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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燭寺佳人錄 烏鞘 4256 字 6個月前

卓。

清衡的父親曾在幼時教導過她,所謂尊上明者不單是文韜武略垂衣拱手,更要知人所痛、曉人所憂。

在她所活所見中,唐雲羨是第一個有此見識之人。

“彆人和我說這樣的話,我不相信,但我相信雲羨你,你不會辜負我們。”清衡如撥雲霧,破涕為笑。

“我不會。”唐雲羨也舒展一笑,“用了你的詩當名字,當然不能讓你失望了。”

“其實都是巧合,淩大人當時連我的名字都沒記住。”清衡笑著搖搖頭,“還有她用擲銅錢來決定你的命運,到頭來也是巧合。”

唐雲羨拿著絹帕的手緩緩落下去,“不,不是的。”她的笑容從臉上褪去。

清衡不明所以,茫然地望著她,“什麼不是?”

“我師父死前對我說,其實那個銅錢是國泰民安那一麵朝上。”唐雲羨頓了頓,聽不出她聲音裡的悲喜,“她說我的人生是她擅自決定的,讓我恨就恨她,彆恨命運。”

清衡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怔忪望著唐雲羨,下意識握緊她的袖口。

“其實我一點都不恨她,在玉燭寺跟在她身邊,恐怕是我這些年最安逸舒適的生活了,但也是她教會我,安逸和舒適不是一切,人不能隻為了一口飯活著。”唐雲羨收回手帕,“我謝她還來不及,師父真是傻瓜。”

雨漸漸小了,天色漸晚,遠處有遊船開始掌燈,昏黃的星點融化於湖麵的霧氣。

唐雲羨見清衡的表情比自己還難過,又笑起來,“走吧,你回穆玳那裡,我回枯榮觀,聽說今天公主入宮去了,說不定有什麼新消息和我說。”

“嗯,你要小心。”清衡點點頭,猶豫半晌還是開口,“雲羨,謝謝你。”

唐雲羨一愣,忽然被這句道謝弄得不知所措,“謝我乾嘛……”

“不是謝你聽我說這些無趣的往事,而是謝你願意告訴我你的故事。”清衡笑了笑,撐著傘在廉纖的細雨裡走遠。

果然書讀得多了,話繞得彎也多。唐雲羨站在原地心想。

不一會兒,她笑了笑,也走上返回枯榮觀的路。

沒到時,雨就停了,晚霞明晃晃在西邊燒得濃烈,唐雲羨這一天奔波勞累,因為著火而%e8%83%b8悶咳嗽的毛病還沒好,又說了太多的話,走進後院時已經咳了一路,她急著去找點水潤潤喉嚨,卻在出前院的側門時頓住腳步。

枯榮觀建築少院子多,前院和後院之間隻有一間長公主日常見客的後殿,平常這裡是沒人的,但如今殿前卻拴著一匹披掛甲胄的高大黑馬,正牢牢盯著自己,眼神灼灼有神仿佛人贓並獲。

馬的左側掛著硬弓和箭囊,一看便知是禁軍的坐騎,威風凜凜,尋常的馬都拴在枯榮觀的後院,它站在前院裡也絲毫不怯,有幾分反客為主的意思。唐雲羨立刻想到了時平朝那匹膽小如鼠的馬,同樣是黑馬,為什麼做馬的差距會這麼大?

除了這個疑問更重要的是,為什麼禁軍又來了枯榮觀?

唐雲羨向後殿走去,路過黑馬時多看了幾眼,黑馬也看向她,看了半天,突然把頭湊到她麵前,又聞又蹭。

很少有動物喜歡她,唐雲羨自知在玉燭寺待得久了身上的殺氣是去不掉的,也並不在乎,但也許禁軍的馬匹也曆經過生死,不同凡響。她試探著伸手,想摸摸這馬,誰料她手剛抬起來,馬已經把額頭湊到她掌心裡。

軍馬都這麼熱情的嗎?唐雲羨也不清楚為什麼這馬如此自來熟,她小心翼翼的揉了兩下馬頭頂那撮梳理整齊的毛,幾下就給弄亂了,但馬卻很是受用,非但不嫌棄,還又往前挪了挪。

第一次被動物親近,唐雲羨受寵若驚,專注地給馬撓起了癢癢,柔和的笑容也不自覺浮現在臉上。

“靜月。”

黑馬聽到這聲沉鬱的呼喚後掉過頭,小步快速離開唐雲羨的撫摸。

秦問從後殿裡走了出來。

唐雲羨心中一沉,剛才愉悅的放鬆頓時消散一空,她微微頷首,先打了招呼,“秦校尉。”

秦問走到黑馬身旁,輕輕拍了拍馬的脖子,叫靜月的黑馬雖然還是留戀唐雲羨的關愛,但也還是忠誠的站在了主人身後。他還穿著禁軍的鎧甲,隻會是為公事而來,

“清衡姑娘,”秦問點點頭算作回禮,冷淡的聲音裡卻聽不出半點客氣,“幾日前聽說姑娘出現在渾天監察院的火場,我來是需要知道此事的原委。”

第21章

他語氣冷淡,人也陰沉,可話倒是說得咄咄逼人,唐雲羨怎麼可能沒想好說辭,她連思索都不用便從容一笑,“我出現的原因?師父從前也總是差遣我去詢問一些天象相關的事宜,這也不是什麼值得特殊詢問的事。”

“長公主殿下命你去渾天監察院?”

“是的。”

“能馭馬從火場裡救人,長公主也是遣對了人。”秦問眉峰一動不動,目光也始終在唐雲羨的臉上。

“秦校尉是想說這太過巧合了是吧?”唐雲羨笑了笑,“其實也不算巧合,當時我也是一時血勇,畢竟我和時大人也算有過一麵之緣,時大人隨和可親,想到他可能在火場裡我才敢於冒險一試,如果是彆人……比如秦校尉你在火場裡,我可能就不會冒這個險,也就沒有什麼巧合了。”

“是嗎?”秦問突如其來的笑了一下,他的笑太過冷靜,隻有稍稍翹起的嘴角掛了極淡的笑意,“其實我覺得你也是個隨和可親的人。在禁軍的牢獄裡你和不認識的隔壁老嫗都能聊得投機,完全沒有大難臨頭的樣子。”

這個人說話滴水不漏還暗藏機鋒,唐雲羨愈加提防,笑容則還是雲淡風輕,“我為什麼要覺得大難臨頭?我一沒犯王法二沒惹是非,哪裡來的大難臨頭?”可是她心中也有猶疑,秦問居然知道自己當時和旁人的對話,果然禁軍無孔不入,還是那個老婆婆說出了她們的對話?

唐雲羨一向警惕戒備,更是不會輕易信人,那天的對話裡她也沒漏出任何有跡可循的破綻,被秦問知道了去也無所謂,可她真正疑慮的是這樣一個人若是想要細細去查她們的底細,怕是要製造出極大的麻煩。

“真正大難來臨時,是不會有任何預兆的,比如七年之前。”秦問輕輕拍了拍靜月的脖頸,“七年前你說家中遭難被火燒了個精光,在這之前你未必知道一件從天而降的事會改變一生。這樣的事從前發生過,以後也還會有,不犯王法不惹是非,不代表麻煩不會找上門來。”

“也對,比如此時此刻,我不也是什麼都沒做就被秦校尉盯上了嗎?這話真是有道理極了。”

唐雲羨起了殺心,秦問的話裡有話像是詐問也像警告,他這樣執著,如果已經知道了什麼,那為了其他三人與長公主的安危,唐雲羨一定不會讓他活在這世上。

“道理是自己想出來的,姑娘覺得有道理,那就是我說對了。”

唐雲羨抿起一彎冷笑,“秦校尉屢次三番找上門,是不信長公主還是單單不信我呢?”

“我不信巧合。”秦問看著唐雲羨幽深的眼眸,一字一頓說道。

咳嗽聲飄來,踏著油青石磚的腳步聲也緊跟出現。

劍拔弩張的氣氛像驟然的雨,來得快散得更快,唐雲羨回頭,時平朝正在院子門口朝她微笑。~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清衡姑娘,”他笑著又看向秦問,“小秦你也在啊。”

秦問沒有開口,倒是他那匹名叫靜月的黑馬踏動四個馬蹄,發出興奮的噠噠聲,一個勁兒打響鼻,秦問默默解開它的韁繩,靜月除去限製後飛快跑向時平朝,比他的主人熱絡得多。

“小秦你是不是故意餓著靜月,它又瘦了。”拉住圍著自己打轉的馬,時平朝笑容又燦爛幾分,溫柔的捋順馬的鬃毛。

“它是軍馬,”秦問淡淡回答,“胖了像什麼樣子。”

他們兩個人的對話顯得彼此熟識,唐雲羨的疑心病又犯了。

可時平朝一邊輕撫著馬的脖頸一邊朝她笑,“清衡姑娘,我方才聽到你說那天救我的事情?”他轉向秦問,”那天確實是滿月前長公主殿下例行來詢問星象吉凶的日子,清衡姑娘來渾天監察院也一定是為了此事,恐怕不是什麼巧合。“

秦問看著他半晌,吹了一聲呼哨,靜月趕緊跑回主人身邊站好,很是規矩嚴肅,“明白了。”秦問掉頭看向唐雲羨,“打擾。”

“時大人和秦校尉原來還是朋友。”唐雲羨默默看著秦問把韁繩重新掛回馬籠。

”時大人當年和我同在禁軍。“秦問一邊整理馬韁一邊頭也不抬說道,”七年前時大人身受重傷,離開了禁軍。不然今日的校尉該是時大人的。“

像自己的掌風拍到了自己的後背,唐雲羨猛地一震,望向笑得無比恬淡的時平朝。

“我是不行的,從前就被校尉說心軟難成大事,現在看來受傷也是因禍得福。”時平朝擺擺手,聽不出他語氣裡的是謙遜還是真摯,他總是這樣,反倒讓人看不出真是的脾性。

唐雲羨還愣著,秦問已經重新牽好了馬,靜月被牽著走過唐雲羨前十分不舍的停下腳步,但又不敢逗留,馬上緊跟上還往院門走的主人,走過時平朝身邊時,秦問並不看他,徑直走過,“你不是心軟,是活該。”

他說得聲音不大,但唐雲羨仍然聽得清清楚楚。

然而時平朝卻沒什麼反應,始終笑著,等秦問走了後,他來到唐雲羨麵前,“唐姑娘,你不必擔心,你救了我,我是不會讓你陷入麻煩的。”

他語氣裡有一貫的天真坦率,天際以西,雨霧殘存的朦朧徘徊不散,玫瑰色的霞光留駐在他笑容上,昏沉的夜晚即將到來,但一切卻宛若輕快抵達的晨光明%e5%aa%9a時分,屋簷蓄滿的舊雨滴進唐雲羨的後衣領,她渾身一抖,抬手抹掉從恍惚中拯救她的水珠。

“你稱呼換得挺快。”她淡淡的語氣和此時的心跳南轅北轍。

“我以外唐姑娘是你特許我叫的,所以都是私下說。”時平朝也不慌不忙解釋,“那下次我當著旁人也叫你唐姑娘。”

“就算你以前是禁軍的人,也沒必要摻進這件事,秦校尉懷疑我也和之前的誤會有關,哪怕是長公主出來為我作證他也必然不信。”唐雲羨心跳並沒穩住,但冷靜的頭腦還是讓她能滴水不漏的應對。

“不單單是你救了我,所以在下才出言回護,因為唐姑娘你來渾天監察院找我,一定是為了這件事啊,難不成你來找我是知道我有危險特來救我嗎?”時平朝笑得愈發燦爛,餘暉耀眼比不過他眼中閃爍,“唐姑娘怎麼會知道那天著火的事情,就算知道,我也未必重要到親自來搭救,既然不是,我也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唐雲羨一愣,心跳漏了一拍,眼睛眨上一眨,隨後歎一口氣,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間悄然發生,好像都是為了讓她明白一個早就該知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