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晚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想裴鳳慕說的那人到底是誰, 他說得對, 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管她是誰, 反正不會是自己就對了,那個毒蛇也許早把那件事忘了。
趙昭拿起雕花象牙梳用勁兒攏了攏頭發, 換好了衣裳去榮禧堂請安。
季老夫人今天有些乏, 趙昭沒有久待就回來了,想做些針線靜靜心卻越做越心煩。
究竟裴鳳慕心心念的人是誰?
他十一歲跟著裴母路過永州然後上京, 半年不到裴家就出了事, 總不會是京裡的哪家千金吧?
為什麼一定是位小姐, 說不定是個公子呢。
可他說話的神情、眼裡的目光都帶著罕見的溫柔, 明顯想的是個姑娘。
哼, 明明動不動就欺負她, 那麼壞,提到彆人就全變了個樣子。
她曾經也救過他的, 好不好!
難道不該對她報恩嗎?!這才叫好心沒好報呢!
等等, 他現在以為她是趙暚, 所以、也許他說的那個人真的是自己呢?
趙昭靠在窗邊抿著嘴回想,不對, 他說跟她沒關係, 就證明對方不是趙家人。
“嘶。”趙昭不小心被針紮了手, 冒出了鮮紅的雪珠, 含在嘴裡抿了,隨手把繡得亂七八糟的花樣子扔到一旁。
不想了!
她換了身衣服去了暖房,正要給花澆水,又碰見了季徹。
“大嫂,這種活交給下人就好了。”季徹看見她費力地提著水桶忙接了過來。
他換了身褐色的便服,看來倆人是不謀而合,趙昭笑著屈膝:“二爺好,沒事兒,我就喜歡乾這個。”
季徹含笑點頭,他能明白,隻有真正愛花的人才會享受其中,倆人邊乾活邊聊了起來。
“二爺為什麼喜歡花?”
趙昭很好奇,像季徹這樣的高門公子大多數喜歡花也隻是純粹欣賞而已,絕不會這般親力親為地去照顧。
“其實也沒有什麼,就是小時候母親總會按照季節差人在我書房裡放一盆花,慢慢的,我就習慣了。”季徹道。
趙昭聽尋梅說過,季徹的父親是老安國公的庶弟,據說季徹從小天資聰穎,被祖父看中後就從他父母身邊帶走養在膝下。
想必是季徹的母思念兒子又怕耽誤他的前程,才想出來這麼一個法子,也真是難為她了。
季徹那個時候一定也很想念母親吧,想必這話就是他們母子之前傳達感情的一種寄托。
趙昭心裡不免有些感慨。
“你呢,你又為什麼喜歡花?”季徹反問趙昭,其實他很少跟人提這些事,許是趙昭給人的感覺太過溫柔可親,不知不覺就說多了。
趙昭手指托起一片寬厚的花葉,輕輕摩挲上麵的紋路:“跟二爺差不多,我小時候也沒人陪,隻有花花草草能讓我安心。”
二人相視一笑,竟然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遠處的樹蔭下靜靜地佇立著一抹高瘦的身影,裴鳳慕將一切儘收眼底,眼神陰鷙冰冷。
這個趙暚真是死性難改,她的腦子裡是不是一點正經的都不會,全是這些勾引人的伎倆,當真不知廉恥!
他猛地轉過身,大步離去,剛出暖房一不小心撞到了丫鬟。
“八姨娘,對不住,是奴婢沒看清路。”明明是被撞的,那丫鬟忙不迭地跪下求饒。
裴鳳慕眉頭戾氣未散,銳利地掃向丫鬟,卻看見她裙角的合歡花白頭翁紋樣,原來是西府的丫鬟。
看著寓意恩愛的紋樣,顏沁雪向來以和季徹伉儷情深為傲,裴鳳慕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大膽荒謬的想法,若是這感情並非牢不可破呢。
他唇角微勾。
趙暚的用處也許比他想得還要多。
~
傍晚時分,趙昭愁眉蹙額地看著滿桌的菜肴揉了揉肚子,都是她愛吃的菜,可是她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她正對麵坐著堅持要跟一起用飯的裴鳳慕,他時不時看她一眼,目光晦暗難明,也不知道到底要乾嘛。
本來見到他就夠不舒服的了,現在連每日最美好的時光都要被他破壞,還讓不讓人活了!
趙昭很氣,一氣胃就更難受,吃了幾口飯菜就覺得嗓子眼堵得慌,味同嚼蠟,胡亂扒拉了幾口草草了事。
“我吃飽了。”趙昭放下箸就要離席,卻被裴鳳慕叫住了。
“等等。你怎麼就吃這麼點?”裴鳳慕看著她跟貓兒差不多的飯量,眼珠子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又一圈。
她吃這麼少,倒是不擋她身上會長肉,該胖的胖,該瘦的瘦,跟個玉葫蘆似的,一身孝衣穿在她身上非但不寡淡竟多了幾分婀娜多姿的勾人味。
趙昭被看得汗毛都立了起來,跟隻弓背炸毛的貓似的,爪子暗藏在肉墊下。
結果還不等她伸爪,就被裴鳳慕跟拎小貓似的拉住胳膊拽到了身邊,他伸出手,趙昭眼一閉,嘴角一熱。
他要乾什麼?
趙昭縮著肩膀,慢慢地睜開一隻眼睛,隻見他拇指上沾著一粒米。
“多大的人了,還吃得滿臉都是。”裴鳳慕麵露嫌棄地拿過一旁的帕子擦了手。
趙昭小臉頓時紅透了,在椅子上縮成小小的一團,背過身掏出帕子仔仔細細地擦了好幾圈,把嘴角都擦紅了,更多幾分誘人的味道。
聽竹端上來一碗羊奶燕窩紅棗山藥羹,這是季老夫人特意叮囑小廚房每日做給裴鳳慕的補品。
裴鳳慕才不稀罕吃這甜膩膩的東西,擺在一旁看也不看。
奶香混合著紅棗的甜香勾動了趙昭的饞蟲,碧玉碗裡盛著白嫩嫩的奶羹,點綴幾顆紅棗,光看著就讓人食欲大增。
趙昭扭過頭瞧了一眼,移開了視線,沒一會兒眼睛又飄了過去,再移開。
“你想吃?”她第三次看過去的時候被裴鳳慕抓了個正著。
趙昭羞赧不已,白膩膩的臉上剛剛下去的紅又有起複之勢:“沒、沒有。”
她就是可惜好東西被浪費了而已,趙昭揪了揪手指頭。
裴鳳慕看了看她,又看看了燕窩山藥羹,眼裡閃過幾分算計,吩咐聽竹端給趙昭,還讓盛一碗酥蜜粥給她。
酥蜜粥也是老夫人特意讓廚房給他做的,是用特貢的碧粳米調配酥油還有蜂蜜煮成的。考慮到子嗣,季老夫人恩典裴鳳慕不用吃全素。
這粥一上來,趙昭都看愣了,碧梗米因顏色呈淡綠如美玉而得名,金貴得不得了,當初趙夫人進京想買點嘗嘗,結果先不提有沒有錢,就趙大人的官職都不配吃這種米。
“不夠吃的話還有,小廚房每天做一鍋。”裴鳳慕輕描淡寫地道。
趙昭眼睛差點沒瞪出來,每天一鍋?!
他天天都吃這麼好?!
酥油的香味直往鼻間躥,口水泛濫,趙昭貝齒用力啃咬著象牙筷,手在桌子下麵揪著穗子,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裴鳳慕矜傲地瞥了她一眼:“吃!”
趙昭拿下筷子,剛伸到一半又停住了,不對,毒蛇怎麼會突然好心,一定有詐。
“為什麼?”她抬眼瞧他。
“什麼為什麼?”裴鳳慕攢眉道,有些不耐煩了,讓她吃東西還那麼多話。
趙昭癟了嘴巴,他隻會凶她,心裡泛著苦澀,低下頭把筷子放好,囁嚅道:“嗯…我飽了,還是不吃了。”
話音剛落,一陣腹鳴響起,趙昭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都怪那酥油太香。
裴鳳慕也放下了碗筷,一臉嚴肅地轉向她。
趙昭想逃卻被他用眼神釘在了椅子上,這個時候後悔不該讓尋梅她們下去,周圍沒有自己人,心裡沒底。
裴鳳慕指尖指著碗,冷眼睇她:“你自己吃還是我塞你嘴裡,選一樣。”
“啊?”趙昭忙壓住他蠢蠢欲動的胳膊,“彆彆彆,我、我自己來!”
她忙端起手邊的酥油粥,剛到嘴邊,就聽見他說:“先喝燕窩山藥羹。”燕窩涼了就失了藥性。
“哦。”趙昭乖乖放下粥,換了羹,舀了一勺子吃了,表情很是微妙。
“不好吃?”裴鳳慕奇怪,看她表情怎麼跟喝藥似的,都快皺成個包子了。◢思◢兔◢網◢
“你、為什麼給我吃?”趙昭戰戰兢兢地看著他。
他這麼盯著她,趙昭太緊張了,香噴噴的奶羹吃到嘴裡竟然什麼味道都沒吃出來,而且毒蛇逼她吃是不是懷疑這裡下了藥?
不好,她的胃已經開始疼了。
裴鳳慕雙手交叉抱%e8%83%b8,合著她還擔心他在害她,狠狠剮了她一眼:“給你吃你就吃,吃飽了才能乾活。”
嗯?好像跟她想得不一樣。
趙昭眨了眨眼,濃密的長睫如同扇子掃在人心頭上:“那我需要乾什麼啊?”
“該你知道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現在不許多問,快吃。”裴鳳慕重新端起了的碗,夾了一筷子炒苦瓜。
他當然不會平白無故對她好了。
羊要養肥了,才能招來狼。
明明挨了罵,趙昭卻放了心,就怕毒蛇平白對她好。
不吃白不吃,反正總要出力,趙昭嘴裡也吃出了味道,很快一碗羹,一碗粥都進了肚子裡,胃裡暖烘烘的彆提多舒服,鼓著腮幫子想得跟偷腥的貓似的。
裴鳳慕看她吃得這般香,竟破例也用了半碗飯。
聽竹暗暗吃驚,裴鳳慕的味覺幾乎都喪失了,吃什麼都一個味兒,如今這是怎麼了。
用過飯,他們回了小跨院。
聽竹想了想,還是沒忍住道:“主子,既然現在要先對付西府那邊,你這肚子怕是…”
他看裴鳳慕是準備先算計顏沁雪,擔心到時候裴鳳慕的肚子沒法收場。
裴鳳慕不以意地道:“大不了到時候隨便找個濫竽充數就行了。再說了,這府裡能生的孩子人多的是。”
他的眼眸深諳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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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趙昭和裴鳳慕請過安後,季老夫人說太皇太後覺得悶了,叫她們兩個明日進宮去陪著說說話。
“能得她老人家的眼緣是你們的福氣,這次我就不去了,讓崔媽媽跟著你們,去了以後就在壽安宮裡待著,哪兒也不許去。”季老夫人特意囑咐了一句。
趙昭沒想到才不過短短數日,竟然又要進宮。
裴鳳慕則是在回去後,派聽竹將密信送給葉燼。
看著紙條上的字,葉燼不明白他打得什麼主意,但還是照做了。
於是進宮那天,因為皇上召季徹入宮下棋,老夫人便讓季徹護送趙昭和裴鳳慕。
顏沁雪跟著出來送他們,待趙昭和裴鳳慕上了馬車,她幫季徹係緊了大氅的領子,溫言軟語地囑咐他雪後小心路滑的,彆逞能,不行就做馬車。
昨夜下了一宿的雪,天亮才停,清瘦的枝頭上、簷頂青磚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積雪,瑩瑩一片,日光下閃著金色的光芒,被風一刮,玉鱗飛舞。
季徹為顏沁雪撐著傘,傘下相視而笑的倆人宛若一對璧人,趙昭透過車窗瞧著,眼裡滿是羨慕,不管如何,二夫人真的有個很疼愛她的夫君啊。
裴鳳慕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若是顏沁雪有一天發現這人人稱羨的愛情也並非牢不可靠,又會作何感想呢?
他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