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大周二十年,隆冬,大雪紛飛。
寒風於雪呼嘯而過,一支冬梅傲立牆角,月華流轉,下人神色匆忙地拿著拜帖,一路衣袂飛揚地越過白雪覆蓋的院子。
江尚書府上,餘香院。
大丫鬟秋寒正在挑香抻滅,轉頭就見軟榻上將自己縮成團似一隻貓兒似的人,神情無奈似地一笑。
“小姐不如再喝一盅罷,散散體內的寒氣。”秋寒上前端起擱置在矮案上的白玉陶瓷碗,蹲坐在軟榻旁,伸手小弧度地推了推上邊的人,溫聲細語地勸解著。
軟榻上的人聞言將自己裹得更加緊了,隻露出了如瀑般的烏發,沉默地搖了搖頭。
“小姐。”秋寒溫和中帶著無奈。
江桃裡將自己裹在裡麵,聲音甕聲甕氣帶著江南特有的噥音,連拒絕的聲音都格外的輕柔:“我不想喝了。”
這藥哪裡是什麼驅寒的補藥,分明是她那‘好’父親想要將她養得好一些,好如同娘親那樣當成物件送出去。
這個藥是專門調理身段的,所以她今年尚且才及笄%e8%83%b8`前便是沉甸甸的,每日出門都會被好些個人暗自調笑。
她不想再喝那些苦不堪言的藥了。
“小姐。”秋寒聲音也柔和,但比方才要嚴厲了不少:“家主這也是為了你日後好嫁一個好夫婿……”
秋寒的話還沒有說完,外麵便響起了傳報的聲音。
“小姐,程小姐的拜帖。”
“雙雙!”
一聽見外麵傳報的聲音,癱軟在軟榻上的江桃裡立即掀開薄被坐了起來,美目流盼,雙頰似染珠的春桃,明眸善睞,靨輔承權。
江桃裡掀開被子的時候,手無意碰倒了擱置在矮案上的白玉陶瓷碗,褐色的水漬立即就傾倒了滿地。
“呀,倒了。”她看了看還在矮案上打轉的白玉陶瓷碗,看著眼前的秋寒,眸光滿是無辜,隱約盛狡黠的光。
這可不是她不喝,是不小心倒了。
“既然已經沒有了,不如今日就不喝了,雙雙找我定然是有什麼急事,快快給我梳妝。”江桃裡不待秋寒說什麼,快速地的從軟榻上下來。
她彎腰穿上了雲麓靴,足下生塵,自顧地走到梳案前靜坐,等著秋寒前來給自己梳妝。
秋寒是父親留在餘香院看管江桃裡的,主要負責將她調理成冰肌雪骨,%e5%aa%9a然天成的勾人模樣。
奈何江桃裡生來就是一張嬌弱純粹的乖巧臉,並不魅人,所以江元良便想著從身體調理,儀態、麵容皆需是上乘,以純惑人,以柔勾魂。
江桃裡自幼便覺得父親冷血得不似人,白日在外裝作清廉愛民的模樣,實際上愛財如命。
戶部這個職位也不知道夠他霍幾日。
這般想著,江桃裡透過銅鏡看著身後,此刻招呼丫鬟進來收拾屋子的秋寒轉身走了過來。
秋寒半跪在蒲墊上,拿起木篦輕輕地梳著頭發。
果然一聽是雙雙來找她了,也不再逼自己喝藥了。
江桃裡嘴角翹了翹,然後壓了下去,頗為愁思地顰著眉,灼若玉蘭如染珠的荷。
畢竟雙雙也不能每日都這樣準時而至,等回來她還是得喝那些苦澀得令人作嘔的藥。
很快就梳好了發髻,秋寒起身拿過架子上的雪羽大氅,立在她的麵前手法熟稔地係上。
“小姐,今日可要奴婢作陪?”秋寒看著眼前模樣乖巧得不像話的少女,聲音柔了柔。
江桃裡的眼神忽閃片刻,搖了搖頭:“你上次不小心將茶水都灑在了雙雙身上,雙雙如今還在生氣呢,今日就不帶你了。”
秋寒聞言略微啞然。
確有其事,但那茶水是小姐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擺,當時候不知怎麼就隨手拉了一下正在倒茶的她,這才無意之間全都灑在了程小姐的身上。
程小姐是小姐的閨中密友,自然是不會怪罪於她,所以這火氣就隻好發在了她的身上。
秋寒無法作陪,但又不放心,隻好遣派了幾名機靈懂事的丫鬟跟著,然後親自將江桃裡送上了馬車。
江桃裡一臉乖巧地坐進去,當車簾子放下來時,臉上的表情也一道落了下來。
她懶洋洋地靠在軟椅上,呷了一口茶,舉手同足是天然的嬌%e5%aa%9a。
距離江府到梅林有些時辰,寒氣四麵八方無孔不入地鑽進來。
向來畏寒的江桃裡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偏頭倚靠在馬車頭托上閉目養神。
白絮飄揚,盛京被籠罩在銀裝素裹中,霧氣蔓延如登仙境,而梅林向來是文人騷客愛來的地方。
賞梅,品茶彆有一番風味。
但今日卻被人私包了,旁人根本就進不去。
但因為梅林是國子監祭酒用來給學子舉辦詩宴而建造的,邀她前來的是祭酒家的嫡女程雙雙,所以這才能進來賞雪烹茶。
今日梅林不開放招客,所以沒有開放停泊處,江桃裡的馬車自然也是進不了,就被停放在了外麵。
跟來的丫鬟婆子不似秋寒,江桃裡不讓她們跟來,她們便無法,隻得留在原地。
她裹著雪羽大氅,戴著兜帽徒步往裡麵走。
寒風肆意淩刮著,似要將她瘦弱如小玉蘭的身板吹倒。
走在被白雪覆蓋的石板路上,江桃裡還在想程雙雙邀她出來是做何事,總不能是對那些個詩書感興趣了吧。
思此,江桃裡嘴角上翹抿出一抹笑來,眸光柔柔的,遠遠看過去猶如寒風中蕭瑟的纖細花枝。
此處距離梅林尚且有一段路程。
她抱著湯婆子緩步往裡走著,就快要越過連環橋了,忽然聞見身後傳來馬蹄嘶鳴的聲音。
還不待她回頭,便察覺一陣寒風挾裹著一股子肅殺而來。
“啪——”
帶著倒刺的百節連環鞭子打在了地上,如雷雨季的通天響雷。
頃刻,地上鋪滿的厚重積雪就被打開散在兩邊,露出了青石板,而石板上帶著明顯的鞭痕。
長鞭子揮地的聲音過於大了些,江桃裡膽子本就不大,當即就被這帶著煞氣的鞭子聲嚇得跌坐在地上。
錯金纏枝的湯婆子滾在了地上。
她剛想要伸手去拿,隻見被一隻馬蹄壓了上去。
人都不見有這樣過分的舉動,更遑論是馬了。
江桃裡還伸著手,見此場景,神情錯愕地抬了起來。
大約是冬日的陽光折射了白雪,所以她有一瞬間的晃神,差點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雪白健美的馬上坐著一位身著窄袖紮規的人。
他麵戴黃金煞鬼麵具,而麵具上纏繞著血紅色的紅線,順著往後纏繞在頭發上,一眼就能瞧出並非是盛京人的裝扮。
他手肘撐在馬頸上,麵具之下隻露出了殷紅的薄唇和線條流暢的下巴,下頜微微揚著,給人一種散漫的詭譎感。
江桃裡目光落在他手上纏繞的鐵鞭子上,無意識地吞咽了口水,害怕地將自己的手收了回去,藏在了氅服中。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身煞氣的人。
馬上的人也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隨意打了地上的雪,有人就能被嚇得跌坐在地上。
他漫不經心地低眸,和坐在雪地裡神情呆呆的人靜靜地對視。
隻見她雲鬢微亂,身著完全可以將她罩在裡麵的大氅,戴著雪羽兜帽,露出了一張嬌嬌柔柔的臉,好似語氣大一點就能將她嚇得淚眼汪汪的。
“嘖。”他發出了意味不明的聲音。
“雪駒,腳下的東西,還給小可憐。”他語調懶散甚至帶著幾分惡劣,抬手拍了拍馬的脖子。
方才還踩著湯婆子不放的馬,仰頭鳴叫一聲,聲音響亮,然後才不舍地鬆開了腳下踩著的東西。
江桃裡被這樣響亮的馬鳴聲驚到了。
無他,隻是從未聽過這樣難聽的馬叫聲,亦是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不堪入耳。
“下次彆什麼東西都搶,搶點好東西。”他也像是厭極了馬鳴的聲音,手中勒緊了韁繩,馬蹄揚起,這才止了馬叫聲。
聽見他的話,江桃裡臉色青了起來,心有不悅卻沒有顯露出來,斂著的眼睫顫了顫乖順地低著頭不言。
這湯婆子可是進貢的東西,是長姐見她冬季手涼而送過來的,怎麼可能不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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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人一身煞氣好似剛剛染血歸來的模樣,江桃裡也不敢開口反駁,隻能夠在心中無聲地說著。
她沉默著將被踩得陷下去一塊的湯婆子拾在懷裡,頗有些珍惜的意味。
可惜了,她的好東西本就不多。
江桃裡無比遺憾地想著,然後將湯婆子外麵的絨套拉上來一點,這才遮住了凹陷的那一部分。
其實遮一遮還是能用的。
第2章 第2章
馬上的人懶懶地睥睨了一眼,見她視如珍寶的模樣,從喉嚨發出古怪的輕哼,然後手中的長鞭一揚,馬蹄濺起了風雪。
江桃裡又被撲了一臉的雪,有霜花俏皮地滾落進氅袍中,貼緊肌膚的那瞬間,冷得她瑟瑟地抖了抖。
她無言地抬頭看著漸行漸遠的馬,張口想要吐出一些不是很友善的話,但恰巧馬上的那人轉了頭。
熾熱的光線逆著而灑下,那黃金麵具上掛著的紅線像是血珠染成的,帶著嗜血的壓迫。
江桃裡目光一滯,趕緊低下頭避開那視線,裝作抻地而起的模樣。
這人眼睛長在後腦的吧,她剛才張嘴就回頭了。
經曆了這莫名其妙的一朝,江桃裡的好心情也沒有,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溫暾地抱著湯婆子往裡麵走。
聞齊妟騎馬趕到梅林大門就翻下了馬,門口迎來了穿著藏青服的宮人,見到他立刻帶著討好的笑上前。
這位爺常年待在烏和邊防,常年不見烈陽,沒想到還沒有想象中的那種蒼白。
“爺……”宮人笑著開口欲要講幾句討好的話。
“閉嘴,領路。”聞齊妟隨手將手中的韁繩扔給了宮人,然後闊步朝著裡麵走著。
身後的宮人手忙腳亂地接住了韁繩,抬頭就見前麵頎長的身影已經要拐過風亭了,這才趕緊跟了上去。
“爺,路,路不對!”
雖然他也不想開口講話,但奈何前麵那位爺不知道路卻急匆匆地往前麵走,迫於無奈他隻好開口了。
話音落下,已經拐過風亭的人再次倒了回來,一身的寒氣。
聞齊妟朝前麵走了幾步,忽然腳步微停,側首看著身旁的人,眸光泛著霧幽藍的光。
他似漫不經心地道:“派人去查查外麵那輛馬車是誰家的。”
今日早已經被包場了,外麵的驛站都不對外開放,哪來的馬車。
宮人心中腹誹,麵上點頭稱是。
聞齊妟輕頷首,冷淡的將視線收回來,闊步朝著裡邊行去,氣勢肅殺,不像是去見太子反而像是去殺敵。
不愧是在戰場上廝殺過的人,果然是有些變化,真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露餡。
宮人心裡嘀咕著,然後牽著馬領路,兩人朝著梅中樓閣行去。
另外一邊。
江桃裡繞過的正門,在偏門處已經有下人早已經等候著了。
下人見到一身霜雪的江桃裡,立即撐開手中的傘走了過去:“江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