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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29 字 5個月前

他的雙目發亮,顴骨透出一縷病態般的不正常紅色,目光透過冠前垂落的冕旒,緊緊地望著李穆入殿。

大殿裡站滿了人,卻靜悄悄不聞半點聲響,隻有李穆領著李協等人入內,邁步之時發出的腳步之聲。

他的步伐聲清晰而穩健。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下,他神色平靜,雙目望著前方,行到了禦座之前,向皇帝行叩見之禮。

興平帝已經很久沒像今日這般心情舒暢了,大笑命他平身,問了些戰事的情況,道:“巴王對我大虞感恩戴德,不日朕便派人送他歸國,還為民王。卿勞苦功高,當得厚封。朕即刻擢你為衛將軍,金章紫綬,開府從公。餘者協功之人,朕亦一一有賞!”

皇帝話音落下,殿內起了一陣低聲議論之聲。

本朝武官,以大司馬為尊,其次是大將軍、車騎將軍、驃騎將軍,再下,便是衛將軍了。

大司馬一職,這些年皇帝未設,一直空置,高允有大將軍之銜,其餘車騎、驃騎數位,皆出身名門。

而李穆,在此前,不過隻是虎賁中郎將,在雜號諸多的將軍頭銜裡,絲毫不見顯眼。

他這一仗,打得是滿朝皆驚,人人眼珠子掉了一地,撿都撿不回來。

若不是戰報白紙黑字,簡直難以相信,以區區六千人,竟叫他做到了這樣的戰績,說是本朝百年來的第一人,絲毫沒有過譽。如今歸來,以軍功獲賞,自是理所當然。

但沒有想到,皇帝竟直接跳過了四征、四鎮、前後左右將軍的職位,一下子擢他成了衛將軍,開府從公。

所謂開府從公,就是從今往後,他可以建立自己的府署,並自選僚屬,參與公事。

一個寒門出身的武將,才不過二十多歲,竟就獲得了這樣的機會,這不僅僅隻是榮耀,意味著什麼,站在這裡的人,每一個都心知肚明。

嗡嗡不絕的議論聲裡,許泌和陸光的神色極是難看。

高嶠望著就站在自己前方幾步之外的李穆,神色複雜。

李穆卻仿佛置身事外,分毫沒有留意周遭和身後那各色的目光和反應,隻向皇帝下跪,恭聲說道:“謝陛下隆恩。”

第48章

皇帝在配殿光明殿舉行宴慶, 升李協為宿衛軍統領,其餘人皆論功行賞,又犒全體官軍於大司馬門外, 酒肉不限。

宴會之上, 與宴的百官按照位序各自入座, 人人麵前一張酒席,侍人往來穿插其間,斟酒奉菜, 一群舞伎, 袨服麗妝, 在笙簫箜篌的伴奏之下, 翩翩起舞, 為帝宴助興。

台城內外, 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

宴席的座次安排,自也是有講究的。皇帝尊坐,高嶠、許泌、陸光等依次排列, 皆東向。

李穆南, 位次在諸多士大夫之上。

這樣的座次安排, 如同火箭升空, 雖暗中引來諸多士族官員的不滿, 但卻配得上他新封的衛將軍頭銜。況且, 今日實是他的風頭之日, 誰會當麵表露不滿。

除了陸光和少數幾個士族高官對李穆冷眼旁觀, 側坐以示士庶有彆, 貴賤分明之外,其餘人,連許泌也笑嘻嘻地褒了一通李穆的功勞。

李穆皆笑著道謝,以酒回敬。

巴王也在座,酒過三巡,出列向興平帝謝恩,又獻上一份長長的貢單,表示自己回國後,立刻派人送至建康,言辭間滿是感激涕零。

興平帝賜酒,一番撫慰,命他歸座。

毗鄰巴王的位置,有一張空席。

這片席次是專為藩屬國或外使而設的。除了巴王,今日列席的還有林邑國王子等人。

這張空席既被安排在這裡,想必那人應也是類似身份。

但有些奇怪,開宴之後,這裡便一直不見有人入席。起先還有大臣出於好奇,相互打聽幾句,漸漸宴席進入縞潮,也就無人再去關注了。

巴王歸座之時,眾人目光隨他身影,自然又留意到了近旁的空位。

興平帝環顧一圈,將大臣的表情儘數收入眼底,暗露得色,笑道:“眾卿,今日尚有另一喜事,眾卿且看。”說罷望向殿外。

一宦官擊掌。掌聲落下,殿門之外,出現了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男子。發式、衣裝,與南朝人並無兩樣,但五官卻頗為顯殊。皮膚雪白,鼻梁高挺,尤其是眼睛,眼眸隱為紫色,容貌之秀,竟比尋常女子還要精致上幾分。

這分明是個胡人。隻是北方胡族眾多,又相互雜婚,尋常南朝之人,一時也辨不出他到底是何族罷了。

但座中有見多識廣者,卻一眼就看了出來。

鮮卑人中的慕容氏,族中男女,多皮膚雪白,容貌俊俏,也曾出過紫眸之人。

據傳,當年在北方建了燕國的開國皇帝慕容擎,便是天生紫眸。

莫非這胡人青年,和慕容擎有幾分關係?

青年立於殿外,接受著來自大虞百官的目光審視,神色顯得恭謹而莊嚴。

“宣燕國特使慕容替覲見——”

伴隨著宦官拖長的嗓音,這青年邁入殿中,來到興平帝的麵前,行叩拜之禮,口中說道:“小國之使慕容替,拜見大虞皇帝陛下,陛下奄有四海,民稱萬歲!”

興平帝目露喜色,命他平身。

這青年一報名,配殿裡的大虞文武,皆目露恍然,又夾雜了幾分異色。

原來這慕容替,本是燕國皇帝的弟弟,封令支王,繼承了慕容一族的非凡之能,從小勇猛,深得他父帝的喜愛,十年前,燕被夏羯所滅,十幾歲的慕容替和一群皇室被俘,到長安後,夏帝%e6%b7%ab.亂,見他容貌秀美,將他收入後宮,直到他十六歲才被外放出去做官。

配殿裡這許多的大虞文武,當中也不乏有喜好男色者,但自己喜好和淪為旁人玩物,那是截然不同。

見麵前這青年,竟就是亡國慕容氏裡的那個慕容替,眾人相互對望,有些輕狂的,當場便目露譏嘲鄙夷之色。

何況,所謂的燕國,早就已經覆亡,如今又何來的所謂燕國特使?

慕容替大袖遮掩下的雙手,那修長十指緊緊捏拳,骨節突兀,手背皮膚之上,迸出了道道縱橫交錯的青色血管,但麵上卻依舊還是先前的恭敬模樣,謝恩後起身,說道:“我慕容氏原本便是大虞之臣,當年有幸替上國守邊,後局勢飄搖,上國衣冠南渡,交通不便,迫於無奈,為族人生存之計,方自立建國。這些年來,迫於夏賊%e6%b7%ab威,族人雖無奈屈服,然無時不刻,皆思想如何效忠上國。所幸上天有眼,如今夏賊氣數將儘,叔父慕容諱西,數月之前,意欲手刃夏帝,將人頭獻與上國,以表忠心,奈何被賊首覺察,迫於無奈,如今北去。慕容替不遠萬裡,迢迢南下來到上國,為的,就是代慕容氏向上國再度表明忠心。日後,隻要慕容氏一息尚存,上國但凡有任何差遣,必蹈節赴義,萬死不辭!”

他口齒清晰,言語有力,充滿感情,說完,再次下跪,叩首表意。

殿內一片寂靜。大臣們神色各異。

興平帝顯得十分欣喜,笑道:“朕見過你的叔父慕容西,當世之豪傑也!記得當年燕國尚存,他還隨使團來過建康,朕當時還是太子。你平身吧!”

慕容替謝恩,再次起身。

殿外地上,趴了一個他的隨從,手中高舉一張托盤。

宦官下去,將那托盤接來,揭開覆布,上麵放了一把鑲嵌寶石的匕首,邊上一張卷起的羊皮。

“陛下,此金刀乃是小臣先祖之物,多年以來,被我慕容氏視為聖物。此地圖,乃中原四關詳圖,細標潼關、大散關、武關、蕭關四地山河地理。我慕容氏走遍中原,費了十年心血,方得此圖。如今為表我家族投效誠意,願頂禮獻上,望陛下笑納。”

這金刀也就罷了,不過是一象征之物。但這地圖,若真詳細標注有這四關的山河地理,確實價值非凡。⑨思⑨兔⑨網⑨文⑨檔⑨共⑨享⑨與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

皇帝命人取來地圖,展開看了一眼,哈哈笑道:“卿忠心可嘉,朕便納了!往後你安心留下。你的叔父,隻要他真心投效與朕,朕往後亦不會虧待了他!你入座吧!”

慕容替第三次謝恩,這才入了巴王身邊的那張席位,撩袍角入座,姿勢嚴整。

殿中歌舞繼續。

不過一個被人當作玩物的亡國宗室而已,配殿裡的大臣也沒人真正會將這個慕容替放在眼裡,很快,便無人再注意他了,繼續歡聲笑語,儘享宴樂。

慕容替從入座,和近旁數人相互致意後,便靜坐席後,垂下眼眸,安靜得仿佛是個不存在的影子。

隻在宴席結束,皇帝儘興,被人醉醺醺扶走,其餘人也依次退席之時,他起身,向周圍大虞文武拜彆,並無人理會於他,但他神色依舊自如,絲毫不見怨恨,轉身之時,飛快地抬起眼睛,狀若無意般地看了眼李穆,恰見對方正也向自己投來視線,有些猝不及防,但立刻露出笑容,頷首為禮。

李穆一笑,起身,在殿內剩餘文武百官的注目之下,走了出去。

高嶠正與幾人停在宮道上敘話。李穆上去,在旁安靜等了片刻。其餘人見狀,紛紛向高嶠告辭,帶著酒意,相互扶著,朝外而去。

“晚上來我府上吧。”

不等李穆開口,高嶠淡淡說道。

李穆恭敬地下。

高嶠視線在他麵上定了一定,轉身去了。

李穆立於原地,目送高嶠背影漸漸消失在了宮道之上。

他騎馬而來,馬匹停在台城外陵陽門的馬廄裡。獨自出了司馬門,來到馬廄,從恭敬迎來的廄吏手中牽回自己的馬。

此處為馬廄,前頭一個小廣場,乃是為上朝官員保管馬匹所用。因如今少有人騎馬,有時一個白天,也看不到一個人影。  李穆牽馬穿過廣場,這時,對麵來了一匹小母馬,通身雪白,脖頸係了金鈴,朝著他的方向馳來,四蹄踏地,發出陣陣悅耳的鈴鐺之聲。

馬背之上,跨坐了一個婦人。

那婦人甚是美貌,和蕭永嘉相仿的年紀,三十五六,外罩一華麗鬥篷,卻遮不住緊束的上身,%e8%83%b8脯豐美,下是極大的豔色闊裙,料為薄紗,幾層疊在一起,人坐於馬背之上,風從側旁吹來,輕飄飄的裙擺便一層層地飄擺蕩漾,姿態極是嫵%e5%aa%9a——如此向著李穆騎馬而來,得得馬蹄聲中,來到他的麵前,停了下來。

“你便是那個李穆?聽聞你今日領兵入城,民眾夾道歡呼。果然真英雄是也!”

婦人笑%e5%90%9f%e5%90%9f的。

“妾姓朱,夫家便是鬱林王,隻他常年清修,妾也許久未見他麵了,身邊親近之人,皆喚我月娘。”

這婦人睨來的眼角,萬種風情,忽然仿佛馬背不穩,身子微微一晃,輕輕哎呦了一聲,身子便倒向李穆。眼看就要栽落馬背,李穆伸手,隔衣及時扶了一把她的胳膊。

“王妃小心。”

李穆鬆開了手。

婦人麵上仿佛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