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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仙 伊人睽睽 4275 字 6個月前

采感知到自己。他閉著目,從體內抽取脊骨,在法術下向外拉扯。他痛得滿頭大汗,鮮血淋淋,骨髓從肌膚底下抽出,皮開肉綻,削骨剖肉,可他不能停下。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夠控製住他。

他此時才明白,前世張也寧自囚北荒之淵的那些日月,捆綁他的鐵索是如何做成的。他一直很奇怪,這世上誰能控製墮仙,他還以為是他師父永秋君又煉製了什麼仙器……

原來困住張也寧千年萬年的鎖鏈,來自他自己體內,是他的脊骨所化。

是他自己要困住自己。

隻有他自己無法讓自己掙脫,隻有他自己,能夠將他徹底囚在北荒之淵,無日無月,再不見天日。

極輕的一聲“擦哢”,落入了薑采耳中。她驀地屏住呼吸,側過頭。

她尋不到張也寧的氣息,知道是他刻意藏住了。她也不知道,就在幾步之外,張也寧已經成了血人,汗水淋漓,半身被血弄濕。他奄奄一息地跌跪在地,用那化成鎖鏈的脊骨,將自己一隻手與此地河流困在了一起。

他艱難地緩一會兒,在再次施法,將自己另一隻手與此地山嶽綁在一起。他的手才碰到自己脊骨,要施法將骨髓抽出時,一隻素白的手伸來,握住了他的手。

他睫毛上沾著汗水,視線時黑時清,困難無比地看向這無聲無息便尋到他的蒙眼姑娘。他身上的血,弄臟了她那飛揚的蒙眼白布,可他不吭氣,她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張也寧終於開口:“……你若聰明的話,這時候就應該離開我。”

薑采不說話,她隻是傾身,抱住了他。

她抱住他清薄料峭的身體時,就聞到了那濃鬱的藏不住的仙人之血的氣息,也感受到了他的微微發抖。她不是愛落淚的人,可她也有心臟發酸、淚水盈目的時候。

她緊緊抱著他。

良久,她聲音又冷漠,又帶著哽咽:“彆再自囚了。

“這一次,我陪著你。”

第114章 閃電劃過天際,紫……

閃電劃過天際, 紫雷裂空,悶聲在天。

悶雷聲陣陣,那天罰, 不知是對著薑采, 還是對著張也寧。

自從薑采開始渡生死迷劫,那天雷就日日追著她;而薑采記得自己在“三千念”中看到的,墮仙張也寧, 也經常惹來天罰,惹來天雷轟他。

那時旁觀感觸不深。

她以為墮仙自囚, 悲意不過那般;直到親身經曆,真正看著張也寧自囚,不是她從“三千念”中旁觀的那種感覺,她才知道曾經自以為是的感情些微膚淺……可她那時並不知道。

說不明白的心酸感,轟然而至。

薑采揉張也寧的手,沾著一手血。黏膩間, 二人的手指戰栗發抖。

他彆過頭, 喘不上氣一般閉目:“……我讓你離開這裡, 不要管我, 你是不是不會做?”

薑采臉貼著他脖頸,她沒有說話, 隻是抱他的手用力。

他脖頸青筋顫得厲害, 一雙眸子忽而染上血腥殺氣, 卻又在下一刻勉強清明。他忍得艱難, 忍得睫毛上沾了血水,他艱難無比的:“……我控製不住殺意。”

薑采吸一下鼻子,藏住眼中淚花,說起不相乾的事:“我曾在阿羅大師麵前發誓, 我一定可以製約你,可以幫你。如果你為禍蒼生,我就以命咒殺你。你如何,我如何。”

張也寧無動於衷,卻突然問:“你哭了麼?”

她愣一下,說沒有。他默然低頭,握拳的手用力得鮮血再滲。悲意如沉雲,罩在二人身上。

薑采突然上身跪直,仰起臉來,隔著白布,皎白的臉與他相貼。她漸漸鎮定,漸漸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沉著。她便覺得這一切沒什麼大不了:

“沒關係,也寧。你若是能夠控製,我陪著你控製;你若是控製不了,我就以性命鎮壓你,陪你葬在此地。你我為鄰,看雲卷雲舒,日月變遷。滄海桑田依舊,卻不再和你我有關。這本來也沒什麼。”

她抱著的青年蒼勁身子重重一震,他的呼吸都燙了幾分。

血色殺意在腦海中不停衝刷,他看著這姑娘,既滿心狼狽,又想要殺了她。他身心湧上疲憊感,呼吸間,難以自控的殺念侵入四肢百骸。

他厭惡這樣的無能為力。

他拚儘全力壓製著那殺了她的衝動,他發抖抽+搐又冷汗淋漓。當這些殺意在他神魂中叫囂,試圖控製他心神的時候,神魂中,那一池枯水下,又似乎藏著什麼,試圖衝破。

這一切讓他周身又冷又熱,讓他全身疼得厲害。他鎖住自己一隻手的鏈條繃得拉直,他手握拳,手指又被她緊緊按住。

張也寧閉目艱澀:“你……你故意讓我無法心安。”

薑采道:“是,你不能心安。”

她摩挲著,撫摸他麵容,撩開他麵頰上的亂發。她輕聲:“我教你個法子,隻要開始忍,隻要能忍一時,後麵痛得麻木了,神識其實就沒什麼更多感覺了。萬事開頭難……隻要開始,後麵就不怕了。”

他蹙著眉,痛苦萬分間,分出一絲心神看她:“你……”

薑采淡漠:“嗯?”

他沒有說下去,因新一重殺意湧上,讓他仰頸繃直身子。他要衝破那鎖住他的鐵索時,薑采一重清心咒落在二人身上。這沒什麼用,還不如她接著的一個懷抱讓他更觸動……但她緊緊擁著他,用全力困著他不讓他離開,他便一身冷汗地軟下`身子,臉埋在她頸窩間。

被她抱著,張也寧疲憊地閉著眼,他好像模糊呢喃了一句“薑采”,又好像什麼也沒說。

他想的是,他隻是難以控製殺意,薑采卻是以身侍魔。當她這麼困著自己的時候,她的神魂是一直痛著的吧。痛得習慣了,麻木了,她就覺得沒什麼了。

這個姑娘……張也寧緩緩伸手,落在她麵頰上。

他問:“你一定要留在這裡陪我嗎?”

薑采答:“是。”

張也寧:“若是,我把我的眼睛借給你,讓你去做你應該做的其他事,你也不離開嗎?”

薑采呼吸輕了一下。

半晌,她輕聲:“我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麼?這天下人,懼怕墮仙之威,也一樣怕我這種神魔雙‘修的人。他們覺得你彆有用心,也一定覺得我彆有用心。這世上,哪有什麼我應該做的事?”

張也寧再忍了一陣子,澀聲:“墮仙之力觸發,我殺了同修,道心不再純然,道法也有了雜色。我開始成為真正的墮仙,無法回頭了。”

薑采回答:“那有什麼關係?你我的一生這麼漫長,無論是犯錯還是改錯,我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道心不純了,我們再重新修回來就是了。你是為了封印時光長河、控製不住靈力,才壓製不住墮仙之力的。這天道若真公道,就應該寬恕你。它若不寬恕你,我也要為你要個公道。

“無論你什麼樣子,真仙也好,墮仙也罷,你都是張也寧,在我這裡從來沒變過。

“也寧,我是進入扶疏舊夢,你我是想弄清楚真相,想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可是這也不過是個夢,如果夢和你產生二擇一的選擇,我肯定選你啊。你不要總覺得、總覺得……我會隨時丟下你,我會不在意你。

“我確實……在情感上不夠敏銳,有些遲鈍。但是,張也寧也沒有比我強多少吧?我和你之間,何止一種關係。

“這天上地下,三天內外,也隻有一個張也寧罷了。”

她平平靜靜,冷漠至麻木,可她的聲音,如星河般,流入張也寧心間。

她歎氣:“也寧,彆拒絕我。”¤思¤兔¤在¤線¤閱¤讀¤

張也寧強忍片刻,還是沒忍住:“……這時候你煽什麼情?!”

薑采一噎,卻也被他的不解風情弄得搖頭笑,沒之前那麼難受了。

日光落入地平線,月亮升了起來。刺冷砭骨,瀑布成冰。因墮仙之力而引出的這天地異象並不能嚇退薑采,二人安靜一會兒,她還是跪在他麵前,虔誠無比地親他額頭,朝聖一樣:“也寧,有月亮的晚上,哪怕獨舟浮海,四野無風,也覺得月色很美啊。”

他沒有說話。

他呼吸平穩。

他表現的像是不在乎。

但是在她看不到的世界,月懸在天,聖潔的光給那一身血袍的青年麵容渡上胭脂色,繾綣綺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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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自困的日子,似乎過了很久。茫茫原野,日日結冰。

張也寧為了壓製力量,時而讓自己陷入昏沉的時候。而他每一次醒來,就發現薑采靠坐在他身旁,平靜無比。他沉睡,她修行。待他醒來,感知到他氣息變化,她便會回眸“看”著他笑。

她是一個冷硬無比強硬無比的女子,可她看著他笑的時候,張也寧昏沉間,有時候會無聊地想到,若是摘了那白布,她眼睛裡也一定是帶著笑的。

薑姑娘嘲笑、戲謔笑的時候很多,看著……他露出眼中笑意,卻多麼的“私下裡”。

張也寧在她的陪伴下,在她日夜照看下,那殺意漸漸不再主控他心神,他多了些清醒的時候。而這些清醒的時候,他會越來越多注意到薑采,時不時看薑采一眼。

他好像開始注意她的臉,注意她的相貌。

在他斷情後,薑采的麵容和世間所有人的麵容一樣,在他眼中如同隔了一層霧。他知道是她,可他不會去多看。他靠淡漠感情來壓製體內墮仙的殺氣,想她不過如此。

他不明白他以前喜愛她,喜愛的到底是什麼。他沉思許久,將過去的情定義為受情劫的影響,導致神魂不清醒。

可他如今日日看著她,他好像在一點點明白過來,他以前並不是不清醒——薑采,是個美人啊。

在修真界諸人眼中,這姑娘太強大,太能打,她雖然有“修真八美”之一的名號,但她絕不是以美貌著稱。世人不會盯著這個姑娘的臉不停看,所以就注意不到,她的眉毛又黑又長,向上微展,可見神采之昂揚;她的鼻峰秀挺,唇不翹而帶笑,嫣紅如三月花……

她太獨特了,典雅優美,意味雋永。

他盯著她看的時候,她詫異回頭:“也寧?”

張也寧心跳一下,倉促地移開目光,再一次地陷入沉睡。

他再一次醒來,是被天上的悶雷聲驚醒。他腦海中的殺氣消減很多後,待那雷落下時,他用另一隻沒有被困住的手將旁邊靠著他睡的薑采撈入懷中,抬起手掌,替她擋了那道天雷。

雷電劈在他手背上,他低頭俯視閉目趴在懷中的姑娘,紫色電光映著她雅致麵容,他再一次看得出了神。

他心裡生起遺憾,另一手落在她蒙眼的白布條上,想為她摘了這布條。她的眼睛恢複得實在太慢了……張也寧腦海中,不自覺地想起幾個雙修之法,哪個更好幫她恢複眼睛……

他才這麼想,心神就一震,猛地清醒過來,心跳咚咚急促跳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