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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燭寺佳人錄 烏鞘 4256 字 6個月前

知道掃帚的妙用,十分驚奇。

“我小時候在宮裡長大,那些跟侍衛廝混的宮女就是這麼聯絡的情郎的。”蘇蘊把竹哨吹出不同的響聲,“這個是長音,這個是短音。”

唐雲羨聽完覺得很厲害,可是也很迷惑,“但是地宮裡不會有鳥叫。”

“又不是要你大白天當著人吹。”蘇蘊笑著敲了下唐雲羨的頭,“晚上我們如果溜出來見麵,黑漆漆的,你吹一聲我就知道你靠近了。”

唐雲羨是無趣的人,蘇蘊卻心思百轉,的脾氣其實很好,並不總是那樣凶狠,甚至從不對人冷言冷語,笑起來的時候和唐雲羨淡著一張臉的時候一樣多。唐雲羨不擅長和人相處,偏偏蘇蘊最擅長這個,陰寒的地宮有她在就像吹進了春風,沒有草綠沒有花開也一樣熏暖明%e5%aa%9a。

可是蘇蘊還是常常和人發生爭執,唐雲羨不明白脾氣這樣好的人為什麼會總想與人爭個一二,蘇蘊仿佛能看懂她的心思,在挨罰後捂著傷口笑著說道:“我確實不是因為生氣要和她們打架,雲羨,我隻是不想讓她們太猖狂,好像彆人的命都不值錢,她們要這樣想,我就想讓她們試試自己的命被人輕賤的感覺。和你一起玩是我在地宮裡最開心的事,懲罰她們嘛,隻能排第二啦!”她說得輕輕飄飄,完全不像挨罰後的輕鬆語氣。

蘇蘊的兵器是是短刃,小臂長短的攢刺匕首開了薄薄的刃,筆直的刀身和柄一樣長,這與其他匕首都不一樣,但也更靈活自如,蘇蘊的武功不在唐雲羨之下,隻是唐雲羨練得掌法講究內功,蘇蘊以招式製勝,她們二人平常比試要麼是唐雲羨以內勁製勝,要麼是蘇蘊勝一招之擊。

有這樣一個一起長大的朋友,唐雲羨更覺得玉燭寺是她人生最大的幸事。

這件幸事在她十三歲時變成了噩夢。

淩慕雲重傷返回的那天唐雲羨剛剛整理了她的書房,門推開時她以為又是和平常一樣的相見,但她回頭一驚,看到的是%e8%83%b8口血流如注的淩慕雲栽倒在地。

“紅燭令……傳入宮中,快……是宮變……”淩慕雲穩住內息卻無法止住流血,唐雲羨覺得自己渾身都在和師父一起變涼。

“從今往後,你就是玉燭寺卿,你比為師幸運,你自由了,可以不必活在忠誠和良心折磨的夾縫裡,不知道今夜過後,像你一樣能活下來的女孩還有多少,雲羨,保護她們,做一個玉燭寺卿真正該做的事情,而不是像我,不忠不善,苟且偷生枉為人……”

淩慕雲說完笑了,懊喪和悲哀第一次占據這雙好看的眼睛,“其實,銅錢朝上那麵是國泰民啊……”她輕輕搖頭,最後的氣力化作喟歎,“快逃吧……”拂過唐雲羨臉頰的顫唞手掌留下一片刺眼的紅後,垂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是淩慕雲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唐雲羨來不及思考這句話的意思,靠在她懷中的軀體徹底失去了呼吸,毫無預兆的變故讓她陷入從未有過的驚慌,但她還是按照師父的遺言將紅燭令寫下傳遞出去。

火煙出現在地宮,大部分的玉燭寺人都已然派遣出去,地宮裡剩下的都是還未出師的女孩。

“出了什麼事?”

蘇蘊闖進唐雲羨的房間,她也笑不出來了,誰都知道大難臨頭,可當看見唐雲羨在淩慕雲的屍體前落淚時,她才明白這場災厄之大比想象來得更無可阻擋。

她們對視一眼,唐雲羨還沒來得及擦乾眼淚就被蘇蘊一把從地上揪起來,“先跑再說!”

火勢四起,紅光吞吐著求救和喊叫,刀兵之聲不絕於耳,禁軍放火後攔住要道,過則殺之,唐雲羨和蘇蘊想從密道逃脫,卻發現密道口也塞滿了正準備點火的乾柴,蘇蘊拉著唐雲羨往回跑,卻被唐雲羨反身拽住,“這裡離後廚近,拿水來把柴潑濕,點不著可以拖延時間,回去的話隻有死路一條。”

蘇蘊點點頭。兩個人一人提著兩桶水淋濕堵路的乾柴,外麵的禁軍發現柴火無法點燃,乾脆攻入,她們二人的身手在玉燭寺也算頂尖,披荊斬棘一路地上已都是禁軍的屍體,可濕了的乾柴還是能熏出濃煙,漸漸誰也喘不上氣,她們突出重圍時才發現,天已經黑了,唐雲羨時隔七年第一次重新見到月光。

夜色沉鬱,冷月淒迷,她們的自由在生命麵前並不太重要,奪路狂奔的兩個人從密道的血路逃出,兩人都受了傷,向北一路來到帝京的綿綿翠山之間,這裡寂靜無聲,和方才如同兩個世界。

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女隻得躲避此處餐風露宿,找一處巨石遮擋夏末初秋已經開始微涼的晚風。

唐雲羨劈斷竹子再用蘇蘊的匕首短劍削平成竹筒,打來清冽的溪水,“喝一點。”

蘇蘊一直靠著石頭抱膝而坐一動不動,她好像變了個人,整張臉在濃鬱的陰影裡什麼也看不清,她接過水隻%e8%88%94了%e8%88%94,又搖了搖頭,“我喝不下。”

唐雲羨把自己的水一飲而儘,她又想起了師父,方才搏命的危急關頭什麼也感覺不到,但這裡太靜了,靜的悲傷湧上心頭都沒有其他的聲音來打擾。

天翻地覆的速度太快,兩個人都在巨大的震撼麵前敗下了陣,淒惶的天地間再也沒有她們可以棲身的地方了。

“雲羨,你甘心麼?”

許久,低著頭的蘇蘊終於開了口,但她這樣一句,唐雲羨卻覺得十分陌生,好像不是自己認識多年的愛笑的朋友。

“你如果心裡難過,就對我說,雖然我也難過,但這裡太安靜了……”唐雲羨不會安慰人,在地宮裡,她一直都是被蘇蘊安慰的那個。

“我們是多麼微不足道啊,權力的更迭從我們身上碾過,在上麵執掌風雲際會的人甚至不會感受到顛簸,我們是為了當做彆人野心的墊腳石才來到世上的嗎?”蘇蘊終於抬起了頭。

唐雲羨愣住了。

這張總是帶笑的臉原來不笑是這個樣子的,不但不笑,怒火像在黑暗的瞳仁裡燒滾,燙得唐雲羨微微一震,讓她害怕的還有這句話裡肅殺的意味。

“我從來也沒想過自己是為什麼活著。”蘇蘊看向了唐雲羨,“但至少我知道,我一定不是為了成全彆人才喘得這口氣。”

“我們當然不是。”唐雲羨抓住蘇蘊沾血的袖口,“我們自由了。”

蘇蘊搖搖頭,“我不想要自由。”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那些……讓我們嘗到今天這樣命運被迫翻覆滋味的人,也嘗嘗同樣的感覺。”蘇蘊的語氣並不是很強烈,她好像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可字字句句聽來都膽寒心顫,唐雲羨愣了愣,“你要為玉燭寺複仇的話,那些被玉燭寺殺了的人又找誰複仇?誰又會找你來複仇?你的性命比這些事都重要,彆去把丟掉的枷鎖再自己戴上。”

蘇蘊微微一怔,唐雲羨的話也讓她意外了,“你總是這樣,看起來平平靜靜,但其實心裡什麼都想過了,有了答案也不說出來,連自己的朋友也不說。”她忽然笑了,又和從前一樣,但和笑意一同攪渾在眼裡的還有悲傷,“可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屈辱的活著對我來說,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彆呢?”

“我們已經走到舊日子的儘頭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另一段開始……”唐雲羨忽然想起師父在七年前走進地宮前對她說的話,輕聲說了出來,“不要回頭……”

唐雲羨的眼淚還沒滴下臉頰就被蘇蘊拂去,“儘頭?這世間到處都是你我的儘頭,但活在我們之上的人,他們的無窮無儘是靠我們的匍匐苟且啊……”蘇蘊的眼裡也有了淚,她的聲音忽然柔軟下來,“我們兩個人想走的路,就算是回頭路也是一條坦途,你不信嗎?那我們就一起證明啊!”

唐雲羨隔著眼淚去看自己的朋友,蘇蘊模糊得陌生,她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搖了搖頭,“我不會回頭的。”

蘇蘊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朋友,笑還留在臉上,可眼睛裡卻沒有了笑意,她好像在確認這句話的真假,確認了一次又一次,最終知道這不是玩笑,“我們就要走不同的路了麼?就要分開啦?我是不是又能把這筆賬算在那些人的頭上?”

“我們還是朋友。”唐雲羨急忙說,“永遠都是。”

“但是那種不會在一起去做一件事的朋友了。”

唐雲羨低頭,“嗯……”

蘇蘊每一次微笑扯動嘴角都讓唐雲羨難過。

她們看著對方的眼睛,不知是想最後的努力將固執的朋友拉回到自己身邊,還是用這種方式告彆,可她們最終誰也沒有說話。

蘇蘊擦掉眼淚,笑了笑,“你這個脾氣,將來的路又好走到哪裡呢……”│思│兔│在│線│閱│讀│

“我不知道。”唐雲羨說得是實話,“哪條路都好,但不能是回頭路。”

螢火蟲並不知道今日的血腥殺戮和淒風苦雨,緩慢地飛過她們之間,蘇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半晌才抬起含笑的臉,“等今晚過了再離開吧,這裡暫時安全,我們的傷都需要處理一下。”

唐雲羨還在落淚,她用力一抹臉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這樣並不能讓她的愧疚變輕,可也不能讓她走向她不想擁有的生活。

她們重新坐下,靠著石頭誰也不說話,沉默的星宇籠罩下來,到處都是黑暗的亂影,她們不敢點火,冷了也隻是挨著睡,唐雲羨渴了想再去打水,蘇蘊拉住了她,“喝我的吧。”她說。

唐雲羨點點頭,接過竹筒一飲而儘。

夜晚,唐雲羨睡不著,她背對著蘇蘊,睜著眼睛,身後一陣窸窣。

蘇蘊的頭抵住了自己的背,她低低地啜泣,儘管知道唐雲羨沒有睡,可還像是怕打擾到不存在的安眠。蘇蘊從來沒有這樣哭過,她十指揪緊唐雲羨後背的衣衫,捏出了摩攃的響聲,眼淚浸濕後背,夜風拂過一片冰涼。

唐雲羨覺得眼皮變得很沉,痛苦帶來的困倦像大火燒來,無從躲藏。

她再次睜開眼是被踏地的紛亂馬蹄聲吵醒,唐雲羨猛地坐起卻摔回到石頭上,眼前一片亂糟糟的白光,口中吐出一口鮮血。

是禁軍找來了,她伸手去拽身邊的蘇蘊,可摸到的是一片荒蕪的草地。

她愣住了。

馬蹄越來越近,震動就從身下的泥土裡急切地往上返,唐雲羨支撐著站起身,口中又是一股腥氣翻湧,再一口血吐了自己一身。

她意識到自己中毒時仍然不敢相信,她四周空空蕩蕩,仿佛前一秒蘇蘊還抵著她後背哭泣,可現在後背涼涼的,四麵八方都是黑夜和敵人。

竹哨清脆乾淨的響聲和夜風一起飄來,那是綿長的低徊,從前偷偷在玉燭寺玩耍時這一聲的意思是:在這裡。

唐雲羨明白了,她從今往後沒有朋友了。

她忍住所有的眼淚和絕望,朝山下邁開酸軟的腿,儘全力在她選的路上奔跑。

作者有話要說:  超長的回憶~

第4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