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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燭寺佳人錄 烏鞘 4236 字 6個月前

唐雲羨隻是抖下纏著脖子的一彎濕發,又轉了回去,時平朝像是百般掙紮過,又猶豫著抬起頭,又落下,最後乾脆站起身來。

船輕輕晃動,唐雲羨看見時平朝朝自己走來,把脫下的外套披上她的肩膀,一陣溫熱的氣息包裹住湖水泡得發冷的身軀,她輕輕一抖,再抬頭看去,時平朝已經走了回去。

“時大人是遊湖嗎?”她打破沉默,一邊捋順長發一邊輕聲問。

“是啊,約了朋友,但人沒有來,隻能自己打發時間,姑娘……”他說到一半,抬頭一笑,“前幾夜在渾天監察院真是不好意思,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枯榮觀的弟子,道號清衡。”唐雲羨頓了頓,“不過我姓唐,時大人還是叫我唐姑娘就可以了。”

清衡雖然常年在觀中足不出戶清修為主,可萬一有人見過她,唐雲羨還能拿自己本名擋下懷疑,同時知道她本名和身份的人幾乎已經死光了,總比已然被人懷疑的清衡要好。

她這樣說,時平朝並沒有疑心的笑了,“唐姑娘,你怎麼……遊湖遊到了湖裡?”

“我東西掉進了湖裡。”她輕描淡寫說道。

“找到了嗎?”

唐雲羨拿出長公主的白玉令牌,時平朝點點頭,“這樣重要的東西,確實不能隨便棄之不顧。”他走進船艙裡,倒了一杯酒遞給唐雲羨,“喝口酒暖一暖。”

時平朝笑容懇切溫良,這樣給姑娘貿然勸酒難免會讓人懷疑居心叵測,但他卻坦蕩從容,唐雲羨看不出他會武功的樣子,確實身上也冷,接過後一飲而儘,“多謝。”

“唐姑娘那天來渾天監察院是公主想詢問天象嗎?”時平朝不再多倒,隻接過酒杯,在她對麵坐下。

唐雲羨的頭發正在被風拂乾,散下來後掃來掃去脖子癢癢的,她忍不住拿手去擋開,“陛下遇刺前曾經召見時大人,公主是想知道時大人是否有看到可疑之人?”

時平朝很認真的思考起來,他穿得是常服,夜裡也能看出磨舊的青灰痕跡,倚坐在船艙邊享受個寒門名士或是閒散的讀書人,不過他穿官服也是邋邋遢遢,沒有半點倨傲的貴氣和肅然,完全不像唐雲羨印象裡的朝廷命宮。

“我那天當值,陛下傳喚於是覲見,當時是貴妃伴駕。”他邊想邊說,低低的音色被水聲包裹,“陛下說前幾日他賞月時見到流星,所以召我一問吉凶,可那一日並無記載有流星顯現,我也如實回稟,貴妃說她那天也陪在陛下`身邊,倒是沒有注意,她這樣說陛下也沒有放在心上,讓我退下了,當時陛下和貴妃身邊隻有幾個宮人,沒有什麼奇怪的跡象。”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其實不怪陛下多心,七年前太後也見過流星,也傳召了當時渾天監察院的正監,隻是渾天監察院根本沒有流星的記載,太後盛怒,正監還為此遭到牢獄之災。在此之後不幾日便發生了宮變,怎麼說也有些讓人疑心的暗示。”

這樣說來,那天真的是沒有任何異樣,如果真有什麼特殊,就隻剩下入宮了的時平朝了,可他和自己握手時全然沒有內力,那天行刺的人武功極高,也不會是他,這樣想來,隻可能是宮中之人搞鬼的可能性最高,而且如果宮中真的有還忠實於太後的人活著,也未嘗不會鋌而走險。

陶大人被秦問截胡,時平朝這裡又沒有什麼線索,唐雲羨陷入沉默和思考。

夜深了,淡淡的薄霧出現在湖上,遠處的船燈漸漸渙散,隻能看見一團幽熒的淡金色在%e4%b9%b3白的淺霧裡飄晃,附近船的輪廓都消散在湖麵彌漫開來的水汽中。

“這個回答一定讓唐姑娘和公主失望了。”時平朝低頭笑了笑,也有些歉意夾雜其中,“我也隻記得這些,除了星象時令和節氣農時,我對其他事總是很粗心。”

唐雲羨莞爾一笑,“那星象也沒有什麼線索可以給我了,是嗎?”

她不是愛笑的人,用徐君惟的話說,她的笑還不如不笑,隻有嘴角彎起,眼睛裡還是平靜,看得人心慌,唐雲羨倒是沒有注意過,但時平朝自傷裡略帶玩味的話的確很有趣。

說到星象,時平朝的眼眸忽然亮了起來,即使有霧,瀲灩的湖光還是倒影在他的彎下的眼中笑意裡,“星辰的暗示隻是一種未必會應驗的征兆,古往今來的故事不論,隻說本朝,七年前太後伏法那一夜的天象是為熒惑犯心,可幾天前我遇見唐姑娘那天的天象也是同樣,七年前天下動蕩,一場大火毀了半個帝京,七年後風調雨順諸事平安,陛下遇刺也是在之前星象無異的時候發生,所以我隻是記錄,並不相信。”

唐雲羨忽的抬頭,黑暗中捏著時平朝外袍衣襟的手指壓得更牢,“七年前?我聽說星象更替周期漫長,想要看到同一個景象往往要十數年之久,怎麼七年就會有一個輪回嗎?”

“唐姑娘隻說對了一半,星辰日月高懸於天,運轉自有軌跡,像是人的命運,兜兜轉轉,有時相逢有時散,都是不可臆測的隱秘。但有些星辰卻比人的命運和心思更有自己的規律,比如那天的熒惑犯心,熒惑這顆凶星逆入心宿,這種情況常常三四年便有那麼一次,偶爾還更短,但也有前朝記載四海升平的時候,熒惑數十年不亂天象。所以並沒有什麼輪回,也沒有什麼一定,如果凡事都有規律可循,渾天監察院一半人怕是也吃不上俸祿了。”時平朝說完微微笑著站了起來,抬頭望向絨綢似的濃鬱天空。

“沒有什麼一定,都是巧合……”唐雲羨默念著,旋即沉默下來。

她低著頭,頭發已經乾透,柔軟纖細的發絲在夜風中翩躚,像是觸手可及的柔波,讓人忍不住想伸手觸碰。時平朝鬼使神差,竟然偷偷摸摸抬起胳膊,但他猛然發覺,趕緊把手背過身後,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唐雲羨抬頭看到的就隻是他尷尬的傻笑。

“怎麼了?”她不明白剛剛還清雅從容的時大人怎麼一下子畫風突變,從微笑變到八顆牙都笑得露在外麵,隻是他人長得清雋好看,這樣笑也不算醜。

“沒事……”時平朝趕緊往船尾走,“太晚了,我送唐姑娘靠岸。”

唐雲羨點點頭,看他挽起袖口自己搖櫓,上船時心生的疑惑又再次泛起,“時大人的船上怎麼沒有船夫?”

時平朝低頭一笑,倒也不算局促不安,可還是略有遲疑,“我俸祿低微,雇船遊湖已經很奢侈了,能自己動手省點錢就省點吧……”

唐雲羨想到徐君惟每天花錢大手大腳,浪得飛起,心想果然管錢的太府寺和鴻臚寺下屬的小衙門就是不同,再一細想,自己如果是玉燭寺卿,恐怕時平朝小小從六品的俸祿還不及自己百分之一,竟然也有些心生憐憫。

船穩穩得靠岸了,湖畔碼頭遊人比之前稀少了許多,空船擠擠挨挨用浸了油的粗繩拴在一起,唐雲羨緩步上岸,時平朝剛想伸手去扶,她已然輕鬆站穩,他隻好假裝沒有伸手,低頭繼續放繩子,一旁他的馬卻熱情得走上來,時平朝溫柔地拍了拍馬的脖子,示意它再等等就能回家了。

“謝謝時大人。”唐雲羨上岸前已經脫下外袍,順手搭在時平朝的馬背上,她沉靜清麗的容顏在風燈的晃動裡像蒙了一層淡金色的光暈,時平朝笑了笑,“都是小事,舉手之勞。”

”那我告辭了。“

”慢走。“

唐雲羨轉身離開,不久,背影像是融入了街巷儘頭的黑夜。

時平朝站在船上看著,笑容還在臉上,可卻慢慢暗沉著變成一絲苦笑。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紅紙疊出的三角,因為時日太久,紅色已然磨損發白,紙張舊顯微黃,他輕輕打開,裡麵紅底黑字,潦草筆觸卻仍然能看出鋒芒和銳意,顯然是急切之時寫下的四個字:

“宮變,速逃”

時平朝又拿出一頁從簿冊上扯下的紙,幾乎同樣急切的字跡寫得是另一段字:

”裕昌七年,八月初七,熒惑犯心,逆入三星彙正,折衝大火,恐行入氐……吉凶見象,未有分曉。”

他凝視著吞沒唐雲羨背影的夜色和街道,那裡除了黑暗空空如也,許久,時平朝才將兩樣東西收回懷中,拿起馬背上的外袍,穿到一半時忽的停下來,低頭輕輕撫摸洗舊發白的衣襟。

作者有話要說:  對,cp出現了!就是他她!

第11章

第二天,大理寺少卿陶知溫被判斬立決,夷其三族。

徐君惟昨天沒有等唐雲羨回來,在朝堂聽說這個消息後嚇得渾身冷汗,她後悔該多在枯榮觀等些時候,等唐雲羨回來了問問情況也好,她要是沒回來,自己還能幫個忙,雖然徐君惟自己也覺得,唐雲羨擺不平的事她就算去了恐怕也無濟於事,但她總覺得,如果坐視不理就像是自己的過錯。◢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下朝後,本該去太府寺工作的徐君惟托人告假,直奔枯榮觀,她不敢從正門大搖大擺的走,隻得翻牆入院。

唐雲羨如今住在清衡從前的屋子,徐君惟摸過去,大白天還門窗緊閉,一定是出了事沒有回來!

徐君惟焦急得思考如今要怎麼辦,忽然門開了,門裡伸出一支纖細勻稱的手臂,張開五指揪住徐君惟官袍的領口,把她硬生生扯入門中。

來不及呼救,徐君惟整個人爬在地上,身後的門關嚴了,她的官帽滾到牆角。

“乾什麼大白天鬼鬼祟祟的?”唐雲羨鬆開手,打了個嗬欠。她顯然沒有睡好,剛剛爬起來,頭發亂糟糟的,雖然滿麵倦容可還是比平常冷淡的模樣要可愛真實得多。

“你沒事?”徐君惟一下子跳起來。

“什麼事?”唐雲羨打量她一眼,微微蹙眉。

徐君惟撓撓頭,“我以為你昨晚出事了……”

“我能出什麼事,我又不是你們。”唐雲羨揉了揉眼角,晌午還沒過,她才剛睡了一小會兒。

“不過你剛剛不是在睡覺嗎?”徐君惟好像意識到什麼,突然換了個話題。

“嗯。”

“那你怎麼知道我在門外。”徐君惟百思不得其解。

唐雲羨坐回自己床上,“你翻牆落地的聲音吵醒我了。”

“我翻牆落地的聲音比貓還輕!”徐君惟要捍衛自己一個刺客的尊嚴,脖子都紅了,“你不可能聽見!”

“行吧,你覺得輕就行。”

唐雲羨躺回了床上,拉緊被子,徐君惟跑過去把被子重新掀開,還想繼續理論,唐雲羨困得不行,哪有功夫搭理她,於是右手五指並攏輕輕抬起,做了個出掌的動作,徐君惟看到後真的像遇到危險的貓一樣彈得老遠,緊緊貼著牆。

唐雲羨回頭看她一眼,懶得搭理,再把被子攏回脖子下麵。

“你沒有事,那怎麼陶知溫被抓了?”徐君惟害怕過後想起了正事,可又不敢再靠近,隻貼著牆遠遠地問,“而且這麼快就判了斬,還是株連的大罪。”

唐雲羨頓時困意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