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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99 字 5個月前

方流亡而來的孤兒,為混飯吃,做了兵卒。幾年前一場戰後,清理戰場之時,被當時還隻是個百人長的李穆從死人堆裡給揀了回來。活下來後,就一直跟著他。

“李將軍!有人要見你!”

劉勇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他人如猴精,力氣大,天生長了兩隻飛毛腿——就是靠著這倆腿,才多次得以在亂戰裡活命。此刻卻罕見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是那個人!陸家的大公子!“

劉勇終於跑到了李穆的近前,停了下來,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手指著後頭,不住地比劃著。

李穆轉頭,看了過去。

迎著夕陽,一個頎長的青年男子正朝著這邊的方向大步地走來。夕陽的餘暉,將他全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野地裡的野風,吹動著他的衣角。他的神色肅穆,徑直而來,越走越近,最後停在了他的麵前。

“李虎賁,某陸柬之,冒昧來此,乃是有話,可否請教李虎賁一二?”

他的雙眸筆直地望著李穆,語氣平靜,但眸底深處,卻藏著一種被壓製的,深刻無比的隱隱憤怒。

雖然他並無過多的表情,但這一點,連劉勇似乎也覺察到了。

他不安地瞟了自己上司一眼,一邊回頭不住地望著,一邊慢慢地退遠了些。

李穆放下了手中的鬃刷,洗了洗手,起身注視著他,笑了笑:“不敢當。陸公子有話,請講。”

“李虎賁,你為何,定要求娶相公之女?”

陸柬之開口問道。

“你因了軍功,如今聲名大作,本正可趁此良機,結好於各方,往後如魚得水,前程不可限量,你卻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寧背上一個挾恩求報、趨炎附勢之名,也不惜同時開罪高氏與我陸家?”

“你以為你的上司許司徒,他是真心助你?不過是利用你為棋子,辱我陸氏與高氏,離間兩家,他從中坐收漁利罷了!”

他微微地頓了一頓。

“你若開罪了高、陸兩家,你以為許司徒能庇佑你一輩子?何況,非我於背後對人有所非議。你同時開罪高、陸兩家,往後隻能仰承許氏鼻息。以許司徒之%e8%83%b8襟,非容人之人。他既以你為棋子,日後用,或是棄,全在於他的一念。我瞧你也是個英雄人物,難道你果真願意自絕後路?”

李穆一笑:“承蒙陸公子瞧得起我。不知公子此行,意欲為何?”

“我聽聞,因你執意求娶高氏之女,高相公迫於無奈,將於重陽日試你。”

“你要怎樣,才願收回此念,勿因此事,再為難於高家?”

沉默了片刻,陸柬之盯著李穆,問。

遠山山頭的那一抹血色殘陽,突然地徹底沉淪下去。天空頓時變成了灰蒙的顏色。曠野裡的光線,隨之也驟然暗了下去。

遠處,歸巢老鴉唳聲大噪。

晚風疾作,卷的兩人衣角翻湧。

李穆的麵容,隨著光線的消息,仿佛也隨之,迅速地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翳。

這讓他的神色,看起來驟然多了幾分冷漠。

“我與高氏之女,不敢說情投意合,但也多年相識,彼此知心知意。在我眼中,早將她視為未過門的妻子。方才我問你,為何定要求娶於她,你不應。我若所料沒錯,要麼為利,要麼為情。倘若為利,如我方才所言,結好於各家,再有你對高氏的恩情,你日後所能得的利益,遠勝你今日能夠想象,更不用說你同時開罪高、陸兩家後,可能麵臨的境況!”

“李虎賁,疾風知勁草,卻也能摧大木。非我恐嚇於你,即便你真的如願做成高相公的女婿,卻見惡於高家,強求而來的姻緣,於你日後到底是福是禍,不用我說,你若是個聰明人,當也能夠想到。”

“倘若,你是出於一片傾慕之心,這才執意與我相爭……”

他看了一眼李穆,加重了語氣。

“則我盼你,更要慎重考慮。我陸柬之交人,不重門第,隻看人品。但士庶有彆,有如天隔,亦是無力打破之現狀,你我深陷其中,無人能夠得以超脫。至於婚姻,更是如此。非我輕視於你,但你若是真的出於一片傾慕之心,則你更應當為她多幾分考慮。她與你素昧平生,更談不上半分的互通,你可曾想過,她得知此事,會如何做想?更不用說,倘若她當真被迫嫁了你,日後可能麵臨的種種不便……”

陸柬之遲疑了下,終於還是說出了口:

“不便也就罷了!於她,倘若嫁入庶族,在旁人眼中,便是極大的羞辱。李虎賁,你縱然出於一片傾慕之心,然,欲置她於何地?叫她餘下後半輩子,如何還能如從前那般,與舊日親友坦然往來?”

“李虎賁,你莫怪我直言至此地步。但無論於情,還是於理,我之所言,到底是否在理,你應當有所判斷。”

“她不諳世事,心性純善。我無法想象,倘若她日後麵臨如此境地,將如何自處?”

“我懇切望你,成全於她,亦是如同成全於你自己。”

陸柬之說完,竟向李穆一躬到底,隨即直起身,緊緊地盯著李穆。

他說話的時候,李穆始終一言不發。

天色在迅速地變暗,野風也愈發得勁急。

他的眼眸,仿佛染上了一縷這落日沉淪後的天地間的陰沉之色,麵上的神色,卻顯得越發平靜。

“不敢受陸公子如此之大禮。陸公子所言,也是字字在理。但陸公子有所不知,在我李穆眼中,沒有所謂‘成全’二字。我成全人,何人成全我?”

“高氏洛神,我既開口求娶,便不會半途作罷。福禍成敗,天知,地知,而你我皆不知。重陽日,見分曉便是。”

他還了一禮,轉身,繼續替那烏騅刷洗著鬃毛。

陸柬之望著他,眉頭緊皺,忽轉身離去,背影迅速地消失在了霧靄般濃重的黃昏暮色裡。

“李將軍,他方才尋你,是要做什麼?”

“莫非是為高相公之女而來?

一直在不遠處窺視著的劉勇飛快地跑了過來,好奇地發問。

軍中已是人人都知,再過兩天,到了重陽那日,高相公將會考校求娶其女的李穆。

人人為之期待,這幾日,一直有所議論。

李穆刷完了最後一片馬身,起身,將馬韁丟給劉勇,笑了一笑:“天黑了,回吧。”

……

到了重陽的前一日,不止是還暫駐於城外的軍營,幾乎整個建康城的民眾,都在近乎打了雞血般地傳著一個消息。

陸氏大郎陸柬之,主動要求於重陽那日,與李穆一道競考於高相公。

勝者,為高家之婿。

而高相公考校二人的地點,就設在城北的覆舟山上。到時不禁民眾觀看,也算是一場公開擇婿的考校之爭了。

一個是士族後起一代中的傑出子弟,不但文采風流,而且戰功卓著,可謂是文武全才,命世之英。

一個是出身庶族,在江北大戰中一舉成名的年輕軍官,被萬千軍中士卒所敬服擁戴,最近風頭最勁的一個人物。

長久以來,士庶對抗而積聚出來的所有情緒,仿佛因為這一事件,徹底地燃爆了。

天公作美,重陽那日,秋高氣爽。天還未亮,覆舟山的山腳,便陸續趕來前來觀戰的民眾,人漸漸地多了,便開始議論紛紛,猜測誰能勝出,有人更是趁機設下賭局,買中哪方獲勝,便可照單贏錢。參與者眾多。

天漸漸地亮了,不到巳時,平日冷冷清清的覆舟山下,已被觀戰之人擠得水泄不通,人人翹首,等待著高相公考校擇婿那一刻的到來。

巳時,伴著一陣威嚴的開道之聲,當今興平帝也出宮,乘了一頂便輿,在儀仗和侍衛的前後簇擁之下,終於現身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民眾紛紛跪地迎接。

高嶠、陸光以及許泌等人,皆在龍輿之側步行跟隨而來。

為應重陽佳節,今日考校的地點,也設在了北郊有名的登高之處覆舟山。

半山的一座觀景台,原本是為城中那些喜好遊山玩水的達官貴人於登山小憩之用而建的,今日改成了評判席。地鋪氈衣,上設數案。中間一案,為皇帝之席,兩側照了次序,依次是高嶠、許泌、陸光等人的坐席。

高嶠從現身後,神色便異常凝重。陸光坐在他的近旁,入座後,便盯著對麵的許泌,唇邊含著一絲冷笑。

許泌卻是心情不錯,和近旁一個同僚談笑風生,直到一個侍從俯身到他耳畔,悄聲說道:“司徒,山下那些賭局,買陸公子勝者居多。”

許泌麵上笑容消失,眺望了一眼山腳下那片密密麻麻的人頭,鼻裡哼了一聲。

巳時兩刻,伴著禮官敲奏出的一聲鐘鳴之音,今日被擇為司官的侍中馮衛出列,宣布考校開始,命陸李二人上前,向興平帝行大禮,得首肯後,請高嶠出示所考之題。

第16章

高七目不斜視地立於高嶠身後,見高嶠回望,從袖中取出一卷,雙手托持著,出列上前。

他走到馮衛身側,向興平帝叩拜,隨後轉身,麵向那些得以被允許列坐於觀景台下進行近距離觀戰的文武百官和諸多名士,提足了一口氣,高聲宣道:“此卷為相公親手所書,啟封前,除相公外,無人知題。相公言,高氏女婿,須文武雙全,缺一不可,故此次考校,將設三關。”

他抬高一臂,指著一座立於不遠之外數十丈高山巔之上的風亭:“諸位請看。”

眾人順著他的所指,紛紛仰頭看了過去。這才留意到,山巔風亭的頂端,插縛了一捆茱萸,山風吹來,茱萸在那亭頂之上左右搖擺。

“相公言,今日為應景,便以茱萸為彩。二位競考之人一道答題出發,誰人能先通過三關,登頂采得茱萸,便為相公之婿。敗者,相公亦會將雀湖山莊相贈,略表心意。”

高七宣布完畢,將手中紙卷遞給了馮衛。

紙卷用油蠟封起了口子。

以高嶠的聲望,他既然如此當眾宣告了,自然不會有人懷疑他為擇得如意女婿而暗中預先泄題。

四周變得雅雀無聲,無數雙眼睛,一齊看向了馮衛手中的那張卷紙。

馮衛小心地展開,瀏覽過一遍,便照著紙上所書宣讀了一遍。

今日雖隻有三題,但一共卻設了四道關卡,二文二武。

四道關卡如下:

第一關為文,必考,考的是二人的心記。地點就在這個觀景台。在這裡,高嶠將出示一篇千字駢賦,叫二人一道誦讀,記住後,各自以筆競述。誰先一次性默述完畢,核對無誤,便可出發去往第二關卡。中途如斷,或是默述有誤,可再看原文,但要從頭再來。這一關不限時間,但必須要通過此關,才能繼續往上,參加下一考題。

第二關武,也是必考,考的是弓法。三十丈外,設一靶子,靶心處嵌一銖錢,誰人能先將箭頭釘入銖錢正中之孔而不傷錢,便算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