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長大,每天隻顧刷題,不再跟同學出去玩,社團也退了。
他甚至扔掉了整整一櫃子的珍稀影碟收藏。
顧父顧母很欣慰,每天好話不斷,時不時還讓他勞逸結合。因此很爽快地同意了他去看看溫家父母的請求。
“去吧,但別打擾太久。老溫最近也忙。”顧母說道。
顧灼灼嘴角抿出一個不太真實的弧度,一路沉默著到達目的地。
溫家老宅的管家和灼灼相處過不短的時間,待他很親切。
當顧灼灼提出要溫嶽上學時所有練習冊時,老管家沒有多作猶豫,果斷答應了。
“不用問問叔叔阿姨嗎?”顧灼灼似乎有些忐忑。
“沒關係。”老管家慈愛看他:“本來也正收拾房間,這些都會打包好收進庫房。基本不會再拿出來了。”
顧灼灼眉頭皺起,跟在老管家身後,眼中一片陰霾。
盛夏陽光熾烈,即便室內有空調,箱子裡的書本被曬到的地方,仍然讓人有快燒起來的錯覺。
這是溫嶽上大學以前單獨用的書房,很大。因為家具都搬出去了,而顯得空曠。
“這些都不要了嗎?”顧灼灼問。
“……是打算改裝一下。”管家無奈:“時不時看見小嶽留下的東西,溫先生和夫人覺得難過。重新布置一下,更容易走出來。”
“為什麼要走出來?”顧灼灼輕聲說:“他們想忘記溫嶽嗎?”
“……”管家憐惜地看他,嘆了口氣:“小嶽已經去世了,活著的人還要生活。得想開點。”
顧灼灼沉默半晌,聲音有些抖:“那海庭呢?叔叔阿姨打算賣掉那兒嗎?”
“……不會的。”管家道:“那邊離得遠,不去就當看不到了。我有定時差人過去打掃。”
顧灼灼似乎鬆了口氣,又道:“那……那我能過去嗎?我偶爾……過去看看。”
管家看了他很久,久到顧灼灼垂下眼睫,鬆開手,就要道歉時,聽到管家說:“可以。”
“我讓人去換把鎖,你把指紋錄上,以後你派人去打掃吧。”管家說:“這些書也都帶走吧,我叫人給你送去。你想放在哪兒?直接放海庭也可以。”
顧灼灼眼睛閃了閃,然後伸手揉了揉眼睛,久違地笑了一下。
“謝謝。”他說。
溫嶽就站在管家身後。
他靜靜看著灼灼,心中滋味複雜難言。
那滴眼淚將流未流時,就被他看在了眼裡,可惜不能伸手去擦。
顧灼灼得到管家的幫助,把他曾經用過的書都帶到了海庭,專門騰了一間客房用來放置。然後花了一下午,從他的練習冊裡挑出幾本字多的,帶回了自己家。
那天起,顧灼灼開始學習溫嶽的筆跡,每一個細小的習慣都不放過,觀察練習,樂此不疲。
他連握筆的姿勢都開始學溫嶽,有時寫得投入了,不小心回到自己的習慣中,他發現時就會用鋼筆筆尖戳進掌心裡。
溫熱的血把黑色墨水沖出來,滴滴噠噠往下流。
溫嶽光用看的,就感覺到了疼,疼得他頭皮發麻。
顧灼灼自然也是疼的,而且很記疼,這樣重複了三四次,他就改掉了從小到大這麼多年的習慣。
他卻好像仍不滿足,時常去回憶過去,然後模仿溫嶽。
灼灼很有演員天賦的,他不笨,對自己的評價自然也不盲目。當然肯花大力氣去扮演某個人時,自然沒有做不到的。
何況就像他熟悉灼灼一樣,灼灼也熟悉他,尤其在海庭朝夕相處兩個月,不算短了。
溫嶽真真切切的感到了惶恐。
如果說灼灼害怕他消失,那他也一樣,他害怕灼灼消失。
顧灼灼一點點改造自己的過程,無異於在他心裡捅窟窿。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想。但又能怎麼做?
他連一個碰觸都做不到,說出的話永遠隻有自己能聽見,該怎麼做?
他為什麼還存在?
溫嶽不用睡覺,思維在混沌和清晰時間來回反覆。夜裡顧灼灼睡著時,他或者躺在他身邊,或者半跪在床邊,溫柔地看他。
今天他側身睡覺,左手從被子裡伸出來,軟軟搭在床邊,手指輕輕蜷著。
溫嶽忍不住戳了戳他的掌心。
雖然隻戳了幾次,也不算很深,但到底留下了一點痕跡。
溫嶽穿過他的手心,虛虛交握著,心想,要是能去掉就好了。卻在這時,他隱約感到了一點暖意,從交握的地方傳來。
為什麼?他不是早就感覺不到冷熱了嗎?
愣神間,他的指尖燃起一撮極其細小的藍色火苗,溫熱的感覺一閃而逝,藍光也隻暈開不到一秒,再看,灼灼手心那淺淺的印痕消失了。
溫嶽心中震撼。
即便他死後還有意識這一點,打破了他一直以來的唯物主義三觀,但慣性思維卻是改不了的。
光是一種能量,熱也是一種能量,人能保持三十六度的體溫也是由不斷攝入能量而來。那麼他現在以靈魂的形式存在著,是不是本質也是一種能量?
雖然他從沒有見過別的靈魂,甚至他不能叫做靈魂,但是……他確確實實擁有能量。
可現實讓他挫敗。
除了治癒掌心那一點傷痕,他仍然沒有生命,也想不出辦法。
暑氣漸消,他用盡各種辦法,想讓顧灼灼知道他的存在。可除了指尖發熱,灼壞了練習冊一毫米的角外,仍然沒有成效。
九月一日這天,顧灼灼和家裡說了聲,再次來到海庭。
這一次,他帶來了一個蛋糕。
一走進這座房子,顧灼灼終於卸下了偽裝。他脫掉鞋,赤腳踩在地板上,恢復了往日的神色,臉卻有些發僵。
“溫嶽,我來給你過生日。”他頓了頓,又說:“……對不起。”
溫嶽站在門口,感覺呼吸困難。
他眼睜睜看著顧灼灼拆蛋糕,把蠟燭一根根點上。他聞不到屋子裡是不是有久無人居的腐朽氣味,隻知道眼前這一幕刺眼得讓人不敢看。
“對不起。”顧灼灼雙手合十,閉上眼睛:“是我錯了,我不該不聽你的話……我不該輕信別人,不該在電話裡催你,不該覺得……覺得你可靠,就什麼都不想的依賴你。是我錯了。”
他聲音發抖,小口喘氣:“……你回來好不好。”
溫嶽終於看見了顧灼灼的眼淚。
他在醫院沒哭,回家後沒哭,葬禮上也沒哭。
在管家麵前沒哭,第一次踏進海庭也沒哭,把鋼筆刺進手心裡也沒哭。
直到現在。
溫嶽看他長大,非常知道他多愛哭。
小時候耍賴,長大了撒嬌,小朋友常年情緒飽滿,看個電影莫名其妙就哭了。
就在前不久,灼灼還在聖誕節的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當著他的麵哭得稀哩嘩啦。
那時的心疼,不如現在的萬分之一。
溫嶽睜著雙眼,臉頰傳來一條火燙的軌跡。他抬手,摸不到自己的臉,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流下的眼淚。
太疼了。
連已經不會再跳的心臟都開始疼,疼出一種灼燒的感覺。
他走到蛋糕旁,彎下腰去看顧灼灼的臉,溫聲說:“別哭了。”
顧灼灼聽不見。
這一刻,溫嶽發自內心地希望自己能活著。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能回到那個冬夜,他一定會阻止這一切發生。
如果可以回去。
蛋糕上的小蠟燭忽然被吹滅,顧灼灼茫然地睜開眼睛,不知道哪兒來的風。
他緊張地站起來,在各處梭巡,什麼也沒發現。
洗了把臉,他重新坐回來,將蠟燭點燃。
***
也許心願真的有力量。
當溫嶽再次睜開眼睛,簡直不敢相信看到的畫麵。
仍舊是海庭,卻處處有著新鮮的生活痕跡。還活著的他坐在沙發看平板,灼灼呢?溫嶽心念一動,出現在二樓,看到灼灼正在書房,鬼鬼祟祟發微信。
就是今晚。
溫嶽下意識想握拳,卻發現自己做不出意識裡的動作,身體好像更輕了些。
他低頭,隻有自己能看到的半透明軀體,已經少了一半,像是被橡皮擦去了一部分,邊緣有模糊的絮狀煙。^o^思^o^兔^o^在^o^線^o^閱^o^讀^o^
溫嶽不僅沒有恐慌,反而更加鎮定。
如果他真的是一團能量,那用掉的部分,顯然更能佐證他回到了過去。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阻止今晚的悲劇發生。
溫嶽的意識已經漸漸模糊,思考也不再清晰。
他感覺自己似乎嘗試了很多方法,但哪一樣都沒有效果。他說不了話,觸碰不了東西,再次回過神時,兩小時過去,顧灼灼甚至再次爬窗出去了。
仔細想想,他近一年都沒能向灼灼傳遞自己存在的信息,現在又有什麼區別?
難道要他眼睜睜看著一切再次發生?
溫嶽瞬間動搖,視野猛然一黑,好像整個存在都將潰散。然而就是這一瞬的動搖,讓他明白了什麼,再次凝實。
不能放棄。
他之所以存在,一定是因為他還沒成功!
他還沒能救下自己,救下灼灼。
而他想做的事,這一次,一定可以做到。
溫嶽閉上眼,靜靜定了五分鐘,而後身形一閃,瞬間出現在城郊那座廢棄碼頭。
碼頭邊拴著一輛小艇,兩個男人正在岸邊抽煙。
“小崽子是不是快到了?”
“快了,說在路上了。”
“還真的爬牆出來的?”
“是啊,高興著呢。晚點他會更高興的。”
……
溫嶽心情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愉悅。他溫柔地看著江麵,水聲嘩啦啦,嘩啦啦,是一曲沒有善惡的歌謠。
他還活著,灼灼不會再遇到危險,一切將會改變。
溫嶽閉上眼,指尖驟然竄起一撮藍色的火苗。
這一次,火燒得十分猛烈,很快將不大的船隻引燃。
岸上堆放著一些雜物,在極高的溫度下忽的燃起一片火苗,不過短短數秒,碼頭已然成了一片火海。
他感覺自己已經燃盡,意識變得模糊。他緩緩飄向半空,視野中似乎捕捉到了灼灼的臉。
“著、著火了!?”顧灼灼手忙腳亂地掏手機報警,抿著嘴,憋出圓潤的臉頰弧線。
太可愛了。
溫嶽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灼灼還像從前一樣,傻乎乎的,一忽悠就信。然後在帶刺的花叢裡滾出一身小傷,將那對來之不易的蜻蜓翅膀捧給他。
像捧了一顆心。
火光一閃,消失在半空,一對蜻蜓翅膀帶著青煙,緩緩飄落在老宅中。
*****
顧灼灼做了個長長的夢,醒來時心跳得極快,好半天才找回五感。
“溫嶽!”他大叫一聲,跳下床,卻發現這裡不是海庭。
好像是溫家老宅?
他顧不上細想,猛地拉門,和聞聲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