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什麼?你媽又不在,我說的不是實話嗎?我就看不慣你們這種屁大點事哭哭啼啼, 有問題不想著解決,淨在自己身上找問題!那是你的問題嗎?你哭有什麼用?!你哭能解決嗎我就問問你, 啊?!能解決嗎?”
學校保安過來指指他們:“哎,倆人在那嚷嚷什麼呢!”
秦灃憤憤地鼻子出了口氣,擒著秦見月, 一路把人拽出學校:“你給我好好說說, 到底怎麼了?”
秦見月道:“和他沒關係, 是我自己的事。”
“我知道, 我知道, ”秦灃抓抓頭發, “偶像劇女主角都喜歡這麼說, 是不是還覺得自己特偉大, 特甘於奉獻!早晚讓你給憋死!”
傍晚了, 天光傾斜,紅霞漸褪。飛鳥簌簌振翅。
秦見月淡淡開口說了句:“是啊。”
明明愛得死去活來,卻甘願主動退場的人多偉大。
如果不是束手無策,誰能舍得呢?該“再勇敢一點”的人不是她。
秦灃什麼也問不出來,氣得半死,把秦見月按上摩托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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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見月喝中藥是因為精神狀態不佳,有些失眠跡象,錄製節目比她想象中要痛苦許多,喝了一段時間藥之後,總算恢複一些精神,她去赴程乾的約。
那是五月了。
程乾今年退休。麵容老了些,精神卻更為煥發。秦見月抵達程家老宅時,他在一顆紫藤下嚼著檳榔曬著日光浴。這歲月靜好畫麵讓秦見月想起電影裡的初代教父和孫子在花園裡玩耍的橋段,浴血□□的老人,也會貪戀生命終點的一道陽光跟膝下承歡的無限美好。泣血殘陽,鬢白如雪,融在一起,會令人顯得和藹。
而程乾不是和藹的。她想多了,他睜眼看向秦見月的眼神仍然那麼淩厲。
他的淩厲否決掉她最後一絲寄托。
他們在葡萄架下麵靜坐。
程乾開口第一句話是:“你知道我孫子為你做那個節目花了多少錢?”
秦見月微詫,“我孫子”三個字的代稱一下子揭掉了他們之間那層偽善的麵具。程乾從未拿她當家人。
她說:“沒有說過。”
程乾冷冷一聲:“你有多少自信能幫他把這筆錢賺回來?”
秦見月不吭聲。
“程榆禮可以不計較這部分的盈虧,你呢,你也沒數,反正你是咱們家請來的菩薩。我們好吃好喝把你供著,你享受就行了。改天多砸點錢,把你捧成大明星,讓他一次一次為你買單,一筆一筆經費打水漂。你也不在乎,你高興得很。有人給你當冤大頭。多愜意。”
程乾字字帶刺,語調譏諷。
她無力反駁。這事是她沒理。秦見月隻說:“不會有下一次了,我可以保證。”
程乾問她:“你拿什麼保證。”
秦見月看著茶盅裡沉底的藏紅花,心也沉底。她不吭聲。
程乾催問道:“你拿什麼保證?”
半晌,秦見月慢吞吞抬頭,看著老爺子說:“這是我和他的事。我不會越過他直接和您商量。我們最終拿到您麵前的,應該是我和他共同商議過後的交代。”
程乾不滿地看她一眼,輕緩地吐出一口氣。
她繼續說道:“所以現在,我無法回答您這個問題。”
過半天,他倚在太師椅上,手指在扶手上點了兩下:“前段時間我跟阿禮也互通了想法,他承認他的確很後悔投入這筆錢,甚至他也認為娶你過門是個錯誤。
“現在夏橋回國,帶著他姑娘回來,上次酒會你去了,你也看到了,真正和我們程家齊頭並進的該是什麼樣的家庭,什麼叫合適,什麼叫般配。
“他和小九從小就認識,在我們兩家人眼皮子底下長大,彼此知根知底。小九現在到了年紀,也在挑選如意郎君了。她很明白告訴我們,她對阿禮有意。
“你們剛結婚我也沒有強烈反對,我知道他不喜歡白家,就隨著他任性去了。現在白家那頭的麻煩平息了。這事兒也不能就這麼懸著。”
程乾長篇大論一通,還要繼續說下去,秦見月實在忍不住打斷:“請問什麼叫就這樣懸著?您難道認為我跟程榆禮的婚姻是一個懸而未決的事嗎?這樣說恐怕不合理吧?我們的結婚證書是具有法律效益的。”
程乾聞言,輕慢一笑:“你捫心自問,他娶你是因為跟你愛得死去活來嗎?明擺著是逃避聯姻。抱著目的的開始,自然也要帶著目的收場。”
程乾這一句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但“收場”二字讓秦見月覺得紮心,她避開這個問題,說了句:“爺爺,很低級。”
程乾不解:“什麼意思。”
“他不會這樣說的,您不必這麼努力挑撥。我們同床共枕這麼久,程榆禮是什麼樣的人我還是清楚的。”
他扶著茶杯,慢吞吞地晃,悠閒抿一口,饒有興趣又怪腔怪調地問:“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秦見月說:“君子坦蕩蕩,他對我感情多麼深厚另說,最起碼他有在儘到身為丈夫的責任和本分。絕對不會有這些小人之心。”
程乾冷笑,悠悠開口:“算你還有點機靈勁兒。”
秦見月:“我們的婚姻倘若有一天經營不下去,那是我們之間的事。不存在退位讓賢的道理。我如果有離開他的心,也是因為存在無法消解的隔閡和障礙,跟彆的女人無關。”
程乾說道:“這麼聽來,你對他倒是情根深種,當初輕易決定嫁給阿禮,你敢說一點不圖地位?”
她說:“我敢說,沒有。”
程乾想了想,語氣放緩一點,溫和地為之出謀劃策:“西橫街有幾間新盤下來的樓層,正好我手底下有個珠寶生意的老主顧,你要是有心,我給你安排過去。事務有人替你打理,給你掛個老板的名頭。這玉器商有幾分前途,今後能做大,讓你換個方式當菩薩,這樣說出去也光彩些。”
秦見月微微動容。
難為程乾還誠心替她考慮過事業,儘管聽起來仍然是他翻手為雲的棋子之一,但能讓他操上這份心,說明秦見月也不是沒有遭到萬分之一的認可。
她正要婉言拒絕。
程乾又開口道:“這名頭讓給你倒不是圖你能為我們程家賺多少,主要能讓你有個空閒考慮考慮添丁的事。程榆禮他大哥非婚生,本就不光彩,有了個女兒之後,大媳婦兒落下點病根,不便生養。咱們程家好歹也是幾代大戶,香火也不能到這兒就斷了。”
“香火”這個古老的字眼聽得秦見月差點發笑。
程乾又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說:“阿禮也是這個想法。”
秦見月這回是真的笑了:“程爺爺,您不了解我也罷。您到底能不能看清楚,您的孫子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總算明白,為什麼程榆禮總說跟他爺爺溝通是一件很費勁的事。
“或者,你早就擺布習慣。將你的子孫當做棋子,這裡落一顆,那裡下一步。他們有沒有自己的思考,有沒有他們獨立的靈魂,壓根不重要。能幫您完成您的宏圖偉業,就是他們降生的唯一價值嗎?”
“如果我會轉行,早就轉了。不必等到您來提醒我該為程家傳宗接代的時候,我才想起身為您的孫媳婦的責任。”
她刻意將後麵幾個字咬得很重。
秦見月身上有太多的毛病,沉默、內斂、怯弱,太過懂事讓她自受委屈。但也有自己的堅持和傲骨。
她是一個笨拙又頑固的人。
喜歡一件事,就堅持到死。喜歡一個人,就喜歡一輩子。
秦見月這一生兩腔孤勇,一腔留給京劇,一腔留給她的愛人。
很慶幸她的孤勇發揮出最後一點餘熱,沒有在遮天蔽日的山前,卑躬屈膝地倒下。
藏紅花的茶一口沒喝,秦見月覺得她和程乾也再無話可談,她邁步走出這間大院。打道回府的中途,忍不住回頭望去,夕陽之下的府邸莊嚴而巍峨,那裡有著她攀不上的高牆。今後怕是也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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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見月回到蘭樓街住了一陣子。程榆禮知道了她和程乾見麵的事。
她說想清淨清淨,程榆禮沒有多問。許多的默契與感情,恍惚就在這一方隱藏,一方躲避的僵持之中被消耗掉了。⊙思⊙兔⊙網⊙
她照常工作,看著秦漪忙碌。遠香近臭的道理,剛回來那一陣子,秦漪親手給她切西瓜,天天送到書桌上。秦見月被她的殷勤弄得想笑。
蟬鳴帶來了夏天。秦見月睡在家裡的小床上,說是想清淨,清淨時刻,想念的竟然全是她和程榆禮相處的點滴。
幾天後,接到他的來電,程榆禮在電話裡隻說三個字:“回來住。”
秦見月啃著西瓜,不為所動。
又是幾天後,終於閒暇的程榆禮從外地趕回,第一時間到她的樓下,發來消息:我到了。
秦見月挪到窗口,微微掀起窗簾,看下去。
男人穿件輕薄的襯衫,西褲腰帶束著精瘦的腰身。身軀乾練筆直。許是覺得熱,西服被他脫下掛在臂彎,程榆禮立在她的屋簷下,看向她的窗。時間一瞬倒流,猶記他曾從工作單位步行到這裡來請罪。
電話撥過去,秦見月問:“你來做什麼?”
他的呼吸聲都是輕柔的:“接你回家。”
秦見月不再往下看,將窗簾蓋好,百感交集,說道:“你先上來坐坐吧。”
半晌,他應了聲:“嗯。”
她在房間裡,凝神聽著外麵大門被打開,有人走近院子,走進大堂的聲音。沒再往上走,程榆禮在站在廳前。微微倚靠堂前的餐桌,麵前是一副巨大的老虎上山的水墨畫,程榆禮抬眼看著這幅畫,眸色平靜,也許不是在看畫,他的眼神轉而有幾分複雜。
想到,第一次,他就是在這裡見到了她的家人,喝了她父親準備的女兒紅。
此刻堂前的燈滅著,因為客廳四下都是廂房與樓梯,不透光,顯得格外昏暗。
人隻被敞開的門外的日光籠著,身體像被鍍上一層聖潔的光暈。
秦見月站在二樓閣樓,看了他很久,才開口道:“怎麼不上來。”
程榆禮站得微微鬆弛,手閒散地插在褲兜裡,淡淡地說:“我等你下來。”
他的麵龐在潮濕昏暗的廳堂裡顯得清雋透徹,一塵不染,十年如一日的美好潔淨。利落的發茬,寬闊的肩,挺直的腰脊,修長的腿,處處彰顯著成熟男性的氣質和魅力。少年的他,青年的他,都輕而易舉便讓她深陷。哪怕隻是漫不經心地瞥過來一眼,秦見月是真的會為之深深著迷。
一邊不肯上,一邊不肯下。最後秦見月輕聲說了句:“程榆禮,彆讓我為難。”
他垂首細思片刻,終於,無可奈何地邁開腿,款步往樓上走。
西服被隨意丟在她的床上,他扯鬆領帶,休憩姿態在床沿坐下。
秦見月問他:“去哪兒出差了。”
“廣東。”
“好玩嗎?”
“有點熱。”
“……”忽然想到臥室裡空調年久失修這回事,秦見月是心靜自然涼,她不想怠慢程榆禮,翻箱倒櫃弄出來一個手持風扇,衝著他額頭的汗在吹。
程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