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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月光 懷南小山 4419 字 6個月前

在還不能夠,看不開,走進死胡同。

再一次意識到,他高估了自己的療愈能力。

許久之後,程榆禮輕描淡寫地說:“可是時間隻讓我認識到一件事,不是她不夠勇敢,是我不夠強大。”

他輕輕托著腮,真摯地剖出他姍姍來遲的自責。

沈淨繁放下筷子,說道:“沒人能夠總圓滿,是人都有遺憾,你要是不打算去填補遺憾,就趁早放下,也放過那丫頭吧。”

程榆禮一筷子沒動,聽奶奶這麼說,愁緒又絞成了一團。他輕緩地吐出一口氣,閉上眼陷入長久的沉默。

他在想,他怎麼這麼軟弱,隻不過一場離彆,就叫他體內塞滿無處發泄的鬱結。原來人可以看起來妥帖而光鮮,心中卻是一片千瘡百孔。

最孤獨的時候,連呼吸都疼痛。明明他從前那麼享受獨善其身的快樂。

碗裡落進一隻荷包蛋,是奶奶夾過來的。沈淨繁說:“吃點吧,你淨這麼空想也沒用。哪天不忙,跟我去聽曲兒。”

沈淨繁知道,程榆禮已經慢慢把聽戲這點愛好給戒了。

半天,他聲音微微沙啞,答非所問說:“我去結賬。”

沈淨繁歎一聲,擺一擺手:“去吧去吧。”

-

再回到側舟山是十月末了,秋冬的交接時節,可謂嚴寒。

程榆禮手機裡多添加了一則陌生城市的天氣預報。當時心血來潮加進去,後來想刪除掉,卻幾番心理鬥爭未果。

隻是天氣預報而已,能看出什麼呢?幾個數字,幾個天氣符號。隔著萬水千山,去揣測她那邊的陰晴。雨後的天空會是什麼顏色,暴曬過的路麵會不會滾燙。

程榆禮常做出這樣的傻事。

那日的手機推送告訴他,新一股冷空氣到了平城,南方開始大麵積降溫。降溫季節,該提醒愛人添衣,而他獨自在孤寂的家鄉,眼中隻有一片無能為力的落寞。

平城,對他來說太過陌生了。想必她也沒有在外久居的經曆,會不會適應呢?

見月有一件在秋季很喜歡穿的大衣,淺淺藍色,掛在她的衣櫥,沒有帶走。這樣淺淡色彩的衣服把她氣質襯得很乾淨。輕掀起大衣衣擺,看到疊在裡麵的牛仔褲。

褲子也是她喜歡的,但見月太瘦,褲腰過大。不知道她現在身上有沒有多長些肉。

衣帽間的香氣被裹挾進一股冷淡的潮。

他早取走他的一半東西,另一半還放在原地。她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程榆禮擔心衣物受潮,於是放到洗衣機裡清洗過一遍,細心晾曬。

走過每一塊地磚,幾乎都能夠想起他們曾經在這裡有過什麼樣的交談。

“見月……”他坐在滿是溫香軟玉的印痕的床前,輕輕念她的名字,聲如飄絮,渺渺茫茫。無人應答。

在臥室坐到夕陽落山,看著陽台晾衣杆上衣袖飄搖的影。他終於動了動僵硬的身子,走過去,慢條斯理地清理好洗乾淨的衣物,放在鼻尖輕嗅,最後一抹殘存的女子香消失透了,上麵隻剩下陽光的氣味。

書房,一切如舊。

她的旗幟與肖像畫都還在。讓橙色日光映得溫暖。

書桌上的刊物、資料,她也沒有帶走。程榆禮視線掃過那摞成一疊的書本,最上麵一冊書是汪曾祺的《戲夢人間》,指尖擦過封麵,帶下一層厚重的灰。他撥起書頁,嘩啦啦翻了幾下,裡麵有她做功課的彩筆標記。見月的字很漂亮,她花時間練過。

用紙巾擦淨封麵上的灰塵,他抄起這幾本書,打算放進書架。

而回身去看,書架已經被塞滿,無處安放,他掃視一圈,隻看到最上層有一兩處空格。

程榆禮抬手,將這幾冊書塞到高處。

有些滿了,不小心將旁邊搖搖欲墜的幾本書撞倒。稀裡嘩啦落了一地。

程榆禮忙要俯身去撿拾,他伸出的手卻在看到地上某物的一瞬間頓住。

那是一枚月見草的標本,薄膜上有一兩片腳印被暈開的印記,像是淚漬,裡麵夾著兩朵花。

這個東西……

恍惚有幾分熟悉。

程榆禮隱隱預感到了什麼,神色微微動蕩,他俯身把它連同旁邊的牛皮紙筆記本一道撿起。

標本被夾在指縫中,他動作輕緩地掀開陳舊的紙張。鄭重地打開一個女孩塵封的過往。

第一頁,赫然映入眼中的是一個少女稚嫩又靈活的字跡。

【程榆禮。原來你叫程榆禮啊。都說人如其名,好像是真的。因為你看起來確實很有禮貌。

今天是我第二次見到你了,自從那一天在雨裡你為我撐傘,我時常會想到你。我看到你在主席台講話時,莫名其妙就很開心。

回到教室後的這節語文課,我心神不寧想著,高三十班的教室在哪裡。我拿出開學發的學校地圖在找,我偷偷猜測,不知道你現在在學校的哪個角落裡聽著什麼課呢?於是,我就這麼走神了一節課。聽起來很對不起語文老師。

你說,這種感覺是不是就是喜歡啊?算了,你不知道。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站不住,隻能倚靠著書架來支撐住發軟的身體,程榆禮眼中升起一片冰涼的雨霧,發抖的指尖輕輕地擦過頁腳的時間。

是九年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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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5 章

129頁的日記, 曆經兩個學期。纖細的筆觸孤零零地走完了一場秋冬春夏。

程榆禮一字不落地看完,完完整整翻過一遍,仿佛看到一顆心的初生和寂滅, 起初, 每一個文字都鮮活靈巧,直到某一天, 所有假象在一瞬間被烈焰燃儘,淩空的灰燼終於冷卻, 緩緩沉底, 碎得體無完膚。

本子被她用掉三分之二。留下字跡的紙張有陳舊的歲月印痕,疊在一起, 飽滿得如同少女豐富的情愫。

她幻想的、杜撰的那個少年, 膨脹起來、又瞬間被戳破的欲望,塞滿字裡行間的酸甜苦辣的碎片, 拚湊起這段盛大又微茫,刻骨銘心又諱莫如深的暗戀。

她寫下每一次微小的努力, 努力學習,讓他們的名字出現在一張榮譽榜上,儘管年級與年級相隔甚遠, 那繁繁複複夾在他們之間的幾十個名字, 就像她到他的距離, 千岩萬壑, 重巒疊嶂。

即便她拚儘全力, 甚至也擠不進他的餘光。她也為之全力以赴。

【這樣的話, 你總有一天可以眼熟到我吧?應該……可以吧?】

她在小市場買劣質的直板夾, 為了不讓媽媽發現, 偷偷起早折騰她的頭發, 希望她的自然卷可以消失,好讓今天遇見他時,那蓬蓬的劉海不會再起飛,而蓬蓬的劉海沒有變溫順,她卻笨拙地燙到手。最終他對她近乎無視的匆匆一瞥,就讓這所有的一切付諸東流。

她呆滯地在人群中揉搓著指尖的水泡,若無其事地走回教室。

【突然覺得很無力,高三的學姐都好漂亮好成熟,她們的頭發怎麼可以那麼漂亮呢?可能全世界隻有我傻到每天跟幾根劉海作鬥爭。哎,到底誰會在意我的頭發啊?!程榆禮,我真是個傻子。】

她失落,遺憾,甚至掉眼淚,再重新鼓起勇氣,他們的每一次眼神交彙是用她無數次的試探、退縮、遊移和計算換來的。

【都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換來今生的擦肩,那我儘量多和你擦幾次肩,這樣下下下輩子我應該就能和你說上話了……算了!聽起來還是做夢比較快。】

她受了傷。在那個夏天。

【我今天在器材室裡,經曆最絕望的一刻,我承認我叛變了,我遷怒到了你,如果不是你,我應該不會這麼倒黴吧?可是我也想不到你有什麼錯,隻能怪我不自量力。】

這裡,她的字變得深刻,像在紙張上發泄著什麼,最終又將這份怨氣無力地化為一滴淚,暈開最後一個“力”字的墨。◎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最後一頁,六月二號,終於風平浪靜了,輕舟已過萬重山。

她寫下:【程榆禮,你是光,也是深淵。】

……

程榆禮乏力地癱坐在椅子上,翻完這129頁的日記,軟弱從四肢蔓延到全身骨骼。他似乎使不上一丁點地力氣來做任何動作,隻有在頁數之間挑來挑去的指,變得機械,漫無目的,一頁又一頁,重新翻看一遍。

——你是光,也是深淵。

謎底在此刻幾乎昭然若揭,程榆禮不用去細想,那個視頻裡的聲音清晰浮現。字字泣血的控訴蕩在耳畔,抹不淨,忘不掉。

他緊緊地按揉著太陽%e7%a9%b4,想止住這一刻青筋的跳動和冰涼砭骨的疼痛。

被攥了有一小時之久的日記本終於從他手心滑落,程榆禮撥了一通電話出去:“見一麵,在哪?”

那頭的鐘楊語塞半天,語氣些微不耐:“我怎麼記得我們前不久才見過,這都幾點了?”

程榆禮確實沒太注意時間,這才抬頭看去,窗外夜色如水,青山靜謐,孤月高懸。

鐘楊不解道,“想找第二春也彆打我主意好吧,老子鐵直。”

“在哪兒?”他罔顧揶揄,又問一遍。

“準備睡了。彆來。”

程榆禮不以為意,不由分說道:“我去你家,接應一下。”

“……”

深秋的夜淒寒冷寂,璀璨的霓虹也毫無溫度。開車在無人大街上,程榆禮出一手冷汗,他覺得眼花,經沿密密匝匝的樹木模糊一團,變成細密的文字。

想要消除這劇烈的痛苦,程榆禮猛踩油門,把車子開得飛快,還超了幾回車。二十分鐘,趕到鐘楊的住處。

男人從裡麵把門推開,不打算把他迎進家裡的意思:“什麼事?”

“進去說。”

鐘楊拿他沒轍,於是鬆開門把,程榆禮自如地進入。

在這大得能養馬的大平層裡找了一處最狹窄的單人沙發坐下,頭上一盞冷色的燈懸著,他的姿態看起來仍舊散漫,但燈光下虛浮的神情讓人看出凝重緊繃的狀態。程榆禮閉著眼,長指輕輕握拳擱在膝上,聲音沉冷到了極點:“高中的時候見月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鐘楊無奈:“我說了我不能說,你怎麼就那麼執著呢,乾嘛不親自去問你們家寶貝月月?”

“大概猜到了,八九不離十。”程榆禮答非所問這樣說著,又輕輕掀起眼皮,淡瞥他一眼,“你補充一下全貌就行。”

“你想知道哪些?”

“她和夏霽的過節。”

鐘楊站旁邊牆邊,看著程榆禮,拗不過程榆禮這副理直氣壯的姿態:“你知道了?”

他說:“我看了她的日記。”

這麼說,鐘楊像是鬆氣也像是泄氣,他稍稍一揣度,歎道:“行吧,你等下,我想起一個東西還落我這兒,給你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