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地看起了這部他早已在現實世界裡看過的電影。
隻是在觀影過程中,他時不時就會偷偷移開視線,觀察齊宴的表情。
這是早些年相當流行的公路喜劇片,主角們因為一些原因不得不踏上旅途,追逐真愛或是仇人,結果在這個過程裡發生了一樁又一樁的爆笑瑣事。
當感□□業都一團糟的主角,開場便苦著一張臉花樣自殺未果時,齊宴麵無表情。
滿口低俗笑話的損友來找主角,嚷嚷著要去追尋真愛的時候,齊宴皺起了眉。
兩個人跌跌撞撞地上路,又和途中偶遇的朋克美女被迫綁定在一起之後,齊宴開始徹底走神。
走神之後,他才察覺到段殊的視線,如釋重負地把眼神從電視機屏幕上移開,輕聲問道:“怎麼了?”
段殊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沒什麼。”
齊宴看起來真的很討厭這部電影,怪不得那天會對著拍下它的導演,說出那一長串直言不諱的刻薄評價。
“……逼著觀眾開心,如果你喜歡這種效果,不如像老式的情景劇一樣,直接配上機械的罐頭笑聲,想要多開心就有多開心,不要為難影廳裡坐立不安的可憐觀眾。”
坐立不安的可憐觀眾。
段殊發現這個可憐的觀眾好像正望著電視機旁邊的花瓶發呆,也許在思考,身邊人為什麼能對著這樣的爛片笑出來。
有一種奇怪的、柔軟的情緒,席卷了他的心臟。
雖然許多記憶還不清晰,但有酒店餐廳的那段回憶作為依據,他肯定沒見過現實裡的齊宴第一次觀看這部影片時的樣子。
但現在,這個第一次不可思議地重現了。
從頭來過。
段殊記得那天他對林導說過:“在聽見您的同伴對它的評價時,是我唯一一次為了這部電影笑。”
可今天,記憶重寫了。
再次觀看這部一點都不好笑的電影時,段殊一直是笑著的。
不再是因為那段評價,而是因為那個同伴。
病房裡的燈光被特意調得很暗,隻有電視機屏幕發出的光亮,在他們的麵孔上閃爍搖曳。
在身邊人頻頻投來的目光裡,齊宴終於遲鈍地發現,段殊似乎也沒有在專心看電影。
熒幕裡聒噪的熱鬨持續著,他們之間卻很安靜。
視線偶爾交錯,眸光隱約浮動,一切都交彙於靜謐無聲,落點是怦然作響的心跳。
半晌後,齊宴低聲打破了這種靜謐,夜色隱約,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柔和了許多。
“今天的提拉米蘇好吃嗎?”
空氣裡似乎仍然殘留著那種苦澀的甜蜜。
“好吃。”段殊惋惜道,“你也應該嘗一下,那是很特彆的味道。”
雖然沒有齊宴親手做的好吃。
“很久以前,我好像嘗過一次。”齊宴搜索著回憶,不確定道,“是我的表姐買的,那時候她在學意大利語,在第一堂課上,老師就教了這個單詞。”
“她說這個單詞的含義很浪漫,還給我講了一個長長的愛情故事,然後騙我吃了一口。”
“我記得它吃起來很甜,也很苦。”齊宴一點點打開了自己的記憶,感慨道,“我不喜歡這個味道,但的確很符合那些含義。”
光影變幻的電視畫麵已成為背景音,段殊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又一個謎底的揭曉。
“是什麼?”
“帶我走。”他說,“還有,記住我。”
*
作者有話要說:
我粗長了!(驕傲
第四十五章 明天
記住我。
在平淡的尾音裡,段殊想起那個春意盎然的早晨。
他從每日不同的寄語卡片裡發現端倪,然後帶著和春天一樣的心情,穿過街道,來到十字路口,走進那家隻有拿鐵的咖啡店。
有人坐在觀景窗旁邊的位置上,抬頭看向他,像是已經等待了很久。
他真的等待了很久。
齊宴發現了他的沉默,難得有些局促:“用食物來寄托這種寓意,是不是太幼稚了?”
段殊搖搖頭,失神道:“那一定是個很美的故事。”
沒有人再關心電視裡的那趟喧囂旅行,在時而響起的輕快配樂裡,混合著病房裡漫無邊際的絮語。
段殊又開始不停地問起彆人的故事。
但不再是因為他不想談論自己,而是他很想了解齊宴。
他的過去,他的家庭,他的一切。
段殊已經解開了許多環環相扣的伏筆,他猜齊宴會預先留下獎勵,比如把真實的人生經曆放在故事裡的自己身上,任他探尋。
“你為什麼會喜歡賽車?”
現實裡的齊宴則喜歡機車。
齊宴毫無保留道:“一開始是因為,想跟爸媽作對。”
他想了一會兒,才想到合適的形容詞:“他們明明有最淵博的知識,卻很古板。”
齊宴的父母是一對因科學研究而結為眷侶的高級知識分子。
他們懂得最深奧的科學理論,致力於窺探人類不可預測的未來,認為冰冷先進的科技淩駕於一切之上,信仰那種將人和機器合為一體的進化。
“我被要求繼承他們的夢想,從小就開始學那些複雜又艱澀的理論,也許是他們把天賦遺傳給了我,我學得很好,但我……始終不相信他們的理念。”
段殊在實驗室裡第一次見到齊宴的時候,他看起來的確像一個知曉一切的反派科學家。
“所以你選擇了一項最不確定的運動嗎?”
手腕上戴著精密昂貴的陀飛輪手表,卻喜歡穿複古懶散的夾克,會騎著重型機車在城市裡兜風,腦袋裡又裝滿了令人無法揣測的故事。
他像一個奇異的矛盾體,遊走在冰冷理性和浪漫藝術的交彙點。
“嗯,人是自由的,從生到死都是,我不覺得人類最後的進化方向是機器,也就不想按照他們的安排,進入那種野心勃勃的科技公司。”
故事裡的齊宴還在同父母抗爭,整日流連在賽車俱樂部,現實裡的齊宴卻已經成了一名工作繁忙的研究員。
段殊想起齊宴所在的那家科技公司的名字,Future human,未來人類。
而他們當下掌握的科技,真實度令人驚歎的宙斯係統,似乎的確窺探到了人類未來的某種可能,將意識單獨提取,然後在虛擬世界裡生存。
在某種失落和悵然的包裹下,段殊脫口而出道:“不要去。”
他希望齊宴能始終保有自己的堅持。
哪怕是在一場虛幻的夢裡。
齊宴聽到他有些急切的聲音,怔了怔,眼眸裡閃過幾絲複雜的情緒,反問道:“為什麼?”
段殊被問住了。
他還有許多記憶沒有厘清,在明明滅滅的回憶裡,齊宴的形象並未清晰,他還不能確定彼此之間的關係。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從遇到齊宴並開始這場治療之後,他很少再遺忘什麼。
而且在這虛擬的數據洪流裡,齊宴是唯一的真人。
至少,他很依賴齊宴。
於是他有些刻意地彆開了視線,輕聲道:“因為我們還有一場比賽要參加。”
齊宴寂靜片刻,笑了起來:“嗯,在那之後,還會有很多場比賽。”
恰好電影也進入尾聲,瘋狂了一路的幾位主角,即將開啟新的旅程,為續集做鋪墊。
這是一部糟糕的電影,卻成為一段關係的美好開始。
翌日,齊宴很早就過來了,因為和父母之間的緊張關係,他已經在外獨居了好幾年,一個人的生活很自由,所以有時也會隨性地住在俱樂部。
上午,有神經外科的醫生來為段殊複查CT,正好由齊宴陪著他去。
醫生很細心,仔細看了他的檢查結果,還詢問了他這兩天的感覺。
“你是開車時出的意外,是吧?”
見段殊點點頭,醫生關切道:“下次要注意,這次是運氣好,沒什麼事,但頭部是很脆弱的,要保護好。”+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會的,謝謝醫生。”一旁的齊宴沉穩地應下,順便問道,“那他可以出院了嗎?”
“明天吧,今天再最後觀察一下。”
醫生低頭在病曆上寫著什麼,段殊側眸,便看見齊宴朝他無聲地說了一句。
——明天再去吃好吃的。
他不禁失笑。
病房電視裡的電影隻有寥寥一部,於是齊宴帶了電腦過來給段殊解悶,檢查結束之後,兩個人回到病房,閒來無事,就看起了比賽集錦,分析著未來對手最近的變化和成長,為不久後的那場大型拉力賽做準備。
將賽車作為夢想的齊宴很認真,他身邊的段殊也很認真。
他想珍惜這個在現實裡不會出現的故事線。
平行時空裡,永遠在大自然裡馳騁的賽車手段殊和領航員齊宴。
時間很快過去,又到了夜晚,清淡的晚餐之後,齊宴試著在電腦上搜索真正好看的喜劇,結果還是隻有那一部。
看著他困惑的表情,段殊很努力地才忍住了自己的笑聲,以及那個聽起來很荒誕的原因。
那是未來的你鐘愛的惡作劇。
齊宴皺起眉頭看著電腦網頁,段殊忍俊不禁道:“你身上還有硬幣嗎?”
“有。”齊宴從口袋裡摸出幾枚硬幣,已經對彼此之間這個默契的暗語十分熟悉,“你要現在喝拿鐵嗎?太晚了,會睡不著的。”
“明天。”段殊接過他手心的硬幣,“明天請你喝拿鐵。”
“還有,用它決定晚上吃什麼。”
他的指尖觸過齊宴溫熱的手心,引起電流般的漣漪。
窗外的夜色投來纏綿的視線。
齊宴的手指顫了顫,想要說些什麼,但在萬千思緒裡,最終手足無措地歸為對明天的約定:“明天我來接你出院。”
“好。”
段殊捏緊了手中的硬幣,他懷念這種對一切都感知清晰的感覺。
他第一次那麼希望徹底擺脫這種古怪的病症,然後就能儘情觸碰那個不再蒼白的現實世界。
住院樓已陷入安寧,齊宴起身同他道彆:“晚安。”
段殊目送他離開:“晚安。”
這個夜晚在似有若無的曖昧中結束。
齊宴離開後不久,護士敲了敲房門,拎著一個袋子走進來。
“段先生,這是你家屬送過來的點心。”
護士把手裡的袋子放到了病床旁的櫃子上,表情看起來頗為豔羨。
段殊怔了怔,越過透明的袋子望進去,是一個色彩明亮的紙盒。
和昨晚那份提拉米蘇的包裝盒一樣。
他反應過來之後,便笑了起來:“他人呢?”
“好像回去了,說不想打擾你休息。”
護士完成了交托禮物的任務,同他道了晚安,關門離開。
在蛋糕甜蜜的氣味裡,段殊很快沉入舒緩的夢境。
第二天早晨,齊宴在鬨鐘聲裡醒來,準備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