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
傅綾羅如今在邊南郡正危險著,還懷著孩子,且不知如何煎熬,每每想起來他就恨不能一路殺回去。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衝動,必須要從長計議,否則,就算隻剩他自己,也回不去。
“荊王好大喜功,喜好享受,荊王世子未必會為自己的父王出頭。”紀忱江聲音也沙啞得很,隻異常冷靜。
“豫王不同,他要麵子,豫王世子也以孝道聞名大睿。”
他頓了下,用樹枝畫出一條路線,“這樣,我們聲東擊西,我帶人一路往西南,讓人以為我們去荊州,你帶人突圍去豫州。”
不等衛喆說話,紀忱江又叮囑,“你不要出麵,豫州郡守府有我們的人,讓他們從死牢裡提幾個死囚出來,以血書在王府門前告知,務必讓豫州百姓都得知豫王被人陷害困於京都的消息。”
衛喆點頭,“屬下明白。”
“嗯,去吧。”紀忱江抬頭,朝衛喆肩膀錘了下,言簡意賅,“注意安全,留著命回來,阿棠還想給你主婚呢。”
衛喆鼻尖發酸,為了藏住情緒,麵上愈發沒有表情,“屬下知道。”
待得送衛喆離開,日頭偏西,紀忱江回首看著一路跟自己風雨飄搖的護衛,咬了咬牙。
他衝所有銅甲衛抱拳,“南地生死攸關,爾等家小危在旦夕,還有我紀家婦和血脈……他們能活,全靠我們,若能渡過此次難關,我紀長舟不會忘了各位功勞。”
銅甲衛三百餘人無聲跪地,低沉的應諾聲如同悶雷炸響——
“諾!為王上儘忠,萬死不辭!”
紀忱江當先打馬而上,“走!”
他眸色深沉看著南地方向,心裡向漫天神佛祈禱,過去他不信佛,但現在,他願意付出自己的所有,隻要阿棠能安全。
阿棠,你答應等我的。
*
“長舟!”紀家老宅裡,傅綾羅驀地從噩夢中醒來,滿頭細汗,臉色蒼白如紙。
南地的秋日,不到深秋,白日裡總是有些熱的,尤其是下午時候,歇晌兒都蓋不住厚被子。
傅綾羅拽著薄薄的綾羅軟被,感覺到濕濡溫度漸漸發冷,才從驚悸中慢慢緩過神。
寧音不敢大聲,怕嚇著主子,溫柔小聲問:“夫人,您又做噩夢了?這邊殺伐氣重一些,咱們還是早些回定江郡吧?”
傅綾羅分不清噩夢裡,桃花林裡的血泊中,到底是阿爹還是紀忱江,一個字都不想提。
她扶著肚子坐起身,啞著嗓子問:“文臨和殷月奴怎麼樣了?”
寧音輕歎了口氣,“又去找祈太尉了,帶著邊南郡禦史,那位是他堂叔,嘴皮子不錯,說動了兵馬將軍身邊的武衛將軍,衛長史說,大概是拖不下去了。”
八月中,文臨以護衛惠敏公主的姿態,護送公主到達軍中宣了旨。
好在兵符一半在祈太尉手中,另一半則是由兵馬將軍周奇拿著,他是紀忱江的鐵杆簇擁,才將將壓住了局勢。
祈太尉借口南地沒有讓皇使去過彆莊,覲見公主,懷疑聖旨的真偽,言說要令人北上探聽,一直拖著。
但現在,墨麟衛藏在臨南郡的女衛,已經殺了臨南郡幾波羽林衛來人,文臨大概是察覺出不對,強勢要求入住禦史府。
若私下裡他們還能殺了這人,但他是羽林衛副統領,而且眾目睽睽之下,也無法動他,隻能讓他去。
文家那位禦史不愧是耍嘴皮子的,雖然動不了邊南郡的政務,卻還是拉攏了軍中的部分將士,來逼問結果。
說起來,其實紀家軍沒人想要違抗定江王或者綾羅夫人的命令,祈太尉在軍中也頗有威望,隻是奈何殷月奴帶來的聖旨,代表著正統。
不遵旨,等同於造反。
定江王如今身份也不清白,造反二字牽涉太廣,主將還不在,軍心不穩,並非所有人都有底氣造反。
饒是如衛明這種最沉得住氣的,唇角都急出了火泡,祈太尉也有些撐不住了。
紀雲熙和寧音也反複勸傅綾羅回定江郡,如果文臨能說動一部分將士,真亂起來的話,傅綾羅一個孕婦在這裡太危險了。
六個多月的身孕,已經徹底藏不住,文臨若得了支持,第一個要動的,必然是懷著紀家血脈的傅綾羅。
但傅綾羅並不著急,緩緩起身,“先給我端一碗燕窩羹過來吧,我餓了,叫祈太尉和喬安,還有明阿兄來見我。”
她肚子裡的孩子懂事,原本還總是頭疼惡心,總吃不下去東西。
自打決定要來邊南郡,她突然就吃得下也睡得著了,身子好了許多,肚子跟充了氣一樣長。
寧音急得直跺腳,“夫人,您就不能聽我一回嗎?”
傅綾羅軟聲安撫寧音,“就算是要走,你也得叫我吃飽喝足了,有力氣坐馬車才好呀。”
寧音眼神一亮,“您打算回去了?”
傅綾羅沒回答她,隻垂眸笑了笑,“準備馬車吧。”
從老宅到軍營也需要半日功夫,差不多是時候了。
等祈太尉和衛明過來的功夫,她慢吞吞喝著燕窩粥,忍不住想起八月初見到嶽者華的情形。
他這會兒,應該已快到豫州了吧?
七月底,衛明和喬安就已經徹查清楚了文臨的動向。
他沒有急著聯係自己在邊南郡做禦史的堂叔,反倒避開人的耳目,與那位嶽者華推薦的兵馬司令丞聯係上了。
兵馬司掌管紀家軍軍馬和戰車,若是真叫他掌控在手裡,如果起了兵戈之事,整個軍營都要受製於人。
傅綾羅當機立斷,叫人將文臨和殷月奴扣押在彆莊。
待得嚴刑拷打審問過後,確認沒有漏網之魚,她才令人將惠敏公主帶來的所有人,連同公主在內,押解入定江郡,等候定江王回來發落。
隻要入了定江王府的牢獄,他們再想出去,就難了。
*
就是押解他們入城的這一天,嶽者華讓阿欽送信來,約她在彆莊見麵。
“夫人,我們公子讓我交給您。”阿欽遞給傅綾羅一個眼熟的木匣。
傅綾羅知道,那裡麵是嶽者華,不,是嶽觀南的賣身契。
阿欽看著傅綾羅鼓起的肚子,眼神並不意外,隻道:“您此行不會有任何危險,您所有的疑惑,公子都會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
傅綾羅沉默了好一會兒,應了下來。
嶽者華給她賣身契,是告訴他,他的初衷未改。
她答應下來了,並非信任,隻是有可能的話,傅綾羅並不想跟嶽者華成為敵人。
她不會大意,去彆莊時,紀雲熙和寧音都陪在她身邊。
紀雲熙提前安置好一百墨麟衛,將彆莊守得密不透風。
見到嶽者華,傅綾羅有些詫異,他看起來身子比以前康健許多。
麵上已經沒了任何病弱神色,可以說是她見過的,嶽者華狀態最好的時候了。
“我知你會來。”嶽者華笑道,看到她隆起的腹部,眼底多了些怔忪,“還未說一聲恭喜。”
傅綾羅撫著腹部,抿唇不語。
嶽者華笑得像過去那般無害,“夫人見諒,這會兒,文臨和殷月奴應該已經逃離定江郡了。”
傅綾羅愣了下,紀雲熙立刻拔出劍架在嶽者華脖子上。
阿欽同樣拔刀,雙方一瞬間就劍拔弩張起來。
嶽者華依然笑得溫和,“夫人,我從未想過對南地不利,可否讓人都退出去,像上次一樣,隻我們二人喝喝茶,說說話?”
傅綾羅定定看著他,“在你跟文臨他們沆瀣一氣的時候,該知道不可能再跟過去一樣了。”☆思☆兔☆網☆
嶽者華垂眸,“那你可想知道,紀忱江在京都遇到了什麼危險?你應該有一陣子沒收到他的信了吧?”
傅綾羅深吸了口氣,吩咐紀雲熙,“你們都出去,我們單獨聊聊。”
寧音急促道:“夫人!”
“去吧,他不敢對我做什麼。”傅綾羅淡淡道。
嶽者華麵色始終溫和,好似傅綾羅威脅的不是他一樣。
等到紀雲熙他們無奈退出去,阿欽也收了刀,眼神擔憂退了出去。
嶽者華起身打開窗戶,見人都離得遠了,沒有賣關子,直接了當告訴傅綾羅她想知道的事情。
“聖人服用五蛇散過度,他以為自己非殷氏血脈,這次令封王入京,就是打著一網打儘的目的,如果南地平穩,紀忱江很難回到南地。”
傅綾羅被嶽者華的話驚住,瞪大眼看他,“他瘋了嗎?皇家血脈也能混淆?”
嶽者華輕笑,逆著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若先聖知道以後的新君是他,並且死的沒那麼突然,他自然不會懷疑自己的血脈。”
“誰叫先聖沒的太突然,曆來帝王之術都是麵麵相授,不會付諸文字,除了幾個死士能得知,其他人也無從知道內情。”
“巧的是……”他聲音微涼,“那幾個死士殉了主,無人得知驗證血脈的法子,剩下唯一知道的,是先聖的大伴,那人已經被人收買了,也不會告訴他。”
嶽者華沒說,當初差點成為太子的懷王,應該也知道些內情,小懷王應該也知道,隻是他們沒有驗證的秘方而已。
就算知道又如何?
誰也想不到一個聖人,在服用五蛇散後,會變得多愚蠢,多衝動易怒,被肮臟欲望徹底遮住雙眼。
傅綾羅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隻覺不可思議,“是你?你來南地之前,就已安排好了今日的一切?”
那他的計謀之深,比他想象中還要令人膽寒,他到底為了什麼?
嶽者華沉默片刻,“原本我沒打算給他用五蛇散。”
“為何要換五蛇散?”傅綾羅直接問。
嶽者華笑著攤開手,調侃道:“紀忱江說,即便有萬一,他也會有一萬個準備,我想讓他知道,隻要他站的不夠高,就會有一萬零一個意外,他護不住你。”
傅綾羅眸色淺淡,“彆說是因為我,嶽者華,你知不知道放走文臨和殷月奴,他們會給南地造成多少麻煩?而我又會多多少危險?”
“你沒那麼喜歡我,不要拿我來做幌子。”
嶽者華被她逗笑了,“我知你心思細膩,從一開始就發現了我的身份,我這份情意,自然也騙不過你。”
他笑得很真切,“論起做騙子,我當是不如你。”
傅綾羅笑不出來,不解道:“為何放走他們?彆告訴我,你對新聖投誠了。”
嶽者華又一次沉默,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你有沒有想過,我自始至終都是他的人?”
傅綾羅下意識反問,“可你不是厭惡……”
“我是厭惡京都的一切!”嶽者華自嘲打斷她的話,“你以為,我是怎麼才能在先聖要求我入朝的口諭下,來到南地的?”
“我一次次違拗京都旨意,又如何能在南地安然無恙?”
“我曾走遍大睿,行過不止萬裡路,又為何會到了南地,竟會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