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三年前從餘家離開, 姓徐。”
虞卿說話的速度並不快, 更無質問, 仿佛在和老友敘舊,卻在安靜、沉悶的房間裡顯得越發壓抑。
徐管家躬身點頭,點了點頭, “姑娘還記得老奴,是——”
“知道為什麼找你來嗎?”
虞卿打斷他的話,並不想客套, “我記得你離開餘家時,還有個外甥在餘家當差?”
徐管家點頭, “是,如今還在餘家的後廚裡幫忙。”
指腹在桌沿輕輕蹭著,像是在確定什麼,虞卿慢條斯理地輕敲著桌麵, 目光在徐管家身上掃過,定在他臉上,觀察他的神情變化。
按理說,人是蘇有辭找來的,多半不會有什麼問題,更不可能還有所隱瞞,可她怕了,餘家那些人,一個比一個狡猾,她若沒有心眼,還不知會發生什麼。
斂眉出聲道:“徐管家,當年我爹娘待你不薄,如今你願意出麵告知我當年的事,倒也不是那忘恩負義的小人。”
一句話掰碎了能拐好幾個彎,聽得徐管家直冒汗。
這位三姑娘從前可沒這麼鋒銳,怎麼今年不見,說話這麼嚇人,這話不就是在罵他嗎?哪裡是誇了。
徐管家擦了擦汗,正要說話,就聽得虞卿開口。
虞卿指了一下旁邊的凳子,“年紀大了腰和腿腳不好,餘家的事一時半刻也說不完,徐管家坐下說。”
徐管家臉色微變,打量著虞卿遲疑開口,“這、這怕是不合適。”
虞卿失笑,眼神卻仍舊冷冷的,“怎麼不合適?我離開了餘家,你不必念著餘家的那套規矩。”
“是,多謝三姑娘體恤。”
徐管家哪裡還敢說話,連忙搬了凳子坐下,大氣不敢出,生怕惹惱了虞卿,讓門外那位惹不起的人把自己給辦了。
房裡點著香,味道清淡,讓虞卿一開始的煩躁被安撫了不少。
微蹙著眉,虞卿看向徐管家,“當年母親生我時,可有什麼蹊蹺?娘身子雖不好,可聽來過一次的舅舅說,是生了我後才那麼差的,是生產時發生了什麼嗎?”
徐管家額頭冷汗一下更多,他哪裡能想到虞卿一上來就問了這麼尖銳的問題。
婦人生產無疑是在鬼門關走了一趟,那丟了命的也是有的。
“姑娘所說的這件事,我不知曉,不過當年穩婆半途來不了,耽擱了快一個時辰才趕來。”
耽擱了快一個時辰?
虞卿神色一凜,眼光瞬間犀利起來,“你是說,娘生我的時候,穩婆晚了一個時辰才到?那家裡為何沒有穩婆?快足月時,難道家裡沒有安排穩婆嗎?”
徐管家連忙道:“有是有的,不過——原先安排的穩婆家裡突然出了事,便趕著回去,那時想著沒多久就能回來,而且還在京城,穩婆也好找,就……”
說著徐管家看了眼虞卿的臉色,噤了聲,沒再繼續往下說。
太巧了。
怎麼可能找好的穩婆家裡有事,臨時找的穩婆又來晚了,這裡麵若沒有蹊蹺,她定是不信。
虞卿壓著怒氣,看向徐管家,“你是府上的管家,手裡經了不少賬,有佃租、鋪子,但據我所知,還有彆的,是不是?”
徐管家聽虞卿說得斬釘截鐵,心裡也摸不準虞卿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支吾著開口,“是、是有一些,但……但不多。”
虞卿冷聲道:“不多?放私貸也不多?那幾萬兩銀子進了庫房也不覺得心虧?”
這下徐管家哪裡還坐得住,猛地站起身來,隻差朝虞卿跪下,哆嗦著道:“三姑娘明察,我都是被逼無奈,老爺讓我這麼做的,我、我不敢不從啊!”
虞卿冷嗤一聲,一巴掌拍在桌上,起身追問,“老爺?你說的老爺是哪位老爺,我爹可從不做這些生意,臨死前也沒碰過。”
徐管家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姑娘,是、是二老爺,他嫌老爺尋常時候對賬目管得太嚴,就買通了我替他放貸,一開始是從自己的私錢,後來就挪了一些賬目,收回來再填進去……”
“祖父和祖母知道嗎?”虞卿冷冷掃了眼徐管家。
“這老奴真的不知道。”徐管家連忙擺手,“我知道的就這些了,二老爺是個多疑的人,也不會讓我知曉彆的事,當初老爺還在時,我也是聽命於老爺,幫他做事,要不是因為家裡實在缺錢,也不會讓二老爺拿捏住。”
虞卿攥緊了手,滿腦子都是靈堂上掛滿白稠的情形,心裡那股火四處竄來竄去。
房間裡的氣氛倏然沉下來,令人快喘不過氣來。
還跪在地上的徐管家額頭大顆大顆的汗往下掉,背脊被汗打濕了一片,顫巍巍地跪著,快跪不住了。
“起來吧。”
良久,虞卿終於開口,“你手裡若有當年他放私貸的一些賬,這幾日送到慶安巷來。”
徐管家起身答應道:“姑娘放心,一定送來。”
虞卿沒再說話,徑直往門外走,分明沒過多長時間,她卻一身疲憊,隻想回去關上房門睡一覺。
走到門口時,虞卿想到什麼,忽然道:“你還是換個住處,當心餘家的人找上你,餘二不是什麼善人,你手裡拿著他的把柄,知曉你來京城,不知會做出什麼事。”
聞言徐管家連忙道:“多謝姑娘提醒,我會儘快換個住處,明日就把當初的私賬帶去慶安巷。”
門外林原見虞卿出來,朝她抱拳施禮,“姑娘,公子在樓下等你。”
虞卿怔了怔,點了點頭,“好。”
蘇有辭……
走到樓梯處,虞卿往樓下看去,恰好蘇有辭抬起頭來,兩人目光撞上,虞卿眨了下眼,深吸了口氣。
蘇有辭上前接她,握住她的手後,感覺到一片冰涼又緊了緊力道,劍眉皺起。
虞卿任由他牽著往外走,穿過街巷,一路走著,耳邊傳來熱鬨,卻半點未聽進去,神思恍惚。
“……”
虞卿撞上蘇有辭的背才回過神,訝然抬眼看著他,“怎麼了?”
“撞疼了?”
蘇有辭伸手摁著她的鼻尖,又按了按她額頭,聽到她痛呼一聲,“我還以為你不知道疼。”
聽出蘇有辭的言外之意,虞卿皺了皺鼻子,拍開他的手。
“才沒有,我隻是想,這個徐管家要不要人盯著,我擔心餘家的人知道後會……”
咬了咬唇,盯著蘇有辭,“他手裡拿著不少餘家的證據,很重要。”
“放心,早有人盯著,不過天子腳下,倒也不是誰都能那麼容易就草菅人命,還神不知鬼不覺。”
蘇有辭牽著她進門,突然說了句不相關的話,“我和嘉禾隻是打小認識,並無彆的。”
瞧見妙玲抬頭朝自己打招呼的虞卿,聽到這話愣了下,一時沒轉過來,等反應過來,瞬間笑起來。
“嗯,我知道。”
蘇有辭之前說的話或許是對的,她能讓蘇有辭心甘情願被拿捏。
第59章 ……公子,我疼。……
七月十五, 中元。
早在前兩日城內已有人家祭祀了先輩,倒不是因為怕今日人多,隻是京中有不少外鄉人, 各地風俗有所不同,從七月十三開始,就已算得中元了。
虞卿早早起床,正在清點今日要帶去祭奠父母的香燭、貢品, 一件件仔細檢查, 生怕漏了什麼。
六子在院子裡整理東西, 見妙玲把備在路上吃的點心盒子放到一旁, 不由問道:“姑娘在裡麵待了好一會兒, 妙玲姐姐你要去看看嗎?”
聞言妙玲往屋裡看了眼, 隨即搖頭, “放心, 姑娘是個有分寸的, 出不了事。”
她對餘家的事雖不是全然知曉,但雙親離世,她卻能感同身受, 她也是打小沒了父母的人。
兩人話才說完,虞卿便拎著盒子走了出來。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
“車馬備好了,我們趁早去, 也好早些回來。”
妙玲笑著點頭,拿起食盒叫上六子, “車夫在巷口等著了,姑娘收拾好了咱們這就出發。”
虞卿答應了一聲,低頭理了理籃子上蓋著的布,想到前幾日的事, 輕眨了眼睛,將情緒壓下去。
徐管家給她的那幾本賬,她已經全部給了蘇有辭,隻是沒想到,蘇有辭不知曉此事,她原以為蘇有辭已經提前問過徐管家了。
餘二倒真是膽大,朝廷早已明令禁止民間放私貸,還敢公然往外放,幾萬兩銀子淨賺兩萬,這樣的暴利,做一輩子大牢都是輕的。
餘家的確安生不了多久了,她總覺得那日蘇有辭的話就是一個預告。
“姑娘?”
妙玲見虞卿走著走著溜了神,不由出聲提醒,“咱們該上馬車了。”
聞聲虞卿回過神來,無奈笑了笑,她倒也不是真的那麼大度,能對餘家的所作所為無動於衷。
偶爾施些伎倆,讓餘家問題暴露出來,交給能處置的人,不也公平得很?
不以其餘手段收拾這一家人,不代表不能用正當手段給他們定罪,餘家上下,誰無辜?
都不無辜。
虞卿上了馬車,見妙玲整理食盒,又在弄馬車裡的東西,便倚著車壁,從小格子裡抽出一本書來看。
是上回蘇有辭落在車上的一本雜記,記錄了不少民間雜談。
從前虞卿在餘家時,少有這些書看,學的不外乎是女誡、四書五經,先生教授的也都是些詩書,雜記幾乎不讓碰。
—
馬車行至城門處,六子代為在守城士兵那裡登記了後,才得放行往城外去。
官道上不少出城祭拜後回來的,也有才去的。
虞卿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看,看著往來的車馬,心裡的愁緒並不算濃烈,她雖難過,更多的是心結未消。
可如今,餘家背後的靠山大廈將傾,她的心結,或多或少散了一些。
收回手,虞卿半闔著眼靠著休息,心緒平靜。
約摸一炷香的時間,馬車在墓地外的路邊停下,車夫叩響了車壁,虞卿不等妙玲提醒,就睜開眼。
妙玲見狀,兀自提著食盒跟竹籃下了馬車,在車旁等候虞卿。
虞卿下車後,從妙玲手裡接過竹籃,抬眼看向不遠處的山丘,目光幽深,停了片刻才道:“勞煩馬叔你和六子在這裡等候片刻,我去去就回來。”
說完這話,虞卿帶著妙玲沿山路小道往山丘上走。
林木蔥鬱、河流環抱,是一處不錯的風水寶地,雖比不上那些達官貴人看中的墓地,卻也算得不錯,尋常人家也買不到這裡的地。
小道上往返的零星幾個人,虞卿隻身攜著妙玲往上走,臉上戴著麵紗,對旁人並不好奇,也未引起彆人關注。
直至走到墓前,虞卿都未開過口,讓妙玲心裡忐忑不安,生怕虞卿什麼事都憋在心裡。
“就是這裡了。”
虞卿彎腰放下手裡的竹籃,低聲說了句,“父親出殯時,我跟到這裡,想多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