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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雲之南 景行 4553 字 6個月前

是八卦的人們紛紛開始私下找他確認。

“你真沒事?”沈尋看著他,有點困惑——這大半夜的,他怎麼露出這麼悲憤、辛酸、苦澀的表情?被劈腿了?不至於吧,這家夥看著就像個單身處男。那就是所愛被奪?

同樣的時間,靠近邊境的一幢村屋裡。

程立結束和身邊人的交談,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他點開局裡的微信群,看到張子寧撤回一條信息的顯示。

他沒在意,擱了手機,繼續看地圖。

夜沉如水。連綿的遠山,仿佛天幕上的黑色剪影,近處的林子,氤氳著淡薄的煙霧。半夜的山寨陷入了沉睡,隻剩幾家星星燈火,一切安靜得幾乎可怕。

“那片區域,你們以前沒進去過?”程立點了點地圖上畫出的一處,問當地派出所的民警倪華。

“沒有,那是竜林,這個寨子裡過世的人也都葬在那裡,一般情況下,外村寨的人不會進竜林。老一輩人說,如果外人進了,會觸亂那裡的亡魂,給寨子招來天災人禍。”倪華答,“而且,這片竜林有塊沼澤地,過去吞了不少人。所以幾乎沒什麼外人進去。像我們這些外村寨的警察,也會有些忌諱。”

“哦,”程立淡淡地應了一聲,站起身來,“你早點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應該的,程隊客氣了,你也早點睡。”倪華也站起來同他道彆。

程立跟著他出了屋,倚著門點了一支煙。

竜林是寨神居住的地方,也是先人亡魂居住的墓地。寨子裡的人將人看作禸體和靈魂的結合體,相信禸體會滅亡,而靈魂永遠存活。

很多年前,葉雪和他說過這些。她是雲南本地人,雖然是漢族,卻對本地傳統文化很有興趣,時不時就會跟他說一些,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漸漸也記下了不少。

如果,靈魂真的能夠存活,那麼,這幾年她又在哪裡?

他抬頭望向夜空,雨過天晴後,漫天星光閃爍。

對這些亙古星辰而言,人間的悲歡,實在渺小得微不足道。可有多少人,囿於過往,茫然於未來,困在時間的泥潭裡,苦苦掙紮。

煙抽完時,手機傳來振動。

是條微信,來自沈尋,她的微信名是Lost n found(失與得)。

他點開,幾行英文字跳了出來——

Stars should not be seen alone.

That's why there are so many.

Two people should stand together and look at them.

One person alone will surely miss the good ones.

天上繁星點點,

不應獨自欣賞。

應當比肩一起仰望。

倘若獨自一人,必會錯過美好。

——不知道是什麼人寫的詩句,被她借題發揮。

他摁滅屏幕,冷峻的臉龐又陷落在陰影裡。

這丫頭的心思已經再明顯不過。可是,她又是何必呢。

為什麼不向著更光明的地方去呢。他早已身在黑暗,一身血腥與罪孽。

他摸了摸煙盒,又抽出一根,放到嘴邊。隻覺得心頭有什麼東西隱約纏繞著,感覺不痛快,最後釀成一聲微微的歎息。

這世上,誰又為誰所累,誰又欠著誰。

沈尋埋在枕間,盯著手機等了十分鐘,還是沒收到回複。

她發過去的那條信息下麵,一直隻是她自己的輸入框。

第十一分鐘,她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衝動了。

發這條信息,主要是刷朋友圈時被觸動到了。二十分鐘前,她看到一個心理醫生朋友發——存在感的體現,是基於他人對你的心理認知。這種認知的建立,需要持續、規律地進行信息傳遞,這種信息可以是多種方式的,包括文字、聲音、動作等。

事實證明,她對他刷存在感的嘗試失敗了。

她發過去的句子,出自奧古斯丁·巴勒斯。此人有本著作叫《深度鬱悶》。這四個字形容她此刻的心情真是再貼切不過。

正要放棄,眼前突然閃過什麼,她又趕緊舉起手機。聊天頁頂上,出現了“對方正在輸入”。

她激動得差點叫出聲。

“早點睡。”

簡短、輕淡的三個字。完完全全他的風格。

她糾結了半天,發出一個小人“嗯嗯”點頭的表情。

發出去那刻,她就後悔了——“嗯”完不就沒法和他繼續聊了嗎!啊,好蠢!

她忍不住又補了一句:你還沒睡嗎?

“對方正在輸入”之後,她看到屏幕上跳出一句:我睡著了。

什麼意思?沈尋一臉蒙,感覺剛發過燒的腦子有點不夠用。

睡著了卻在和她說話?等等……他好像,是在逗她?

第四章 被刺痛

清晨,天光微熹。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一步步穿過薄霧,走入濃蔭蔽天的森林。這片沉寂之地,仿佛另一個世界。

肅穆的祭壇,悄然俯視這名不速之客。

寨神,以及所有沉睡在此的亡靈們,我無意打擾你們的安寧,冒昧闖入,隻求能讓一個生於這片土地的美麗靈魂得到安息。如果有什麼災與罪,請降於我一人之身。

湖水之畔,男人頷首,長身佇立,雙手合十。漸亮的天光之下,如鏡的湖麵倒映出他的身影,孤寂,肅殺。然後,他向森林深處走去,腳步堅定。

祭壇之後,有一條小徑,因為昨天下過雨,路麵仍是潮濕泥濘。兩旁是不知何年何月種下的芭蕉與甘蔗。走了大約二十分鐘,程立蹲下來,輕輕揭開一片樹葉——四分之一大小的鞋印。

一路而來,那人都將足跡清理得很乾淨。但再完美的處理,也會留下痕跡。

他站起身,仔細查看四周的植物,撩開了一片芭蕉葉,朝右前方走去。

他動作很慢,輕輕推開一路上的枝葉,幾乎沒有聲音,直到快接近另一片高大樹林時,才突然止步。

在離他雙腳十厘米之處,一根兩頭綁在芭蕉樹上的絲線懸著,一端掛著一隻鈴鐺。如果不仔細看,幾乎無法發覺絲線的存在。

程立抬腳跨過絲線,冰冷的黑眸望向倚在樹下的男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幾乎同時,對方睜開眼,迅速站起身,右手已經握住一柄明亮的匕首。

“程隊,久違了,你比我想象中快。”那人開口,聲音陰沉,他嚴重毀容,右臉有一道很深很長的疤痕,自耳邊到嘴角,顯得他麵目可怖。

“我認識你嗎?”程立冷冷出聲。

“程隊何等身份,當然不會記得我們這些小人物。”那人笑聲嘶啞,“三年前那場火拚,那些死去的鬼魂,有沒有到你的夢裡來找過你?那裡麵,年紀最小的人才17歲。”

“白風是你什麼人?”程立盯著他,沉靜出聲,腦子裡迅速閃過當年那些毒販的臉。其中一個叫白風的男孩,雖然還沒成年,但已經犯案累累。

“我弟弟。”那人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你是白林,”程立準確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語氣仿佛結著冰,“他罪有應得,而你,躲得過當年,躲不過現在。”

“收起你那副正氣凜然的樣子,你以為你和我們有什麼不同?”白林望著他,眼裡滿是恨意,“你的雙手,也沾滿了鮮血,永遠都洗不掉。當年,我看著我弟弟被你們的手雷炸死,他的眼珠,飛到我麵前的地上,那樣看著我,一直看著我……”

“我從來沒想過能洗掉我手上的血。”程立麵無表情,抬手將槍口對準了白林,“是你殺了馮貴平?為什麼?”

“他看見了不該看的,說了不該說的,自然該死。”

“你是說,他告訴了我關於白狐的消息?”

“程隊,不要套我話,不要妄想從我這裡知道一絲一毫你想找的答案,”白林陰陽怪氣地笑著,“哦,我差點忘了,你也失去了你的女人。怎麼樣,你心裡是什麼滋味?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害死她的人在哪裡?”

程立握緊了槍,冰沉的黑眸裡瞬間起了風暴。

“你是不是覺得無能為力,就像當初那樣?”白林的笑聲越發放肆,在寂靜的森林裡,令人毛骨悚然,“來啊,殺了我,好平息你心裡的憤怒與不平。”

程立站在那裡,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足足有半分鐘。隨後,他有了動作。在白林驚疑的目光裡,他緩緩垂下握槍的手臂。

“我不會殺你,”他語氣平靜,“我會帶你回局裡。”

下一秒,他看見白林眼裡閃過一絲詭異的光,他心裡一沉,疾步上前,但已經來不及。白林的頸間瞬間噴出了血柱——他親手割斷了自己的脖子,沉重的身體隨即緩緩癱在地上。

“你永遠……不會解脫。”咽氣的那刻,他死死地盯著程立,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從嘴裡擠出了這句話。

當天上午,沈尋跟著張子寧回到景清市裡,先去醫院檢查了下傷口和身體狀況,確認一切正常,又一起回到局裡。

“程隊回來了嗎?”快下車的時候,沈尋狀似無意地問。

“他沒跟你說嗎?”張子寧有點驚訝地看著她,心想,你們的關係應該更近呀。

“他跟我說什麼?”沈尋一頭霧水。

張子寧立即腦補——程立性格向來冷沉,估計談戀愛也不會像彆人那麼肉麻黏膩,不想讓沈尋知道太多也是不想讓她擔心,於是笑了笑:“哦,他還沒回來呢。”

沈尋點點頭,下了車。

這一天沈尋幾乎窩在自己宿舍,整理之前的采訪備忘和稿子。隻是有時會忍不住點開微信,刷朋友圈,掃一下工作群,但最後手指總會落在那個名字上,Morpheus。明明知道,和他的對話就是那些,明明知道他並沒有發新的信息過來,可還是不由自主,一看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