洛神猛地轉臉。
“李郎君來了!人就在大門外了!”
洛神呆了一呆,忽然掀開被子,從床上飛快地爬了下去,莫說外頭衣裳,連鞋都沒趿好,人便跑了出去。
第49章
洛神一口氣奔到了大門前,方轉過照壁, 一眼便看到了門外的情景。
今夜的江麵, 彌漫起了一層淡淡的潮濕白霧, 霧氣侵到了白鷺洲上。前頭門開著, 門口高懸的燈籠, 在寒霧的籠罩下, 放著昏淡的光。
李穆就站在門外的這片昏光之下, 身影仿佛霧夜裡的一道沉靜峰柱。
洛神不知自己方才何以會如此激動,一聽他來了, 腦子一熱,竟就這樣徑直奔了出來。
或許是緊張了一天,後又被那個宛如焦雷的可怕消息給弄的心煩意亂,突然得知他原來根本就沒去赴約, 整個人驟然放鬆, 這才如此失態吧?
洛神意識到自己這般有些不妥, 倉促間停了腳步,人就定在照壁之旁。
因方才一路奔著來的,此刻停下, 便不住地喘熄,%e8%83%b8脯微微起伏著,遲疑間,還沒想好是繼續向前還是立刻折回來, 李穆已看到了她, 身影一動, 邁步便跨入門檻,朝她大步走了過來。
洛神隻好站著不動了。
他停在了她的麵前,中間隔了一人之距,望著她。
“我回了。”
他笑著說,仿佛昨日才剛離去。
“昨日聽你阿耶講,你前些時日一直病著,如今身子可好了?”
白鷺洲上奴仆成群,洛神極少有獨自處著的時刻。但住在這裡,依然總是還會有一種空曠冷清之感。
尤其在這樣彌漫著淡淡江霧的冬夜裡。
但此刻,他的聲音卻很暖,望著她的兩道目光含著笑,亦帶著濃濃的關切之色。
洛神臉竟悄悄有些熱了,垂下眼睛,視線盯著他衣袍的下擺,嗯了一聲:“已經好了。”
片刻的短暫沉默。
她雖垂眸,卻也感覺的到,他的兩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方意識到自己竟隻穿了件在屋裡的中單衣裳便跑了出來。
更甚,右腳腳底傳來一陣涼意,才發覺腳上那鞋跑掉了,此刻是光著隻腳,站在地上。
洛神頓時大窘,也不覺冷,隻想快些回去。
“我先回屋了……”
她含含糊糊地道了一句,轉身匆忙要走,肩膀卻忽然感到一暖,回頭,見李穆竟脫下了他的外袍,走了過來,罩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衣裳很大,又厚又暖,裡頭仿佛充滿了他身體的熱氣,一落到她的肩上,雲團般地,便將她整個人裹住了。
洛神再次定住了。
李穆搖了搖頭,望著她的眼底滿是笑意,仿佛麵前的她,還隻是個冒冒失失的孩子。
他替她收了收衣襟,視線隨後越過她的肩膀,仿佛看到了什麼,走了過去,撿起她方才跑丟的那隻軟底趿鞋,回來,蹲到她的麵前,一手輕輕握住她的右腳腕,稍稍抬高了些,隨即幫她穿回了鞋。
身後傳來了一陣紛亂亂的腳步聲。
阿菊人胖,沒洛神身子輕盈跑得快,終於追到了這裡,看見李穆竟真的來了,小娘子不但身上裹著他的衣裳,他竟還蹲著,似在替她穿鞋,硬生生地,刹了下來。
侍女們也趕了上來,見狀,麵麵相覷,沒人敢吭聲。
阿菊麵上的神色,卻似打翻了一個醬料鋪,五味雜陳。
“小娘子,你回來——”
她捂住跑得有點作痛的肚子,伸出胳膊,似要將她人撈回來。
李穆替她穿好鞋,手便鬆開了她的腳腕。
但肌膚卻仿佛還留著他掌心觸上時的那種感覺。
暖洋洋的,稍帶了點磨礪之感。
耳畔忽聽到阿菊的聲音,洛神頓時醒悟了過來,不止臉龐,連耳朵根兒都燒了起來,被針戳了一下似的,險些跳起來,後退了一步。
阿菊趕緊借著向李穆見禮的機會,騰地一下,站到了洛神的麵前,將兩人分開了。
“李郎君怎此刻才來……白日間長公主一直在等著……”
她一邊呼哧呼哧地喘氣兒,一邊說話。
李穆微微點了點頭,卻未應,視線隻落到了她身後洛神的臉上。
“我有一事,想和她說。”
阿菊還要開口,洛神已經點頭:“進來吧。”
阿菊的強行插.入,終於將洛神從方才的窘境裡給解救了,定下神,見他仿佛確實有話的樣子,自然不會拒絕。
阿菊張了張嘴。
長公主不在,他兩個又還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莫說講幾句話,此刻就是要同房,隻要小娘子點頭,自己無論如何也是阻止不了的,眼見洛神轉身往裡去,那李穆也跟了上去,急忙叫了個人去追長公主,自己也匆匆跟了上去。
洛神將李穆帶到自己住的地方,引他至花廳,叫他稍等,隨後回臥房,換上衣裳,梳好頭,又穿了鞋襪,照了照鏡,上下無不好,這才親手拿了他方才脫給自己的那外衣,回了花廳。
洛神叫人在外等著,自己進去,將衣裳還給他,道謝。
李穆一笑,接了過來,並未立刻開口,目光再次落到了她的身上,似是若有所思。
洛神被他瞧得又有點不自在了,想起他方才一來就問自己的病,雖然目測他手好腳好一點事兒也沒有,但所謂禮尚往來,自己似乎應也問候他一句。便依樣畫葫蘆地問:“你打了個大勝仗,很是了不起。先前可曾受傷?一切都好嗎?”
李穆一怔,沒想到她開口的第一句,問的竟是這個。
對上對麵那少女望來的一雙明亮眼眸,恍惚之間,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從前那個新婚之夜,當他脫衣,在那女子麵前露出了滿背傷痕,當時另一雙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震驚和心疼的美麗眼眸。
她還是她。這一刻,這雙似曾相識的美麗眼眸,也依舊這樣看向自己。
但對著這雙少女的眼睛裡,他卻再也體味不到當初那種曾叫他一見便為之心軟,甚至甘願為她奉上一切的情動之感了。
上回射中了他的那支箭,穿透了甲衣,入肉後,所幸箭鏃被肋骨所擋,未深入肺腑,但也擊裂了一根肋骨。
這種傷於他而言,隻是小傷,養到現在,早無大礙,行動皆自如。隻是偶爾有時發力,還隱隱有些作痛而已。
李穆回神,一笑:“我無事,未曾受傷。”
洛神鄭重地點頭:“無事就好……”
“阿耶說你今日會來的。我原本以為你白日來……應是有彆的事,耽擱了吧?”
她其實是想問他和那個朱霽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卻忍住了,隻這樣試探了一句。
問完,悄悄地瞥了他一眼。
他雙眉微微一動,視線再次落到了她的臉上。
“阿彌,你如今願不願隨我回?”
他並未回答她的話,卻反問了一句。
洛神一愣。
“是這樣的。我想先問下你自己。倘若你也想留在家中再住些時日,我便遲些,等這陣子忙過了,年後再來接你。倘你願隨我回京口,我便帶你走。”
洛神呆住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他知道了自己母親先前去京口接她時對他母親的態度,厭煩她的阻撓,如今恰又升了官,事情忙碌,所以不想再多費心力接她回去,這才故意說是問她自己的意思?
心底裡,慢慢地湧出了一絲羞惱和委屈。
先前可是他處心積慮,非要拆人姻緣把自己給娶過去的。如今才不過三兩個月,才升了個衛將軍,竟就開始嫌她了?
她倏地起了身,昂起了驕傲的一隻小下巴。
“你忙你的事去吧!我不必勞煩你再來接了,住家裡很好!不早了,我回屋了,你自便吧。”
她說完,轉身就走。
李穆伸手,從後握住了她的手臂,輕輕一帶,她不由自主,便又轉向了他。
他望著她笑,眼神裡又似帶了點無奈,說:“莫自己胡思亂想!我是想立刻接你回去的。但你母親不放你,倘若你自己也不願回,我也不想太過勉強於你,故先來問下你的意思。你若肯隨我走,我便等你母親回,和她說清楚了,帶你走。”
他耐心地解釋。
洛神心裡立刻舒服了,又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一語不發,垂下了眼眸。
“阿彌,你可願意隨我走?”⊥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耳畔再次響起他的聲音。
怎麼辦?
是隨他走,還是繼續住在家裡?
洛神忽然迷糊了,甚至隱隱有點慌張起來。
她自己真的不知道……
她就站在他的麵前,低垂螓首,一動不動。
“我知道了。那我便留下,等你母親回。”
片刻後,耳畔再次響起了他的聲音。
洛神慢慢抬起眼眸。
他正含笑望著自己。
他已替她做了最後的決定。
……
通往白鷺洲的這個私渡口建有一排平屋,日常駐著守衛和供守衛驅用的馬匹。
阿菊來時乘的車,就停在這裡。
蕭永嘉恨牛跑得慢,叫人改套雙馬,點齊了人馬,自己上了車,一聲令下,便全力趕往青溪園。
車顛簸得厲害,有時跳得蕭永嘉幾乎坐立不住。
但她卻分毫沒有感覺。
唯一的感覺,隻是滿心遏製不住的怒火。
那日她去道觀替女兒祈福,過後乏了,去後殿那間專屬她所有的雲房裡歇息。
這並非第一次。沒想到的是,躺下沒片刻,內室深處,竟出來了一個容貌美麗的少年。
這是何意,又是何人安排,蕭永嘉自然清楚。
她拂袖而去,過後將裡頭的人全都趕走,但心裡的那口惡氣,直到今日,還是沒有消儘,想起來還叫她感到憤怒和恥辱。
心中一股無名怒火,夾雜著某種無人可訴的悲涼,這些時日,始終縈繞在她心頭。
在旁人眼裡,她蕭永嘉到底是有多可憐,連那個老虔婆也自作聰明地替她安排了這一出!
這就罷了。叫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朱霽月那個賤人,到底是輕視自己到了何種程度,才膽敢把手伸向自己的女婿!
還有那個李穆,她果然沒有看錯,出身卑微不用說了,這等人品,竟也叫他賺走了自己的女兒。
高嶠這老東西辦的好事!
這樣也好。
新仇舊恨,今晚一並算掉,然後她再替女兒徹底了了這樁荒唐的婚事!
“再快些!”
她掀開窗簾子,朝外又喝了一聲。
“啪”的一下,車夫甩鞭,狠狠抽了一下馬背。
建康冬夜空曠無人的郊外道上,這行人馬,朝著東郊呼嘯而去。
……
戌時末,東郊青溪園外的那條車道之上,漆黑得猶如一個鬼境,隻有車道儘頭那扇大門前的兩團燈籠發出的幽幽紅光,散發著一種詭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