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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燭寺佳人錄 烏鞘 4174 字 6個月前

遍的好茶, 再香也淡。她捧著幾個精美的錦盒, 步履穩穩得跟在公主身後,道袍貼著地麵徐徐而行,連聲音都沒有。

她們走了數百步遠,昌嶽門前,順著夾道的宮牆往遠看, 紫極殿高飛的屋簷巍峨明晃, 四目可及處, 任何一座宮宇都無法與之相較。

唐雲羨第一次踏入皇城, 她心中惦記著幾天前入宮探聽消息的清衡,毫不被供奉著滔天權勢的瓊樓玉宇震懾,唯獨本朝最恢宏無二的紫極殿她多看幾眼,也一時被金光照閃了眼。

“我和你師父也曾經一同走過這條路。”長公主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她筆直站著,裙袂被風挽著起伏, 安朝長公主本就雍容高華,又因為多年修行有了超脫的清逸之姿,這樣遠遠的專注的望著一樣東西,讓周圍一切在動的事物都慢下來了。

“當年她是玉燭寺卿,你是太後的人質,你們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吧。”

闊而長的禦道隻有她們兩人最近,語不傳他人,唐雲羨隻離長公主身後半步,

“你從沒問過我你師父的事情。你真不像這個年紀的姑娘,我在你這樣大時認識了你師父,話多得很,但都不好聽,我罵她是太後的走狗鷹犬,罵她是非不分顛倒黑白,罵她是臟手捧心,去填太後挖出的禍亂屍坑。”

這樣罵人的話從長公主口中娓娓道來,完全沒有刻毒的恨,倒像是風吹起的落葉,飄來蕩去,依依緩緩。

“那我師父怎麼回你的?”

“她說,公主殿下文辭出眾,要不然寫成文章賜給我留作紀念,落拓時還能和彆人吹噓換酒。”長公主輕輕地笑了起來,“她還是笑著說的,當時真是氣得我眼眶都快滴下血了,心想真不愧是太後那老妖婆麾下第一走狗,無恥之極。”

唐雲羨歎了口氣,嘴角卻微微上翹,“這樣欠揍的話像她說的。”

“她一定沒少氣你。”

“是,我的脾性都是她氣出來的。”

長公主的笑容舒展開來,她的眼尾尚無其他女人三十餘歲都長的細紋,隻是皮膚到底不敵少女,卻在盛夏的豔光中有說不出的韻致,她伸手替唐雲羨攏起鬢邊散落的碎發,“你不愛和我提你的師父,你師父卻愛在我這裡提你。你們師徒,真是太不像了。”她收回手,澀然一笑,“都是師徒,清衡就太像我了,凡事猶猶豫豫,總想儘善儘美,但人生在世,就算是你師父這樣的奇人也做不到這四個字。不過你們兩個成了朋友,我倒是像看到當年的自己和你師父,多好啊,想不到七年之後,我的遺憾和愧疚居然還有機會稍稍撫平一星半點。”

唐雲羨楞了,輕飄飄的禮盒壓在她胳膊上也忽然變沉。

“我們有時間該多想想故人,她留給你我的,絕不隻是單單回憶。”安朝長公主笑著轉過了身,“走吧,哥哥在等我。”

紫極殿的後殿裡,安朝長公主與自己的哥哥——當朝皇帝齊垣一同對坐,偌大的後殿沒有了歌舞顯得格外冷清,這裡原本是舉行宴會飲樂的地方,可自從在這裡遇刺以來,齊垣也沒有心思再和其他人飲酒作樂,尤其是為自己擋下一擊的貴妃重傷,他更加沒心情遊冶玩樂。

“哥哥這幾天又憔悴不少,我看貴妃身體倒是見好,你卻一天天不濟。”安朝長公主與皇帝自幼感情甚好,因此也不叫皇兄皇妹這樣見外的稱呼,和尋常人家一樣互稱“哥哥”“小妹”,十分親密。

唐雲羨站在一旁低垂著頭,像在玉燭寺時見了太後那樣恭恭敬敬。

長公主和自己的兄長說話時,語氣完全不似平常,那份閒適和親密自然流露,讓人忍不住羨慕這樣冷酷的地方竟然還有如此的真摯。

“貴妃無礙是讓朕寬心,但行刺的幕後主謀還未水落石出,眼下他們敢去渾天監察院縱火,下次是不是就要來皇宮作亂?”皇帝說到這裡有些慍怒,他比安朝長公主年長五歲,雖人入中年,但英姿逸容猶在,他們兄妹同父同母,長相也格外肖似,那份雍容貴氣也是與生俱來。

公主柔聲安慰,“大理寺已經開始查辦,我也暗中有所打探,這件事必定會有個結果。哥哥最開始懷疑玉燭寺,但眼下還這樣想嗎?按照渾天監察院少監時平朝所言,這些人怕是想毀掉什麼證據,他們殺了個人又燒了朝廷的衙署,實在可惡,但玉燭寺當年被滅,怕是已經沒有餘力這樣的布局和手段。”

“小妹當年吃了太後和玉燭寺那麼多苦頭,怎麼還屢次回護?”皇帝無奈一笑,“朕知道當年淩慕雲救過你,她也的確算是個有良心之人,隻可惜她是太後的爪牙,小妹不能太感情用事。”

“哥哥,眼下帝京人心惶惶,天牢裡抓了多少被此事牽扯進來的百姓,可見如果真是有人想要圖謀不軌如今一定心滿意足,他們拿玉燭寺混淆視聽,弄成今天這樣,他們自然得意自己盤算成真,人人都盯著太後的餘黨去查,哪看得到真正彆有用心的禍端?”公主的聲音有一絲急切,然而皇上卻笑了笑,倒像是他在安慰自己的妹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朕也不會任人利用,沒找到那條最大的魚這條線還要放下去。其實,玉燭寺這三個字隻要一提起,朕便想起當年你我是如何在太後的折磨下度日,這次的事哪怕不是玉燭寺所謂,借這機會再查一查餘黨也不是壞事,小妹不必擔心,朕心中有分寸。”

唐雲羨悄悄握緊了拳頭,她不是脾氣急躁的人,聽了這話卻險些忍不住%e8%83%b8中的憤懣,她們這樣謹小慎微的苟且,到頭來還是必須得替居上位者自以為的荒謬心安去死嗎?

安朝長公主這時若有似無輕輕拉了拉她的下擺,唐雲羨鬆開了手,她也知道憤怒毫無用處。公主見唐雲羨麵色如常,也歎了口氣,“我當然相信哥哥,七年前哥哥說會來救我就真的來了,我一點也不害怕,如今哥哥說什麼我也都相信,也正是如此,彆人不敢和哥哥說的話我才敢說。無辜之人的血,不要去沾,如今天下已定,亂臣賊子自然是該死,與真相無關的人到底還是不該牽扯過多。承平之象本就難得,舊日前朝百年都不得一年,可如今哥哥當政,又是太後那樣作孽之後力挽狂瀾,這樣的太平景象顯得哥哥是命定的賢君,既然百姓都盼著好日子繼續,那就多給百姓些安穩,太後死了,玉燭寺滅了,我和哥哥的委屈和仇恨都報完了,如今重要的是真相,是太平,不是恨意。”

“是了,你的話我也都信,我們和那些隻知道算計的天家手足是不同的。你的話也是有道理,但高處不勝寒,熟不知要是真有餘孽想回來替太後報仇,那才是什麼安穩日子都沒了。”皇上舒展了笑意,他笑起來和長公主笑起來十分相似,都融融淡淡舒服極了,“起初我們兄妹隻求能活下去,後來發現想活下去對於皇宮裡的孩子來說真是件最難的事,普天之下也隻有我們靠著彆人的死來活著。今日的平安順遂無比珍貴,更不能讓它從太平日子裡溜了,從前我是怎樣守護你,你是怎樣搭救我的,這份心意在就夠了,可那些慘事,我絕不讓你我再經曆一次。”

這話反倒說得長公主動容了,唐雲羨也知道長公主能勸說至此,也是儘力,她心中感激,對方才皇帝的話也不再過多懷憤。

“貴妃身體好些了嗎?我今日選了些平常在枯榮觀祝禱用的法器,一會兒讓我徒弟送到她宮中,也算是祈福了。”提到貴妃,長公主也頗為感慨,“她替哥哥擋下刺客那一擊還好沒有傷及性命,如今傷勢初愈,還是得小心。”

“貴妃以命救朕,當真是情意深重,當年朕最落拓淒涼之時,身邊隻有你和貴妃二人真摯無兩,這麼多年風雨同舟,她父親又因這樣的事而死,朕心中實在愧疚多過僥幸。”皇帝站了起來,朝妹妹一笑,神色裡微有倦怠,“這兩天總是夢到我們小時候被囚禁在南宮的舊事,那時候夏天也是這樣,成天下雨,雷劈斷了那棵老樹,你哭著害怕怎麼都不肯睡,朕和你說都會好的。可如今朕有四海你也貴為長公主,這些風波卻一日沒停,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舒心得睡上一覺?”

提到幼年舊事,長公主也幽幽地歎息,“是啊,天下之事都要哥哥煩憂,我也希望哥哥能少些苦惱。”※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日照投影入後殿,長長的柱廊分割金輝,夏日難得的晴天在這間偌大的宮殿內被一點點消耗著,唐雲羨聽著這世間最尊貴的兄妹綿長的歎息,她竟然也有些恍惚。

長公主和自己的兄長告彆後一個人前往宇泰殿祈福,這是她每次如果必去的地方,唐雲羨借著長公主創造的良機帶著東西前往貴妃所居的長樂宮,清衡眼下就假扮宮女潛伏其中,其他傳遞消息的方式都太過冒險,可是借著陪公主進宮的機會和清衡見麵就好辦得多,也不知這些日子清衡查出了什麼。

唐雲羨在宮女的引路下穿行在皇宮之中,這裡太大了,大得她更加深了懷疑:如果沒有內應,想憑借一兩個刺客就闖入皇宮準確撲中皇帝的行跡來刺殺,實在是不可能,這樣一來,宮中和事情的關係又顯得更加密不可分。

她正想著,忽然後背一涼,唐雲羨本就是殺意重的人,對他人的殺意也更加敏銳。她猛地回頭,想尋找方才那不適感的來源,卻隻看見空空蕩蕩的甬道被金色的驕陽填滿,到處都是光燦的明麗閃亮。

第26章

光明裡透著陰寒, 說不出的詭異, 唐雲羨轉過頭,前麵引路的宮女正回頭朝她笑, “是覺得陰森森的嗎?”

唐雲羨一愣,點了點頭。

宮女倒不以為意,一邊繼續引路一邊低聲歎道:“走過的人都這樣說, 七年前奪宮之變,聽說太後的逆黨死守這條禦道, 不讓勤王的禁軍前進, 看, 再往前就是從前太後的凰霄殿,她就是死在哪裡了。”順著宮女的目光,一座隻比紫極殿稍有遜色的宏偉宮闕立在不遠的禦道一側,可和其他宮宇相比,廢棄的凰霄殿多年無人整修, 原本漆金的寬瓦縫隙裡竟爬出了雜草, 目之所及儘是落拓和荒蕪。

宮女看唐雲羨一直盯著遠處看放慢了腳步, 繼續說道:“所以啊, 咱們腳下的禦道是往那去的必經之路,太後的人能不能豁出性命嗎?可豁出去又能怎麼樣,都死在這裡啦。聽人說那天從這條道走過,衣衫的下擺都能在血水上漂著,很是瘮人。血肉屍體清理得乾淨,但魂魄和怨氣卻帶不走啊, 反正從那往後,沒有宮人敢一個人走這條路,可偏偏這路又是九宮十二閣的必經之處,真是讓人沒轍。居士沒入過宮,要是覺得有股寒意也不用怕,眼下是白天,我陪居士走也不會有事。”

“多謝姑娘。”唐雲羨看著凰霄殿瓦上隨風輕擺的野蒿淡淡說道。

宮女楞了下,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多餘,自己在宮中勞作最會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