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予他的金錢之後,什麼也不是。
曾經給許多人帶來過傷害的戚聞驍,如今跌進泥裡,會不會變成彆人的玩具?
黎嘉年笑了起來,還沒來得及暢想那些有趣的情節,便聽到傭人恭謹的聲音:“黎先生,陸先生又派人送花來了。”
她抱著一束嬌美嫣紅的玫瑰,等待著主人決定它的命運。
黎嘉年仰起臉問段殊:“哥哥,你想怎麼處理?”
“花是無辜的。”
在芬芳的花香裡,段殊起身,走向畫室。
這束花夾帶的卡片上沒有署名,外人仍以為他在孜孜不倦地追逐才華橫溢的年輕畫家,但唯有當事人才知道,他究竟想將花送給哪一個畫家。
也許是當時在法庭上給他帶來莫大挫敗的黎嘉年,也許是被他欺騙和辜負後又重新綻放光彩的“段殊”,也許兩者皆是。
而段殊明白,陸執已經意識到了某種冥冥之中的宿命,曾經他讓愛著他的“段殊”付出了全部自我,如今一切倒錯逆轉,他也將賠上自己的人生。
陸執對戚聞驍的報複越成功,他此刻的地位越高高在上,他就會越發難以忘記這第二場代價慘烈的失敗,在付出了自由和追求之後,他唯一剩下的堅持,就是段殊,所以他會日漸深陷,再難割舍,隻要他還沒有放棄,他的人生就不算一敗塗地。
多麼熟悉的情節。
從戚聞驍到陸執,“段殊”曾經的處境,分彆在他們身上重現了。
與他們的遭遇相反,如今的段殊擁有越來越明亮的生活。
這趟采風結束後,段殊真正對畫畫產生了興趣,也的確獲得了靈感。他從久遠又稀薄的回憶裡翻出了一些難以忘懷的事,所以整日沉湎在畫室中,與畫筆為伴,黎嘉年常常溜進來看他,他無聲地坐在他身旁,像鏡中的倒影,豔麗色彩,眼神流連,交錯的手,似有若無的觸碰。
直到舉辦畫展的那一日。
名流雲集的畫展,雙生兒的公開露麵,黎嘉年最滿意的傑作,身份煊赫的陸執,已沒有資格被邀請的戚聞驍,按照電影故事的規律,所有聳動的元素會在此時彙聚到一起。
段殊本以為這將是故事最燦爛的縞潮。
但恰恰相反,黎嘉年根本沒有對外公布畫展的消息。
他為畫展選擇的地點也極為特殊,不是畫廊,不是美術館,也不是公園。
而是一個被包下的遊樂場。
眼前是五顏六色的燈光,造型精美華麗的遊樂設施,濃鬱的色彩,飄揚的氣球,似乎盛滿了一切快樂和美好。
“如果這是一幅畫,它就是有聲音的。”黎嘉年像是心馳神往,“觀眾看著這幅靜止的畫麵,會聽見歡快的音樂、孩童的笑鬨、嘈雜的話語……還有自己的笑聲。”
他在回答段殊問過他的那個問題。
段殊環視四周,黎嘉年的作品散落在遊樂場裡,濃墨重彩的風格與畫外的世界倒是極為相襯。
“那幅你最滿意的作品呢?”
“在終點的位置。”黎嘉年帶著他往前走,落在周圍遊樂設施上的眼神充滿眷戀,“小時候媽媽從來沒有帶我來過這樣的地方,因為她覺得我不配得到快樂。”
“長大之後我自由了,但一個人來毫無意義,直到今天,我想帶你來。”黎嘉年想起了那天信手拈來的謊言,調侃道,“畢竟我們是久彆重逢的雙胞胎。”
他語氣輕鬆,段殊卻覺得心臟像是被輕輕地揪了一下:“那你現在快樂嗎?”
“我很快樂,遇到你是我最快樂的一件事。”黎嘉年的口%e5%90%bb是難得的真摯,“但是,我要離開了。”
段殊停下了腳步:“離開?”
他以為自己才是那個先要離開的人。
“我要出國進修了,我並不想走,但我需要離開了。”黎嘉年認真地看著他,“我猜,是因為我的使命完成了。”
段殊幾近愕然地看著他,這句話的含義已超出了角色應有的範圍。
“什麼……使命?”
周圍熱鬨的風景向後退去,他們快要走到終點,那幅黎嘉年最滿意的作品就在眼前。
“以前我不畫人物,因為我不喜歡任何人。”黎嘉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語氣是天真的雀躍,“現在我唯一喜歡的人是你,也是我自己,所以我畫了我們。”
畫布上是他筆下第一幅真正的人物肖像,栩栩如生的男人,既像他,又像段殊。
沒等段殊從怔忡裡回神,黎嘉年又一次輕輕地擁抱了他,仿佛要與他真正地合為一體。
“你一定會成為比我更好的畫家。”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因為你擁有靈魂,而我隻是一個空殼。”
段殊還沒來得及追問,這究竟是黎嘉年想對他說的話,還是類腦掙脫了劇本後迸發的自我意識,便察覺到懷裡忽然變得空蕩。
在他麵前永遠熱烈的黎嘉年此刻化作了透明幻影,像霧一樣消散了。
晶瑩的粒子遊離著穿過他的身體,在指間散開,他的目光追隨幻影而去,看見遊樂場外有豪車停下,多日未見的陸執從車上下來,捧著一束新鮮的玫瑰。
他不會錯過有心上人出現的畫展。
他們隔著微涼的空氣對視,段殊看見他眼中隱隱的焦急,他害怕失去入場的資格,他仍在渴望著“段殊”的愛。
但愛是什麼?
段殊並不明白,他仍陷在黎嘉年消失的震撼裡,內心充盈著巨大的失落,久久不能平息。
他想起了見到黎嘉年的第一麵,富麗堂皇的宴會廳,如潮水一般傾瀉而來,穿著酒紅色襯衣的黎嘉年坐在台下,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真心實意地為他鼓掌。
那時他的手指從琴鍵上移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曾演過的那部電影,被坎坷命運和敏[gǎn]心靈折磨著的天才鋼琴家,也想起那段最貼切的劇本文字。
[從此,他不需要彆人的眼光了……]
[他擁抱自己。]
這是黎嘉年的使命嗎?
在他與黎嘉年相識並相熟之後,黎嘉年從未對他露出陰鬱的那一麵,他也不再覺得疏離,全情投入了這個跌宕起伏的故事。
然後就是那個在酒店度過的夜晚,萬籟俱寂的房間裡,黎嘉年坐在他身邊,抱著膝蓋,平淡地講起自己的過去。
而段想儘辦法,也隻從回憶裡撿出了那個早餐與導演的小故事。
黎嘉年一點點幫他變得真實,可他還沒能想起更多的過去作為對等的回應,對方就消失了。
透明的粒子消散在春風裡。
流光溢彩的回憶不斷襲來,段殊閉上眼睛,選擇了在這一刻離開這個世界。
他有許多問題要問齊宴。
而當段殊意識回籠,恍惚地睜開眼,從一場漫長的夢境裡醒來,回到全然不同的現實世界時,卻聞見一種熟悉的香氣,苦澀又甜蜜。
不遠處的玻璃茶幾上,白色瓷盤被日光點亮,盛著一份提前準備好的提拉米蘇。
第二十九章 選擇
段殊記得這個香味,和他在虛擬世界裡的那個早晨,從冰箱裡端出來的那份提拉米蘇一模一樣,連造型都完全相同。
高端精密的儀器檢測到他大腦神經活動的變化,預先亮起了提示燈,那群在他進入世界之前就見過的研究員們早已等候在了一旁,帶著緊張與急切。
在情節跌宕起伏的宙斯係統中,他的精神並沒有得到過真正的放鬆,所以在回到現實之後,倦意立刻湧了上來,意識變得模糊,尤其是見到了一個掛念已久的錨點之後,心情驀地放鬆,便將要墜入夢的海洋。⊙思⊙兔⊙網⊙
朦朧中,段殊似乎聽見了齊宴的聲音,和那群同事們低低的話語聲交織在一起。
他們有沒有吃到過這個味道的提拉米蘇?
懷著這個有些不著邊際的問題,段殊陷入了某種奇妙的半睡半醒的狀態,像是麻醉後尚未完全蘇醒,意識與身體分離,他能察覺到研究員們正圍在自己身邊,審慎地評估和判斷著。
他也聽見自己有些迷茫的聲音:“過去幾天了?”
很快有人回答他:“六天,目前看沒有出現任何問題,不用擔心,你現在很累,先好好睡一覺。”
他卻還在試著睜開眼睛,似乎有什麼事尚未解決:“但是……”
那道低沉又磁性的聲音在聽到問題之前,便做出了回答:“我會放進冰箱的。”
於是,段殊才安然地陷入了睡眠。
沉沉的黑暗湧來,又悄然亮起斑斕色彩。
在光怪陸離的夢裡,他見到一個男人的背影,正站在裝修溫暖明亮的廚房裡,他的手裡握著打蛋器,熟練地打發著蛋黃和芝士,澆進模具。
四周漂浮著烘焙的香味,暖洋洋的。他在往廚房走去,離那個男人越來越近。
下一秒,視野便切換了,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要加多少奶油?”
“很多。”他聽見自己有些輕快的聲音,“我會好好刷牙的。”
那個人就笑了:“是嗎?”
段殊努力地想要看清夢裡人的樣子,卻怎麼也做不到,眼前像隔著一層朦朧的紗。
當他再次試著睜開眼睛的時候,夢境戛然而止。
他在一間整潔明亮的房間裡醒來,床墊柔軟,他睡了很長的一覺,應該是這座研究大樓裡備好的房間,到處散發著陽光的味道。
他隱約聽見了陳醫生的聲音,從門縫裡微微飄進來。
“我要看檢測數據……這是我的病人……”
段殊按下床邊的呼叫鈴,房門很快被人推開,齊宴和陳醫生一道走了進來。
“睡得好嗎?”齊宴與宙斯世界裡的模樣完全不同,仍然是白大褂與金絲眼鏡,冷淡的表情,“你有一個很負責的醫生。”
陳醫生見他醒來,連忙鬆了口氣,順口抱怨道:“我看你幾天沒跟我聯絡,就找過來了,但你一出來就睡著了,他們又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說要數據保密。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段殊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回答道:“現在很好,每個部位的感覺都很正常。”
陳醫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是說……神經感知恢複正常了?”
段殊點點頭,心中也覺得不可思議。
齊宴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補充道:“是暫時的,檢測數據顯示你在體驗過程中,出現過這樣的好轉,然後很快又出現了異常波動,現在可能隻是處於臨時好轉的階段中。但這至少證明了這種治療手段是有效的。”
這一次連陳醫生也沒有再反駁,他踟躇片刻,頗為不好意思地道:“這個數據真的不能讓我看看嗎?你們之後會發論文嗎?不用那些保密的核心數據,我隻是想知道段先生症狀好轉背後可能的原因……”
見齊宴麵無表情,段殊忍不住道:“我作為受試者,能看到這些跟我的身體密切相關的數據嗎?陳醫生在之前的治療過程中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