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我的子民為我而死,她們心甘情願,這是我芳來島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那些來監督的修士……他們才是惡人!你不阻攔他們,卻阻攔我。
“薑采,你不是自詡正義麼?看到惡而不作為,卻欺負我這樣一個弱女子,你心中無愧嗎?”
薑采一身獵獵紫袍在虛空中輕輕展揚,革帶托著她一把修長窄勁的腰,她微俯下目光看盛知微,手中劍不移開,說的話依然平和而有耐心:
“死的人多了,由各自家庭、朋友會牽引出更多殺戮。整個時間都會因你這一行為而發生改變。無意中,會死更多的人。且你撥動時光長河,反噬在我們身上也罷,你便不擔心你這隨意行為,會害死你自己麼?
“盛姑娘不是最為自私的人嗎?舍得因為自己無意中一個改變,可能殺死未來的自己?”
盛知微蒼白著臉:“你胡說!我會活著、我……”
她虛晃一槍,身形一轉,在薑采這邊裝著著急可憐的求助模樣,道體則在半空中一閃,從另一個方向朝下方衝去。這一次,是江臨攔住了她。
盛知微厲聲:“江臨,你也攔我!”
江臨側頭看薑采,平靜無比:“我不知道你們在搞什麼,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我隻有一個疑問,如果任由知微改變時光記憶,她自己也有可能喪生?”
薑采歎氣:“天地法則不容更改。我們可以補救,複仇,卻無法回到當時去改變一切。我們可以借由織夢術彌補遺憾,卻不能回到真正的當年去改變一切。她會害死太多無辜人。”
江臨淡漠:“我不在意無辜者的性命。”
薑采心中一緊。
她握劍的手臂不由發緊,卻聽江臨下一句:“但我厭惡因一己之私而造殺孽的人。尤其是為了——可笑的私人的愛怨情愁。”
他手中劍驀一下拔出,直指盛知微。
他森然冷漠目光對上盛知微,盛知微因他的凝視而眸心發紅,身子輕輕一晃。
她想哭又想笑,她望著他的目光露出懷念恍惚的神情。
這確實是她記憶中的大魔頭江臨。
確實是即使在芳來島中蟄伏多年、卻仍在關鍵時候毫不猶豫地選擇隕滅的江臨。
不管他在芳來島那些年,表現的多溫和、多好脾氣、多寵愛她,他本性中強大霸氣一麵,總在最關鍵的時候將她擊得措手不及。
盛知微落淚,哽咽:“江臨,你不懂,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急急地求助他:“隻要我不是無生皮,隻要我們逃出芳來島,你就不會死!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江臨淡漠:“哦,原來你殺巫公子,驅使魔物襲殺扶疏國王都,都是因為愛我嗎?”
盛知微一怔。
她看他半天,反應了過來:“原來你都知道……原來你一直知道我是那個人。”
江臨麵無表情。
他一個凶名在外、成名最早的魔王,他怎會察覺不到自己救的小孩的問題?他隻是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麼,他隻是不在乎她要做什麼而已。所以薑采試探的時候,江臨有意無意地會幫忙遮掩。
他不在乎盛知微在做什麼。
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江臨垂目:“魔與人本就為敵,你驅使魔物去襲擊扶疏國,我當然不在意。我隻是奇怪了很多年,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救的那個人類小姑娘,應該是一個天真單純、無法修行的小孩子而已。
“這樣的小孩,到底藏著什麼樣的禍心,我一直想弄明白。原來你來自未來麼,知微?”
盛知微答不出來。
江臨嘴角一勾:“或者,也不是未來?不然你為何在時光長河中這麼瘋狂地要改變,在魔域卻不見你激動什麼。薑姑娘,是否我所存在的世界,是一場假象,而這個時光長河,才是可以改變真實世界的地方?”
薑采深深看眼江臨。
果然,凶名在外的大魔王,不是什麼蠢貨。
薑采回答:“是。這裡發生改變,才會真正發生改變。”
江臨:“哦,原來如此。”
他望著盛知微,輕聲:“所以現實中,其實我已經死了。你編織了一場幻象,來得到我的愛,和我永遠在一起?”
盛知微煞白著臉不說話。
薑采則溫和解釋:“其實現實中,盛知微一直試圖複活你。隻是進了這場夢境……盛姑娘大約覺得,夢境的相處比現實更重要。”
江臨問盛知微:“哦,那怎麼不在現實中複活我呢?”
盛知微厲聲:“江臨!”
江臨輕輕一笑。
他麵容清秀,文質彬彬,是可以以假亂真的那種溫潤公子的相貌。但他時而露出的這種不在意的森然狠意,會讓盛知微向後退一步:
“叫我做什麼?如果你們說的是真相的話,那麼知微,我便是你喜歡了很久的人吧?你了解我嗎?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膽敢對一個魔說愛——我天生地養,誕生於萬種生靈之惡,誕生就有神識,天然就是高等大魔。
“真論起來,我這樣的大魔,比整個魔域催生而出的魔子,更符合魔的原始存在意義。我天生為惡,這樣的我,你也敢愛?”
他無論如何說,如何瞧不起盛知微,如何說盛知微表裡不一,盛知微都不會反對。但他這種帶著審視的有些嘲弄的眼神,如爆竹般在盛知微腦海中轟然炸開。
盛知微的心魔快要壓製不住。
薑采微微向後撤半步,遮掩自己的氣息,藏於盛知微身後,盯著盛知微的背影。
江臨在引盛知微的心魔出竅,要試圖斬殺盛知微的心魔。薑采看出江臨的意圖,自然要配合。她藏在盛知微身後,讓盛知微直麵江臨,而薑采心中也忍不住悵然——
果然,隻有江臨這樣的大魔王,才知道怎麼引出盛知微的心魔。
心魔是所有修行者都頭疼的東西,連張也寧這樣的仙人,也有他的心魔。心魔是要修行者畢生壓製或渡化,但若控製不住,行為都被心魔控製,那離墮落為沒有神智的混沌惡魔也不遠了。
修魔者,畢生和魔氣為伴,也畢生在控製自己的魔性。在薑采認識的魔修中,江臨對魔性的控製,已經是她見過少有厲害的了。
不然……他也不至於能存在那麼多年。
果真,聽到江臨這麼說,盛知微雙目更赤,尖叫出聲:“我當然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當然愛你!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跟著我到芳來島,也是想引誘芳來島全部入魔,壯大你魔族勢力。你隱瞞我驅使魔物襲城這件事,也是因為你想看看我還要做什麼,我有什麼目的。
“江臨,我當然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當然知道你是多厲害的大魔王。你從來就不相信我的,你從來沒把芳來島當做你自己的家。”
虛空中的這個姑娘,眼神蕩著恍惚的光,笑得些微迷離:
“你裝作溫柔和善的公子,裝作修為弱,也隻是這更方便你的潛伏而已。你渡過時光長河,跟我一起去芳來島,時間不定在五千年,而是定在一萬年,難道真的是魔子弄錯了時間,產生了錯誤嗎?
“不,是因為你覺得五千年的時間線,無法讓你興風作浪,因為你從我口中知道,五千年的時候,芳來島女修送我從時光長河逃走的時候,那一場神魔大戰,已經到了結局時候,你改變不了任何事情。而要再等五千年魔子才會再一次蘇醒……所以時光長河,你和魔子早就商量好,早就決定要選萬年時光,給你興風作浪的時間,給魔族大興的時間!”
江臨神色沒什麼變化。
薑采深深看江臨一眼,再看眼盛知微。
盛知微渾若未覺,仍恍恍惚惚地說著:
“你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我一直知道。可是你也確實沒有在芳來島中做什麼,你確實一直在保護芳來島,保護我。縱是你有你的目的,可是你沒有傷過我、沒有害過芳來島,也是真的。
“你為救我而死,也是……”←思←兔←網←
江臨:“為救你而死,也許是為了讓你墮魔,為我魔族增添一份力量。”
盛知微冷笑:“那又怎樣?那我就要因此否認你對我的愛嗎?那些年的相依相伴,我就要覺得是假的嗎?你在三重焚火中痛苦不堪地受著折磨,我就要因為你有彆的心思,而否認你的犧牲嗎?
“你隻是給了一個誘引我墮魔的因子,真正的墮魔路,是我自己選的!是我要變成魔,是我要背叛修真界,是我要怨恨所有人。”
她盯著江臨,迷亂中,露出一個黯然的、紅著眼眶的、溫柔的笑:
“你從不控製自己的惡,也不在我麵前掩飾你的惡。
“在你心中,魔界存亡非常重要,魔族不能像妖族一樣成為人族的奴役非常重要。可是,盛知微在你心中,也非常重要。
“你是愛我的。眼睛藏不住,動作騙不了,行動不能改。我從不否認你對我的愛,你自己能不能……也不要否認?”
她淚落滾滾,雙眸赤紅,哭得哽咽,可憐無比。
這麼的可憐……就好像時光長河第一次開啟的那一夜,小船衝入蒲淶海,那個小女孩兒哭得喘不上氣,還要摟著他脖頸,努力堅強:“我不怕。”
江臨握劍的手顫了一下,他的表情,在一瞬間空白了一下。
薑采暗叫不好,隻在這一刹那,江臨失神的片刻,江臨麵前的盛知微身形化作混沌之光,向下方撲襲而去,要殺下方芳來島那些人。
薑采抬高聲音:“江臨——”
其實不用她提醒,江臨已經反應過來,提劍橫劈,擋住盛知微的路。盛知微此時身形已經維持不住,整個人凶煞萬分,魔氣絲絲縷縷地從神識中散出。
她聲音也不再是少女音,而是被心魔操控的喑啞森冷:“讓開!”
江臨劍如驚鴻,以魔氣相壓。
他麵不改色,顯然對付心魔的戰鬥,他也不是第一次。魔物無法控製自己魔性,被魔性驅使,他見的也不是一兩次。魔修強大的代價,本就是魔性的難以自控。
可他此時打得,不算碾壓。
他甚至和盛知微膠著不下。
他聲音漠寒:“既然我是你的愛人,既然是我養了你,我便是這麼教你的嗎——盛知微,我是怎麼教你的?”
一劍劈向女子天靈蓋。
盛知微一口血吐出,神識有片刻清醒,她喃喃自語:“你是怎麼教我的……”
二人仍在打鬥,薑采從後掠入。
江臨聲音在盛知微耳邊,時而遙遠,時而親昵。他在重複:“我教你,不要回頭——”
——凡事莫回頭。
做了的事就不要後悔,永不要回頭。
盛知微雙目再一次混沌,她少許的怔忡很快被心中執念再一次壓下去。她帶著一腔憤恨,恨不得殺光麵前阻擋她的所有。她的道體已經快要碎了,可她根本不在乎,她體內的心魔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