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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燭寺佳人錄 烏鞘 4220 字 6個月前

地上還滾著一筐水果。唐雲羨頓時明白,這也是玉燭寺常用的伎倆,扮成老弱婦孺,專對付些好人,趁其不備,用這樣的方法突然傷人,即便武功在好,近身短短一瞬也未必能有所反應。

地上還有兩灘血跡,往巷口去愈發稀少,必然是行凶者留下的,秦問已然傷了那人,已經很是機警,但他的傷勢也不清。

唐雲羨扯下片衣物紮進他腰上的傷口,抗起秦問的一隻胳膊在自己肩上,奮力往他住的地方邁步。

秦問氣息並不微弱,沒有傷到要害,但血流的太多,唐雲羨走著時還能聽見他呼吸的聲音,忽快忽慢聽著揪心。

雖然吃力,但唐雲羨還是將秦問攙至院門,也不知道是他神誌在疼痛之下清醒,還是本就沒有徹底昏迷,搖晃之間,秦問呢喃著開了口。

“秦校尉,你堅持一下,就快到了。”唐雲羨咬牙說道。

秦問睜了睜眼,聲音虛弱至極,“你還記得……記得……”

唐雲羨急著將他帶回屋裡上藥,聽得也不真切,隻是盲目地應答,“記得。你先彆說那麼多,留著點力氣。”

靜月揚起前腿,猛地一踹,門應聲而開。

“不……你忘了……那麼大的火……你沒有看到……”

秦問最後一字輕的像呼吸裡無意識的喟歎,唐雲羨什麼也沒聽清,連扯帶拽,用自己全部的力氣把秦問放在屋裡的床上。

還好離得近,他家中又常有軍營之中必備的外傷藥品,唐雲羨處理傷口再迅速不過,扯開衣服灑上藥粉,再抹去凝結的血塊,血很快止住,刀傷不深,隻是有橫切的口子看起來嚇人,秦問修養一段時間也就沒事了。

這件事再不能讓秦問追查下去,她們自己的事也該儘快去做,時間不多,越拖旁人的危險就越大。

如果說之前唐雲羨對蘇蘊的行為還有半點迷惑,如今也變得再清楚不過。蘇蘊就是想讓自己孤家寡人,她太想證明她的正確,再用這種方式來報複自己。

唐雲羨早就已經放棄理解蘇蘊,這個她曾經以為自己理解過的昔日舊友,可眼下,她迫切想了解蘇蘊的一切想法。

然後徹底得毀掉她的一切。

第64章

多雨的夏, 悶燥的秋, 這少雨的一個半月帝京人過得難熬,帝京外更是火燒火燎。

往常到了十月初, 也該下過一兩場雨,但今年竟是滴水未降,渾天監察院說是入夏以來接連星宿不利, 皇帝也因此決定前往帝京以南的風雨壇祭祀。

風雨壇全名又叫風雷雲雨山川壇,是曆朝曆代祭祀天地祈求風調雨順的恢弘廟宇, 本朝的風雨壇建在帝京往南的割雲山下, 與帝京不到三日路程。

帝京位置奇佳, 本朝開國最終一戰便是在此大獲全勝,也正是因此,“倚山逢水遇天賜,左昂右衢暢四方”的帝京成了一朝之都。皇帝的鑾駕出發後行路坦途,今日便就要抵達風雨壇所在山巒下的行宮。

唐雲羨在這裡等了半日, 她單槍匹馬, 比鑾駕先行一步, 行宮已被早早布置妥當, 唐雲羨這次沒有再假扮宮女,以她的武功,躲藏著不被人發現也是容易。

行宮也有專供皇上沐浴焚香齋戒的殿宇,這裡平常並不開啟,隻有少數近侍和皇帝一人可以進入,她躲進來十分容易, 也無人察覺。唐雲羨繞著正殿走了一圈,繚繞的香火早就備好在神像前,赤金鑄的桂樹多枝燭台每個上都插滿數十根蠟燭,對著正殿兩側懸挑梁上的經幡排排布開。

正殿和側殿之間隔斷的不是牆壁,而是一整塊雕刻著經書文字的楠木長屏,隻是接柱抵梁,倒比牆壁還更有嵯峨的恢弘之勢。

唐雲羨摸了摸楠木刻的字,手上便有了極淡的香氣,她滿身的殺氣在這樣的房間裡也不能彌平,心也無法平靜,想到其餘的人這時已經出手,她便隻想站著。

“想藏在這裡報仇,未必太小看了我。”

從長屏後繞出的人影與聲音幾乎同時闖入唐雲羨的視線和耳朵,她皺起眉,見到這個表情,蘇蘊笑得比之前更有幾分得意的嬌俏,“你的殺氣晃得燭火直顫,真的是藏都藏不住。”

“你一直盯著我到了這裡,可不辭辛勞也換不來他的一條命。”

“皇帝的命對我來說沒有意義,隻是我不能讓他此刻就死。”

“你還沒有完全準備,貴妃也不成氣候,你們兩個人誰都不是能撼動根基的那顆稻草。”唐雲羨的手還在一個字一個字的摸過刻出的經文。

蘇蘊也還在笑,“你倒是明白,可為什麼明知道我不會放任你,卻還是來這裡做傻事?”

“我不能讓長公主白白一條性命成了你的墊腳石,不管多危險,我都要試試看。”

“你從前可不是這種會為了絕沒希望的事奮不顧身的人。”蘇蘊姣好的麵容漸漸冷下來,原本弧度溫柔的細眉也變作鋒利的裁刀,“我越來越覺得你陌生又可惡。”

“我的奮不顧身沒有用在你的身上才是讓你恨我的原因,對麼?”唐雲羨轉過身看她。

蘇蘊的目光毫無溫度,“是啊,我一直當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但朋友是不會拒絕我的。”

“大概我從來不是你想象中的朋友,如果讓十三歲的你失望,我隻能在事情已經無法挽回的今天對當年的你說句抱歉,但如今的你也未必聽得進去我的話,就像哪怕此時你回心轉意良心發現,為了長公主的事向我道歉,我也不會接受。”

冰冷的沉默橫亙在明晃晃的燭光中,太陽還沒落山,卻還是輸給了屋內的亮。

“你此時在這裡廢話,是想給時平朝多爭取點時間麼?”這話說完,蘇蘊才融冰化雪般笑了出來,“可惜,孟莞華早就找到了他,你們兩個想得倒美,可你拿他的身份冒險也太不應該。”

經幡隨著風動了動,燭火也晃悠幾下,唐雲羨並沒回答這個問題,她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竹哨,蘇蘊看到她指尖的一抹翠意時也是一怔。

唐雲羨輕含竹哨,吹了聲低低的響聲,而後說道:“你教我的方法很好用,當年你我在玉燭寺靠這個辦法偷偷聯係,竟然連我師父都沒有發覺。”唐雲羨說罷抖手一震,翠綠的竹哨像隻靈捷的蜻蜓,落入蘇蘊的手掌,“我本來也想和時平朝用這個聯係,但他既然已經被你發覺,那就還給你好了。”

蘇蘊看著竹哨,眼中的光都變得溫柔了,“你曾經的那些朋友,清衡、穆玳、徐君惟,她們都把玉燭寺當成噩夢,可她們哪懂我們心中玉燭寺的庇佑究竟有多值得懷念。她們和你終究不是一路人,如今她們不知道在哪安享太平和快活,留你一個痛苦掙紮,也是你自己妄想臆斷的下場。”

她握緊駐守,倏然銳利的目光落回到唐雲羨臉上,“你來這裡並不是為了行刺。”

她話音剛落,唐雲羨的身形便閃至身前,蘇蘊抬手還擊,袖底迸出利刃的寒光,暖亮的燭光也奪不去短劍的鋒芒,唐雲羨收掌擰身,落葉隨風般輾轉迂回,一招下來兩人都沒有分出高下,卻也沒回方才對峙的方位。

蘇蘊武功比當日更勝一籌,唐雲羨也不甘示弱,她們在玉燭寺時便難分高下,如今纏鬥起來更是焦灼。

唐雲羨人影未至掌風已襲,她踏柱而起,攜剛風出柔掌,挑起蘇蘊握劍的手臂,這一挑極輕卻又穩又快,蘇蘊收勢未儘,手腕尚朝內聚斂,閃身一躲,腳下不亂招式自然也抗下這一擊的突如其來,她沒想到唐雲羨裹挾必殺之勢,可再一招比平常點到為止的比武還差了點意思。她就在猶疑的瞬間,握劍的手臂直覺有一眨眼的刺痛轉瞬即逝,再想反擊隻覺麻痹從那痛的一處往整條胳膊彌散開來,短劍應聲而落。⑥思⑥兔⑥網⑥文⑥檔⑥共⑥享⑥與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你知道我不會配埋心散,所以對我也不防備這些微末伎倆。”唐雲羨撤身一旁,指尖多了一根針,她前麵的蘇蘊應聲倒地,像是一隻發狂想要蟄死自己的蠍子,將身體痛苦的扭曲成不可思議的傴僂。唐雲羨見她痛苦的模樣也明白這是穆玳配置時加了十足的藥量,穆玳嘴上不說,但其實恨死了蘇蘊,這樣報複也像她自己的個性,隻是唐雲羨怕蘇蘊真的一不小心死了,接下來的事可就沒法辦了,這時心裡也隻有苦笑。

這一個慢裡藏招也是徐君惟教她的,教時徐君惟反複叮囑唐雲羨,要狠狠紮、使勁兒紮才替她們三個碰不到的人解恨。

蘇蘊中了這樣的暗算匍匐在地,汗珠滾得滿臉都是,她的錯愕不比臉上汗珠少,“你怎麼會這個?”

“我會這些,不是因為多能耐,學了旁人的招數,而是願意幫我的人比你想象的多。”唐雲羨淡淡說道。

“你是說……”蘇蘊一愣,即刻否決自己剛剛的想法,“不,她們怎麼會願意回來以身犯險……”

她沒有力氣站直,說話也一聲比一聲更像痛苦的嘶氣。

“你不懂的事和人,真的太多。”

門開了,但此時來的並非皇帝,貴妃脖頸上架著刀,持刀的不是彆人,而是時平朝。

打開門第一件事他便是朝唐雲羨笑,貴妃卻詫異地看見蘇蘊的痛苦。

“原來,你們不是找皇帝,而是找我們兩個報仇。”蘇蘊這時倒還笑得出來,她本就有處變不驚的冷靜和詭計,硬撐著靠上最近的梁柱。抬眼去直視唐雲羨,“可是你就以為我沒有準備麼?”

“你的準備無非是會把我的身份揭露出來。”時平朝在關門後又挾持貴妃往前走了幾步才站下,“可這是無所謂的事情。”

“皇帝要是知道了你叫太後一聲姑母,又是聞家最後的血脈,是絕不會放你和唐雲羨兩個人逍遙快活的。”貴妃也從方才的慌亂中回過神來,語氣冷淡又高傲。

“聞家的血脈不是還有你麼?”時平朝笑了,“按照輩分,你叫我一聲表哥,我也不會眼睜睜看你走上死路,在行刺皇帝之前,我不是沒有勸說過你,可你一句都沒有聽,還替彆人當了衝鋒的棋子,到頭來蘇蘊要是把事情都推在你身上,你又能怎麼辦?”他收起禁衛的直刀,話裡話外真像是親人之間的好言相勸。

“和自己相好來陰人都還一副誠懇的好人樣,你要是再和姑母一樣恨上一點,怕是真的能翻天覆地。”貴妃毫不領情。

唐雲羨姑且把這話當做是對時平朝的誇獎,替他領受,“我們不想挑撥你們的離間,反正黃泉路上你們兩個一起走,無所謂誰背叛不背叛,至於我和時平朝之後怎麼跑怎麼活,也不用你們費心多想。但在此之前,我心中有幾個疑問。”

“你這樣神通廣大也會有疑問麼?”蘇蘊喘勻氣冷笑著說。

唐雲羨不予理會這嘲諷,說道:“最開始行刺皇帝,你們是想引出玉燭寺的人,還是那時候就已經想好要對長公主下手?”

貴妃沒有答話,蘇蘊卻笑了,“一箭雙雕,何樂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