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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電影 溫泉笨蛋 4375 字 6個月前

自己的力量掙脫。

他也的確沒有掙脫,是另一個人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但沒關係,沒人知道這背後的秘密,“段殊”仍能擁有遲來的體麵。

所以當陸執問他為什麼的時候,段殊冷靜地宣判了這個獨/裁者在愛情裡的命運。

“因為你不配。”

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

樹影搖曳,溪水安寧,同樣頹然的兩個失敗者被陰雲籠罩,陷進相似卻又不同的洶湧情緒裡。不遠處的陰影裡,響起草叢被踩動的模糊聲音。

更早被宣判的陸執先一步收拾好了心情。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他強撐著慣常的自負,略帶混血的英挺麵孔在夜色裡依舊耀眼,仍有著迷惑人心的力量。

戚聞驍的脊背繃緊,像一隻想要尋找殉葬品的困獸,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不可能!你根本就把他當作黎嘉年的替身……”

“從衣服的顏色,香水,再到畫畫,你隻是想把他變成另一個人!”

額頭紅褐色的傷痕映出他鮮明的恨意。

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將這個難堪的秘密公之於眾。

陸執的手指收緊,麵對這個毫無章法的搗亂者,他在忍耐些什麼,心底湧動的不甘令他不能就此失態,他要奪回那塊原本就屬於他的領地,就像在法庭上一樣冷靜而理智。

“以後不會……”

而沒等漩渦中央的當事人回應,一旁的二號樓裡,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巨大的騷動。

女人的驚叫聲和男人的怒斥聲響徹山間,還有急促的腳步、重物跌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段殊兀自走出了涼亭,專心致誌地看向那個有著數道人影重疊搖晃的二樓左側臥室。

這個從電話開始的故事,終結於所有人齊聚一堂的動蕩。

有人赤著腳跑出了房間,沒人去追,而男人那道原本怒意澎湃的嗬斥聲很快減弱,轉換成哀哀的懇求。

所有明裡暗裡的旁觀者能看見的最後一幕,就是狼狽不堪的男人跪在了一個女人麵前,一高一矮的影子在淺色窗簾上搖晃,鮮明地對立著,然後遮光簾被人用力拉上。

皮影戲結束了。

一個混亂又悲傷的夜晚。

陸執和戚聞驍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鬨劇都毫無準備,他們茫然地看著那個封閉的窗口,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聽見段殊格外清冷的聲音。

“她會原諒他嗎?”

他並沒有問在場的這兩個人,似乎是在自問自答,又似乎在跟不遠處的窺視者隔空交談。

“也許要等下雪的時候。”

追尋著他聲音的指引,陸執和戚聞驍終於意識到了什麼,錯愕地望過去。

不知何時站在了樹後的黎嘉年,聽著這個似乎不著邊際的答案,像是心照不宣地微笑起來。

寂寥、彷徨的長夜,被命運籠罩的古樸山莊,還缺一場潔白的風雪。

第二十五章 故事

當悄然而至的第四人顯出那道被月光拉長的影子時,陸執和戚聞驍的表情都變得很複雜,前者局促,後者驚懼,唯有段殊是沉靜的。

而三道目光的焦點似乎對此渾然不覺,他正笑著看向他們:“抱歉,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昭然若揭的秘密剛剛被捅破,不知道他聽去了幾分,氣氛頓時像沼澤一樣膠著。

幸好黎嘉年並不想得到任何回答,也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現。

他專注地看向段殊,露出無辜的表情:“我隻是想來叫你回房間,我剛才畫得太專心了,直到被人吵醒,才發現你不見了。”

“不過現在我有了新的靈感,要慢慢構思,所以今晚不再畫了,不用擔心打擾到我。”

段殊沒有猶豫,語氣溫和地應下來:“好,我們回房間。”

他毫不留戀地轉身走向黎嘉年,當他們並肩,看起來宛如一對叫人分辨不清的雙生兒。

黎嘉年想起了什麼,忽然回頭,語調微微上揚:“戚聞驍。”

被點名的戚聞驍渾身一顫,便聽見那個惡劣的畫家歡快的聲音:“你再看看……有沒有認錯呢?”

多年前那個深夜的小巷,他的眼前模糊著眼淚、汗水和鮮血,看不清大學生的模樣,隻記得那道宛如天籟的聲音。

燈光昏暗的酒吧,他的耳畔被吉他的旋律和悠揚的歌聲填滿,然後一路追隨過去,卻看見幻夢破碎的一刻。

後來的KTV包間,他依然被聲音引誘,推開房門,開始了這一場遊離在地獄邊緣的遊戲。

他隻記得聲音,卻連麵孔都認不清。

戚聞驍惶然地開始回想,剛剛段殊說話的聲音,似乎和記憶中也有偏差。

是流逝的時光帶來的改變,還是他又一次認錯了?

獨自待在房間裡畫畫的男人,和剛才跟陸執待在一起的男人,究竟哪個是段哥?

明明前者聽起來更像。

混亂的迷霧襲擊了他。

看見戚聞驍陷入驚慌失措,黎嘉年滿意地收回視線,麵露愉悅。

然後他湊到段殊耳邊,小聲道:“我在幫你報複,哥哥。”

他全都聽見了。

段殊聽著他半開玩笑半正經的話語,也輕聲問他:“剛才是戚聞驍打擾了你嗎?”

“開始是。”黎嘉年笑道,“後來就不算打擾了,因為他給我帶來了新的靈感。”

“新的靈感是什麼?”

“保密,以後你就會知道的。”他們一道走過幽靜的院落,回到燈火通明的房間,“你會是那幅畫的第一個觀眾,你一定也會喜歡的。”

“嗯。”段殊關掉了小院的燈,方形的溫泉池登時隱匿於夜色,語氣如常,“今天早點休息,明天再泡吧。”

遠處那個窗口已經徹底陷入寂靜,厚重的窗簾裡隱隱顯露出燈光的亮度,夜風呼嘯,群山寧靜蓊鬱。

黎嘉年站在窗口看了一會兒,興奮的情緒漸漸平息,他忽然道:“你覺得難過嗎?”

他側眸,認真地凝視著這個剛才陷在風暴中央的哥哥。

“總是被控製、被改變、被要求成為另一個人……你會覺得難過嗎?”

他在問“段殊”,段殊本應不知道答案的。

可段殊沉默片刻,慢慢地搖了搖頭:“不會。”

“為什麼?”

段殊越過黎嘉年的身旁,走向臥室,他的麵孔被印在玻璃窗上,與遙遠的燈光重疊,璀璨又落寞。

“因為我不記得了。”

他在洗手台前洗漱,刻意不去看鏡子彼端那個虛構的自己,然後安靜地上床,以為這段對話就此結束,開始安心地等待著第二天迅速來臨。

黎嘉年卻像影子一樣跟了進來。

“所以我說過,我們很像。”

他坐在床邊,靜靜地凝視著正在下意識逃避的哥哥。

落在枕頭上的聲音很輕:“為什麼?”

“當我打贏了官司,繼承了龐大遺產之後。媽媽來找我,忐忑地問我恨不恨她,我說不恨。”

“她的眼睛剛剛亮起來,我就接著說,因為我不記得了,連同她是我媽媽這件事,我也一起不記得了。”

黎嘉年說著說著就笑起來:“所以,她不用想從我這裡得到一分錢。”

段殊的聲音被感染得輕鬆了一些:“你在騙她。”

“對,這是報複,因為她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總是騙我。”!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騙你什麼?”

黎嘉年坐到了床上,抱著膝蓋,臥室的頂燈照出他栗色溫暖的頭發。

“她說我爸爸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人,他風流、自私、無情、該死……她把能想到的一切惡毒詞彙都加在他身上,其實她說得很對。”

“但媽媽同時還說,因為我的身上流著他的血液,所以我也一樣。我有最壞的基因,我會變成最糟糕的人,她恨我,甚至超過恨爸爸。”

“爸爸早就拋下她離開了,她恨不著他,而我就在身邊。”黎嘉年感歎道,“她總是說得那麼咬牙切齒,所以那時候的我真的相信了,我很害怕,隻好什麼都依她,因為我以為她是世界上唯一一個還願意接納我的人,在知道我醜陋的基因之後。”

這是黎嘉年的背景故事。

段殊已記不清那份附在劇本背後的人物小傳,但他知道偵探虞年一定也有一段黑暗又悲傷的過去,那樣特殊的性格,總要由特殊的故事造就,通常是愛的失落和恨的綿延。

他坐了起來,平視著黎嘉年的眼睛:“但你現在很好。”

“因為我堅持著長大了,好在我喜歡畫畫,在那個虛構的夢幻世界裡可以短暫地忘掉一切。”

黎嘉年的語氣輕快:“長大以後才知道,原來我並沒有最壞的基因,她也隻是個懦弱膽小的女人,不敢找毀掉她生活的真正凶手報仇,就把滿腔的怒火都傾倒在我身上。”

畫畫是黎嘉年的救贖,正像許多沒有被苦難擊倒的藝術家,他們的作品裡總是蘊含著深刻真切的情感,充滿著無窮的感染力。

也正因為如此,黎嘉年從不畫人物畫,他隻畫風景,在最脆弱純真的童年時代,本應最親近的人卻帶來了最深的傷害,所以他不再喜歡任何人。

段殊一時間忘記了之前的低落,由衷地替他覺得慶幸:“幸好你抓住了它。”

抓住了那道黑暗裡的光,那條從天堂垂下的繩索。

“所以對我來說,你是特彆的。”黎嘉年轉頭看他,“看著你的時候,我總像看見了另一個自己,一個處境相似,選擇卻全然不同的自己。”

段殊目露愕然,又聽見身邊人繼續說了下去。

“但我們倆有一個最不相像的地方。”

“你已經知道了我的過去,知道了我可笑的家庭故事,甚至猜到我惡劣的愛好。可我完全不了解你,在表象之外的你。”

黎嘉年淡淡道:“因為你總是問彆人,卻從不說起自己。”

“和其他人相處的時候,你也這樣嗎?”

段殊聽見他難得冷淡的聲音,也聽見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在岑寂的臥室裡回響。

潮濕的冷汗在脊背蔓延,他覺得心悸。

在這個聽起來漫不經心的疑問裡,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最近一次和真正的人相處聊天。

熱鬨嘈雜的咖啡店裡,他追問齊宴看似斑斕的生活。

在現實裡也會騎機車嗎?做研究會不會很辛苦?同事們有沒有發現點心是現成的?……

他隻有問題。

從他的表情裡,黎嘉年已經得到了答案,於是他靠近了問他:“為什麼?”

段殊無法回答。

那個聽起來荒誕又悲傷的答案就在那裡,但他沒有勇氣把它從塵埃碎屑中拾撿出來,堂而皇之地放到彆人眼前,即使對方根本不是真正的人。

他沒有自己。

所以他無從說起。

黎嘉年沒有再逼問他,他下床,伸手關掉了臥室的燈,輕聲道:“晚安。”

一切歸於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