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頭:「那是自然!」
我站在原地,思前想後,終是下了門閂,將人迎進來說話。
「我有法子脫身,還需你幫忙!」
(十四)
送走六爻後,我去廚房做了碗肉羹,熱騰騰地端進了房裡。
甫一進屋,兩道碧烏目光將我盯住,我假裝沒看見,站在榻前柔聲道:「餓了嗎?」
對方不知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唇線緊抿,當著他麵,我自己勺了兩口吃了,這才端到他麵前:「放心,沒有毒的。」
這人凝目我半晌,終於張唇吃了一口肉羹,我用湯匙輕輕攪動湯水,頓時芬芳撲鼻,肉香四溢。
「還想吃嗎?」
「……」
「想吃,就把這個按了。」
見他目露不屑,我拿出一張寫滿了墨字的文書:怕他看不清楚,還將那張紙湊到近前:「放心吧,不是什麼賣身契。」
「不過婚契而已。」
對方眼皮怠合,輕蔑一笑:「你休想。」
我不置可否,隻將肉羹放在榻邊,之後便坐到妝奩旁細細梳妝。
花鈿,
螺黛,描紅,口脂,每一步都一絲不苟、無比細緻地進行。
嚴妝既罷,攬鏡自照,鏡中人長眉連娟,雙目朦朧,一頭烏髮如雲鴉堆肩,說不出的清%e5%aa%9a嫵豔。
當年瞿晃瞧不上我,差點當庭撕毀庚契,卻在看了我一眼後改了主意,將我迎進了門。
可見,一張好皮囊確然有用。
身後,那男子凝眉看我。
我不說話,而是輕解衣衫,一件件地,慢條斯理地換上絹紗般的褻衣,繡著鴛鴦的紅色羅裙,華美光豔的百子披帛……
時隔三年,我再次穿上了那件嫁衣。
見我一身鮮豔,對方似有所悟,啞聲嘲弄:「夫人,若隻求春宵一度,又何必捆著我?」
因為頗有姿色,我未出閣時,也曾被不少士族郎君狂熱求取。
可此人淡淡睨我,眼中並無欲色。
我盡心打扮卻毫無收穫,大感挫敗:「不行,不能放了你。」
「我現在需要一個男人,是以不嫌你一身重傷,你也莫嫌我門第低下。」
「嗬,倒是不挑。」
對方躺在榻上,麵容清貴蒼白,如琢如磨,透著一股堪比皇權富貴人士的慵懶,又有種桀驁不馴的意味。
「若我傷重不治,明日就死了呢?」
「放心,我不做棄婦,也不做寡婦。」
我輕撫對方傷腿,輕聲道:「這腿若繼續爛下去,我便鋸了它,寧叫你做瘸子,也不會讓你死了。」
「你……」
忽地,門口傳來砰砰拍打聲,卻是阿二在焦急喊門:「女郎!門外來了不少宦人,說要接你進宮!」
「你先拖著!」
說罷,我扯了頭上金冠,脫了外衫便爬去榻上,抓住對方食指一咬,一個血淋淋的指印便摁在了婚書上!
「你!大膽!」
對方猝不及防被我得手,怒目而向,眉眼間暈著一股紅意,俊得不像人了。
下一刻,我已經撫到他鬢髮上,指尖扯住小冠,輕輕一拽,長長的烏髮披洩。
「勞煩了,借你身子一用。」
(十五)
之前慌慌張張為這人擦身,倒沒注意他脫衣時的模樣,原來腰瘦腿長,肌肉堅硬,趴上去像一塊滾燙的石頭。
正猶豫著如何下手,隻見對方挑眉一笑,隻聞裂帛數聲,令人齒寒。
「下次再綁人,夫人記得綁牢些!」
我大駭之下,已被反客為主!
窗外人影晃動,下一刻,房門便被人從外麵踹開!
見榻上男女糾纏得難捨難分,幾名宮裝打扮的人麵麵相覷,連忙退出門外,張口便罵。
「怎麼回事?這女子已許了人,卻為何登記在冊?」
「小人也不知……」
「滾蛋!紅丹煉的是處子血,出了差池,你我都要人頭落地!」
此時,男人動作停下,似在仔細聆聽,我迅速推開他,下床披衣,又狠掐自己幾把,逼出漣漣淚水。
「你們是什麼人,怎的夜闖我家?」
許是我色厲內荏的樣子有幾分可笑,當先那幾名宦人打量我兩眼,不約而同嘴角輕揚。
「瞧這一身玉膚,杏臉搓酥,如此勾人的小婦人,不進宮伴駕真是可惜了。」
我連忙跪下磕頭:「小女子與夫主結契已久,不過蒲柳之身,又怎敢進宮汙聖人的眼?」
見那宦人沉%e5%90%9f,另一人冷道:「你的婚契呢?」
「若無婚契,是真是假……拉去宮門一驗便知。」
我連忙折回房裡取文書,卻見榻上人坐著,一雙眼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隻當沒看到。
這之後,幾人將墨紙拿在手上,映著宮燈細細甄別。
「丁垂?」
我跪在地上,眉眼低垂:「是,我夫主從北方逃難而來,名喚丁垂。」
丁,不是滁州本地姓氏,一時半會定然追查不到。
為了佐證,我從腰間解下那枚玉玨,遞到那為首的宦官手上,對方摩挲玉玨,雙眉緊蹙,似欲言又止。
我見他猶豫,連連磕頭:「大人如不棄,小女子願自贖自身,隻求與夫主長相廝守!」
幸而,瞿晃送來的那筐鑄錢還在床底。
我將錢抱到門外,眾人見了頗有意動,目光閃爍,議論紛紛:「不知誰錄的冊,許是訛誤也不一定。」
「左右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是也,是也!」
幾名宦人合計半晌,再回頭看我時,眼光已然和善許多。
「既是訛誤,那我等便刪了女郎名姓,隻當從沒來過。」
聞言我心頭一鬆,幾乎喜極而泣。
隻見眾人抱著錢筐即將離開,我忽然想起了那枚玉,小聲問道:「大人,我的玉玨……」
「嗯?」
一開口,我就後悔了,隻能細聲補救:「那,那是我夫主下的聘禮。」
為首的宦官嘴角一撇,掏出玉玨注目良久,卻沒有還給我的意思:「這東西,總感覺在哪裡見過……」
旁人聞言嘲道:「此處窮鄉僻壤,能有什麼大人物?」
「說的也是。」
那人點點頭,依舊將玉收回懷裡,臨行前還回過身,朝我投來富含深意的一瞥。
「小娘子福大命大。」
(十六)
回到房中,我攬鏡自照,隻見鏡中人香汗淋漓,滿麵淚水,唇上胭脂都已被吃盡,心下頓時蔓延開無盡的羞辱。
身後傳來一陣啞音:「將我用完就丟,是否有些過於絕情了?」
「你待如何?」
「……」
我坐在銅鏡前,用清水將殘妝漸漸洗淨,自嘲一笑:「嗬,他欺我,你也欺我!」
「『他』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我回過身,用一雙桃子般紅腫的雙目惡狠狠地盯著他:「你隻需安安分分待在這個院子裡,做我江愁予的男人。」
「你瘸了,我養你吃喝,你死了,我為你收屍!」
對方嗤了一聲:「若我不願呢?」
「無需你願,左右那條腿已經爛到根了,你儘管走,我不攔你。」
「……」
眼見對方麵無表情地拂落目光,彷彿拂落一粒塵埃,我的心毫無波動。
畢竟這般將我視作塵芥的人,他不是第一個。
(十七)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我知道,這平靜也是暫時的。
也許我該離開滁州,帶著阿耶躲去其他地方,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幾個老弱婦孺,又能逃到哪裡去?
數日後,我帶著斧頭,依舊去河邊斫樹皮。
晨光耗了泰半,迎麵忽然走來一男子。
此人身材魁偉,頭裹麵巾,隻露出一雙黑幽幽的眼睛,氣質與某人頗為類似。
「這位女郎,可曾於附近見過一位身材高大,腰配彎刀的男子?」
「……未曾見過。」*思*兔*在*線*閱*讀*
我一口回絕了,繼續斫我的樹皮,沒過多久,河邊又來了一人,同樣的打扮,同樣的說辭。
我冷冷回道:「剛才已有人問過了,沒有!」
然而那人走出幾步,卻又回頭,從袖中掏出一枚令人眼熟的玉佩:「女郎可有見過持有此物的人?」
「此物便是在這附近發現,是我主人貼身之物。」
我一言不發,拎著鋤頭便往家趕,那兩人對視一眼,遠遠跟在了我身後。
也罷。
我背起柳樹筐,嘆了口氣:「你們跟我來吧。」
回到瞿宅,兩名男子進了那間屋子,便撲通一聲跪下了。
我替他們掩上門,便去廚房做活。
阿二今晨剛撈了一網籽魚,活鮮活跳地養在大缸裡,我撈了些起來,洗淨肚腸,裹上麵糠丟去鍋裡炸。
剛炸好一盆,便見前方陰影一閃,卻是那跟我回家的男子,雙手藏於後背,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嚇我一跳!」
我拍拍心口,將那盆小魚端給他:「拿去給你主人吃吧,你們也一起吃。」
「……」
見對方直愣愣地盯著那盆魚,我捏起一條湊到他鼻下:「你聞聞,鮮不鮮?」
「……鮮。」
猶豫片刻之後,此人默默端走了魚。
麵色頗為奇怪。
我沒有多想,又炸了一盆魚送給臥病在床的阿耶,卻不知院子的另一頭,有人正對著那盆酥炸小魚大發雷霆。
「殺硯,那女子已解決了?」
「……沒。」
「所以,我叫你殺人,你給我端盆魚?」
「不、不是,是那女郎剛炸了一鍋小魚乾,叫我端來給您吃的。」
「……」
另一人見狀,小心翼翼地問道:
「要不您先吃魚?」
「是啊,炸小魚趁熱吃,眉毛都鮮掉了!!」
「閉嘴!」
頓時,房中一片死寂。
一人戰戰兢兢地問:「郎主,那、那女郎還殺嗎??」
許久,方聽那粗啞聲音冷道。
「……那就過幾天再殺。」
(十九)
翌日。
兩名男子帶回一個老叟,看穿著打扮,似乎是位扁鵲。
我端著碗熬好的柳樹汁站在門口,正猶豫要不要進去,一人眼疾手快地過來,劈手奪走我手中的碗,嗅了氣味,麵色一變。
「你日日給郎主喝的,就是這種東西?」
「是。」我麵無表情:「樹皮煮水,每日一碗,他來了多久,便喝了多久。」
「你!」
男子手按劍上,正要發難,便聽裡麵傳來一老叟聲音:「門外何人?」
見我默然不語,這男子將我一搡,狠狠搡進屋子裡!
屋內,那人烏髮垂地,躺於榻上,燈火耀得我眼前晃動,瞧見他一雙碧眼,心下頓時一顫。
老叟一層層揭開那腿上絹布,口裡嘖嘖稱奇:「蛆蟲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