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話一般,對鐘楊開口道:“欸,你的耳釘還挺好看的。”
她說完,一道沉默。
不出五秒,有物體被拋擲過來,哐當哐當滾落在齊羽恬的桌麵上。
“你的了。”他說。
秦見月向桌上的耳釘投去視線。齊羽恬欣喜地將其撚起。
輕快而隱秘的少女心事交疊,灌滿陰雲密布的夜。
就像牙齒矯正,就像大雨傾盆。又酸又疼的感知,沉悶粘稠的心跡,構成她無以回望的年少歲月。
-
“到咯見月,快彆睡了。”
商務車在夜色中駛進蘭樓街,停在一間亮著紙糊紅燈籠的四合院門口。
秦見月是被陸遙笛推醒的。她在最後一段車程顛簸中昏沉睡著。
醒來後脖子有些泛涼,秦見月打了個寒噤,和同伴道彆,接著下車。
院中燈是滅著的,一片昏黑,她去包裡胡亂地探,摸到家中鑰匙。將打開門,手中手機顯示有來電。是陌生的本地號碼。
接通。
對方開口便是:“好些沒?”
秦見月聽見這輕懶的聲音,愣了下,步子也止住,嘴唇微翕,卻講不出口。
意識到致電的突然,沒有做介紹,男人忽的輕淡一笑:“我是程榆禮。”
她傻傻應:“我是秦見月。”
他又不由笑一聲:“我知道,秦見月。”
她的名字被念得像一首詩。
秦見月回頭闔上院門,又聽見程榆禮說了句:“腳傷好了告訴我。”
她說:“隻是小傷。”
“不管小傷大傷,說一聲。”
他聲音淡淡的,貼著她的耳卻仍顯虛浮不切實,幽然且溫和,“怕忘了,也怕總惦記著。”
作者有話說:
想試一下中午更新,打咩。以後還是晚上
第 4 章
他說,這算做工傷,按理講,他要賠錢。
秦見月聞言,不覺莞爾。發絲被一陣夜風煽動,如水溫淡的笑靨隱於暗處。
她沉%e5%90%9f須臾,輕道:“好,我會聯係你。”
他淡淡嗯了一聲:“晚安。”
“晚安。”
掛斷電話抬起頭,她看到四合院裡的紅藥開了,春花爭妍,滿目嬌豔。
院落兩旁花圃中央劈開一條小道,秦見月腳步輕快走向家中廳門。
今天媽媽不在家。秦漪平日裡在學校授課,除卻周末和節假日,不會回家久住。於是見月一人霸占這清淨小院,低眉是她養的花草,抬眼是她在二層閣樓圈的鳥兒。
一切悠然。
爐火熊熊蒸著底部焦黑的藥罐。
見月坐在小小竹藤椅,靜候在火爐一側,心不在焉地看著撲騰的罐蓋。清苦的中藥味嗆鼻,她捂著嘴巴打了兩個噴嚏。
換季易著涼,秦見月覺得嗓子眼有些澀痛,喝藥要趁早。
窗外月光如水,秦見月坐在一方純白靜謐的亮色之中,托著腮。耳畔咕嚕咕嚕的沸騰聲變得綿長遙遠,取而代之是他溫柔聲音。
秦見月的眼微垂著,煽動蒲扇的動作滯住,好像時光與畫麵定格,但腦內卻翻江倒海。今宵與回憶翻滾交織。
他說:我是程榆禮。
熟悉的自我介紹。
清楚地記得,那是在高中入學十天後,開學典禮上的第二麵。
一見鐘情的保質期在她繁忙的學業與艱澀的軍訓時光裡被削得很短。她對那位熱心腸的撐傘少年的記憶維持了不足一周。一周之後,她逐漸淡忘了他的相貌。
隻剩下朦朧人形輪廓和他說話的清潤聲音。
很多時候遇見不是靠精打細算、日思夜想就能惦念來的,它總是發生得猝不及防。
秦見月的班級正對著主席台,她個頭偏矮,隊伍中前排,清清楚楚看到發言的校長額前被打濕的一從發,以及坐在諸位領導最右側的少年。
他白得晃眼,在鼎盛的日光之下,又與那日雨天有所不同。沉冷裡多了一絲懶倦,垂眸細看發言稿。
手撐著半邊臉,眼睛闔上,久未睜開。
早晨暖烘烘的陽光為他的困意助力,於無人看到的角落偷偷打盹。
那一眼讓她心臟猛烈抽搐一下,倒並非疼痛,而是被猝不及防的驚喜提點起來的雀躍。
那天的雨水、那天的傘,埋根於在她的記憶深處。
校長講得激情十足:“同學們,你們是國家的棟梁、父母的希望。你們是早上□□點鐘的太陽,你們是祖國的未來!”
而他旁邊的少年睡得旁若無人。
秦見月見他如此氣定神閒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下。
“我的發言到此結束。下麵,我們有請高三十班的學生代表程榆禮同學為我們發言,大家掌聲有請!”
下麵響起捧場的熱烈掌聲。
而淺眠的少年尚未蘇醒,把校長這話晾了一分鐘有餘。
“咳咳。”
在一旁的教導主任麵色難看地拍了一下少年的肩。
他掀起眼皮,坐直了身子。看向校長,挑一下眉。神色帶著十足的如釋重負之意。秦見月讀懂他的眼神——終於到我了?
他並不像大多的學生在老師麵前的拘謹姿態,滿麵的從容與淡然。反倒不像個學生,而是校領導請來的貴客。
翻開演講稿,少年溫暾開口:“同學們好,我是高三十班的程榆禮。”
程、榆、禮。
秦見月站在操場中央,在心中跟著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浸在他溫和的聲音裡,等待冗長的發言稿念完。不用隱藏視線,終於可以滿足地看他。秦見月從沒有如眼下這般認真地聽完過一次演講。
最終,結束語講完,程榆禮懶倦的聲線話音未落,台下忽的傳來一聲激動的:“程榆禮我愛你!”
起哄的聲音此起彼伏。
校領導滿臉難堪,黑著臉正要斥人。
程榆禮靜靜地笑,一邊將紙折起,一邊不疾不徐地撥過被挪走的話筒,回應那道熱烈的告白:“謝了。”
遙遠的溫柔誤人青春。秦見月成為無端被擊中的一員。
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裡聽見討論他的聲音。
據說,三中有三類人不能惹。一是校霸,一是校霸的女人。還有一類人,是程榆禮這樣的存在。
沒有人說得清緣由,總之不要惹,不要閒言碎語,也不要想著去高攀。
他和普通人之間的距離,是永遠不可能被拉近的。
-
傷筋動骨一百天不是句誇張話,秦見月沒想到她以為的小傷居然遲遲不見好轉,平常走路行動倒是無礙,不過裹著踝骨那根筋時不時刺痛人一下。
就像出現在眼前一次,帶來一點溫度,又在一覺醒來後消失的男人。
25號這出戲是一部小劇場京劇,名為《青塚前的對話》,秦見月唱的是主角王昭君的戲份。好容易盼到約定日期,她提前一天便對鏡念誦唱詞,卻頻頻出錯。
汗濕的掌心令她的忐忑昭然若揭。
那天格外困頓,夜長夢多,驚蟄已過,屋外春雷滾滾。
秦見月讓雷聲驚擾得一夜沒睡踏實,翌日醒來簾外風雨大作,黑壓一片像是昏夜。看一眼時間,她從混沌中驚醒。
“咳咳、”嗓眼枯竭作痛,秦見月擰著眉,她撫著發燙的額頭,摸到手機給老師打電話,“老師,我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孟貞一聽她這說話嗓子,愣了下:“怎麼了你這是?”
“可能有一點感冒……咳咳、咳……”
“聽聽你這聲音,這哪兒是有一點感冒?外麵雨太大了,快彆來了。我找人給你送些藥過去。”
秦見月暈乎起身,抄起外套往外麵走,“不行的,我跟人約好了。”
推開廳門,外麵水汽濺入門檻。
聽見這一頭嘩啦啦的聲音,孟貞認真勸道:“我說你,你這就是來了也唱不了啊。”
秦見月不聽話,截了輛車就趕去會館。@思@兔@網@
一路上意識昏沉,隻覺得這車開了好些時候。秦見月疲乏睜眼,以為到了地方,才發覺人還在高架。
司機解釋說雨天路滑,開得慢。
“咳咳。”秦見月把口罩戴上,看一眼時間,已經快八點半了,“能開快點兒麼。”
“姑娘趕著去聽戲啊?”
秦見月搖頭,沒應承他。
快馬加鞭趕到,秦見月一邊收傘一邊走進門廊,高高戲台已經曲終人散,隻剩幾個後勤大爺在做衛生。二樓妝室裡有人進進出出在清整戲服,她看到幾名卸了行頭的演員在準備下班。
空蕩的大堂裡人影稀稀落落。秦見月失魂般杵在天井中央。
壁龕中紅燭的燈花一片一片拓在她的身上。
暴雨裡淌過來的痕跡流落在地上,洇濕地麵。
“欸月月,孟老師說你生病了,你怎麼還過來了?”陸遙笛走過來打量她。
秦見月問:“你們演完了?”
“對啊,”陸遙笛低頭看表,“這都幾點了。”
“誰替我演的。”
“孟老師親自上的。”
良久,她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秦見月在想,他或許是沒有來吧。
那麼大的雨,何必為這個口頭約定特意趕過去一趟。
太當回事的隻有她自己罷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已經說不清是輕鬆抑或失落,秦見月倚在一張長椅上,困倦閉上眼。
那天的奔波讓秦見月的體溫燒到了38度。她在醫院度過後半夜。孟貞很負責地陪她掛完水,又將她送回家中。兵荒馬亂的25號,她在消毒水的氣味中度過。
-
恢複精神那天,天氣轉晴,秦見月收到了王誠的消息。他在微信中傳達問候:聽說你發燒了,好些沒?我托人買了一些補品,見麵時帶給你。
秦見月:謝謝,不用費心。
王誠:沒事,已經準備好了。
既然這樣說,秦見月再找不到推脫的話。他們約在一座茶樓見麵,地點很是幽深僻靜,茶樓有一雅稱,名作侯月齋。
騎樓枕水,齋下溪水潺潺,古意幽微。
王誠是個斯文人。高校講師,帶一副眼鏡,除了年紀稍長,沒有太大的毛病。
和他見麵之前,秦見月還是抗拒的,但她收到媽媽一通長篇大論的抒發。秦漪在消息中寫道:月月,我已經提前替你打聽過了,王誠人還算比較規矩厚道。沒有惡習。可以試著接觸一下,感情需要培養,婚姻也需要門當戶對。家裡狀況不比當年,媽媽給你介紹的都是精挑細選過的。
這一條,她沒有回複。
秦漪又道:不要封閉自己。
秦見月思前想後,回了一個字:行。
那個過期的約定隱隱被虛弱昏睡的那幾個雨天帶走,仿若沒有發生過一般。隻不過那三個字的名字偶爾仍是會令她恍惚一下。
王誠的話很多,在他滔滔不絕的高談闊論裡,秦見月沒禮貌地走了神。
她今天打扮得很素淨,可以說沒有打扮,如墨般濃黑的長發被發夾簡單地盤繞起來。清泠的一雙眼呆滯望著無趣的街景。
侯月齋的對麵是一間大戶,放養鴿子的老人懸懸而望。
“欸,你唱京劇有什麼好玩的事嗎?”見她默不吭聲,對麵的男人主動拋過來話題。
秦見月搖頭說道:“沒有,挺枯燥的。”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