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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為悅己者 禦井烹香 4221 字 6個月前

難怎麼去熬?一些人會為這些生死間的掙紮觸動,看淡金錢,有點哲學家的味兒,還有一些乾脆就中途轉行,以他們的學曆和專業背景,一轉行就能輕而易舉地攫取到比從前高幾倍的收入,在這種種誘惑下還能繼續堅持下來,擁有多強的信念也就不必多說了。尤其像胡悅這樣家裡沒什麼錢的普通人,能走到這一步,吃過的苦頭不可勝數,在現在的中國,家裡沒錢還想當醫生,實在是太難了。師霽把她當純純小白兔看待,是真的走了眼。

但,即使是熬過了大學五年,研究生三年,熬過了磨人的輪轉,想到十九層的師主任,胡悅也還是禁不住要從心底歎出一口氣。有一種念頭悄悄升起:如果隻在這裡做半年,不,甚至是現在就辭職去私立美容醫院……

大徹大悟、醍醐灌頂,那也許是小說主角的特權,對芸芸眾生來說,老化的木製門窗中爬動的小蟲子,隔鄰夜歸沉重的關門聲,□□上可憐兮兮的數字,未來十年內看得穿的忙碌與窘迫,這些點點滴滴都是現實,有理想是很好,但誘惑依然無處不在:你的夢想太不現實,還在堅持什麼?稍微鬆鬆手,換個姿態,是不是轉眼就能活得更好?

如果選了另一條路,如果進了另一個行業,她可不可以——她有信心……

閉上眼,好像進入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裡,沒有排斥她的同事,沒有難搞的上司,沒有靠獎學金和學費貸款左支右絀的青春,她也不在19層,她在,她在陽光下高高興興地走著,沒有一絲陰霾,沒有喘不上氣的壓力,家人為伴,戀人在旁……

隔鄰的室友好像在看綜藝視頻,隔牆忽然傳來一陣罐頭笑聲,還有熱鬨的人聲為伴,胡悅一下子從遐想中回過神,按了按眼睛,幾乎是掩飾一樣地拿起厚實的期刊,大聲地讀下去,“根據缺損麵積的大小、部位及顏麵鄰近有效可利用的正常皮膚,多區位埋置1~3枚不等的合適形狀和容量的擴張器;……”

朗讀聲停了下來,頓了一會,這個娃娃臉女生又閉上眼,低聲念叨起來,“堅持下去才有機會,你不去努力就什麼都沒有,你不試就什麼都沒有……”

這話說得含混又簡練,顯而易見,這是她的口頭禪,不知多少個難關都拿來這麼安慰過自己。胡悅緩了一會,算是度過了這個小小的崩潰,重新打開文獻,讀累了就塞娃娃,過一陣才想起來,匆匆拭去眼角的淚痕——哪裡會像她在會議室的表演,像她這樣的女孩子,真正的眼淚,其實就是人後這麼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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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上啊,小胡,要不算了吧,還是我們來就好了。”

一周時間轉瞬即過,手術日很快又來了,胡悅剛換上手術衣就開始運氣,大家看了都笑:在醫院,大家職司不同,流程嚴謹,就算彼此合不來,工作上該合作也得合作,不過,性格有趣討喜,在一起出手術都會開心得多。胡悅在新人裡位置尷尬,護士卻根本不在乎,%e4%b9%b3.房部曆來是男醫生的天下,來個愛笑的女醫生,她們都覺得可愛。就連兩個規培醫,相處一周下來也對她印象不錯,塞假體就像是給飲水機換水桶,女人做不了,男人也不覺得很輕鬆,但終究就是提一口氣的事,兩個人把胡悅的任務分分掉,一個人就是多提幾口氣罷了,不會像她那麼崩潰。

“沒事沒事。”胡悅卻不肯說話不算,“我都練一周了,上肢力量現在強如鵝,一會給你們展示一下,保證沒問題。”

“強如鵝。”都是年輕人,梗全接得上,規培醫一聽就笑了,“幾鵝啊?人家宅男戰鬥力才0.5鵝,你要是1鵝的話抵兩個宅男了。”

“月入沒到半狗,戰鬥力倒是有1鵝了。”

“這算什麼,我們□□部也就是塞塞假體了,你去17樓骨科看看,個個五大三粗,換下白大褂就可以去做裝修工了。哪個人不能杠翻一隊宅男?”

“那是幾鵝,一隊,至少五個吧,2.5鵝?”

“什麼狗啊鵝的。”王醫生年紀不大,但平時忙得要命,很少刷微博,常見的梗都不懂,此時也是忙求掃盲。

大家說說笑笑,氣氛都輕鬆點,下刀、分離腔隙那都是做熟了的,很快,手術台上的人體就被開出了一個鮮紅的血口子,肩頸和肚腹都被淡藍色的手術床單遮蓋住,露出的淡黃色人體被馬克筆畫出兩圈一線,多少有點後現代藝術的感覺。在手術室裡,被劃開的似乎不止是人體,還有日常生活,被覆蓋住的,也似乎不僅僅是病人的麵容,還有他們獨特的人格。

常在%e4%b9%b3.房科的醫生會不會變成Gay?胡悅拿起假體的時候,忽然冒出這個古怪的想法,在這裡,%e4%b9%b3.房似乎喪失了第二性征的功能,淪為醫生的創作對象,他們依然滿是關心,但卻完全是出於不同的動機。下班以後,還能不能恢複對%e8%83%b8部的興趣?

而這些患者……

胡悅到現在為止,還沒和求美者發生一線接觸,她甚至還沿用了實習輪轉時的習慣,把躺在手術台上的都叫患者。她見到最多的就是這一對對形態各異的%e4%b9%b3.房,有些乾癟下垂,有些其實挺健康,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好看,她確實想不明白,為什麼這樣的條件還要做手術。隻是在王醫生的病房裡,還輪不到她多嘴說什麼。

深吸一口氣,把假體捏在指間,示意師兄再把拉鉤拉開一些,暴.露出更多的視野,她把假體往裡一送,在心裡回想著塞娃娃的感覺,關鍵在一股巧勁,那麼一瞬間把它推進去,用的就是那種上臂爆發的力量——

可能沒有健身經驗的人不會太了解,但有些動作,比如擰瓶蓋,女生做不到並不是絕對力量不足——可能同一個女孩子可以拎一個自重就有四斤的包包輕鬆自如地逛上八小時的街,她開不了瓶蓋就是因為握力不足,肱二頭肌從沒練過,瞬間爆發力不夠。塞假體、扛水桶差不多都是一個道理,你沒練過這塊肌肉,那怎麼跺腳繃勁兒都沒有用,但一旦加以規律鍛煉,即使之前毫無基礎,不出兩三周也能看到效果。至於胡悅這種曾去骨科輪轉過的女生……

醫院是個神奇的地方,最精細的手術用納米機器人,用顯微鏡來做,但有些手術粗暴起來也沒話說,想用高科技的語言粉飾都不行,塞假體就是這樣,就三個字:往裡懟。你會塞了那就是會了,按住肩膀借個力,手往前一推,人往前躥一下,借著那股腰力和臂力,本來還粘不唧唧的假體,就這麼被推進通道裡,不情願地‘滑’進了被分離出的腔隙之中……

原本正常的皮膚,一下就鼓脹飽滿了起來,被撐得發亮,王醫生上來按了一下,確認它完全進入畫出的填充區域,不多不少,滿意地點點頭,“可以,開始逐層縫合。”

“哇,真是大變身啊,剛你說一鵝之力,我這心裡還有點猜疑,女俠這一顯身手我就服了,厲害厲害,”塞過假體的人都知道,雖然找準訣竅就快了,但對力量是真有要求,兩個師兄都嚷起來,“這何止一鵝,二鵝三鵝我看都有可能——”

手術台不講段子,那就是病人出問題了,隆.%e8%83%b8術雖然是三級手術,但按部就班,問題不大。病人體征也平穩,很奇怪這種科室反而不怎麼講葷段子,大家說說笑笑,胡悅兩個假體都是幾分鐘就塞好,她說話算數,這一整天都由她來塞,越到後來越有手感,到下午第三台手術做完,已經是得心應手,就連王醫生都高看她一眼:外科醫生就講個心靈手巧,有些事情不是說你教了就能會的,得靠自己摸索。胡悅學得快是優勢,但更讓人看重的還是她對自己的把握——說一周能練出來,就真是一周能練出來。年輕人能這樣,就讓人覺得很靠譜。

“胡悅,你等一下。”隆.%e8%83%b8還不算是最累的手術,不過一天三四台也扛不住,做完最後一台,大家都在揉眼睛,兩個男醫生還得回去寫報告。王醫生喊住胡悅,“我們一起回住院部。”

“噢。”胡悅眼神閃啊閃啊,她的瞳仁是特彆黑和亮,所以見之可喜,這也是幼兒態的表現,小孩子的眼睛都是又大又亮又黑的。“好的。”

王醫生覺得她已經多少猜到他會說點什麼了,他開口的時候就不擔心她聽不懂,“還真練起來了——胡悅,難道你還打算真在我這一直做下去啊?”+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遲早有一天是要回去的,”胡悅並不裝傻,“但是現在在您身邊打下手,在其位謀其政,該學肯定是要學好的。”

王醫生聽說她被師霽罵哭的事情,心裡也是暗歎:小人精啊,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一套行不通馬上就換一套。這樣的人就是學曆欠點,有個博士學位在哪裡混不出頭?

他半開玩笑地把心裡話講出來了,“像你這樣的小孩子,真是不得了,要是再去讀個博士,怕不又是個33歲的副主任?——這麼聰明,怎麼就和師霽死磕上了呢?難道就沒人告訴過你,我們師主任身邊,是從來不留人的。”

每年醫院都進新人,來來去去這麼多,胡悅不是第一個想跟師霽的。彆的不說,就衝這張臉,想拿下師醫生的也是大有人在,但最後這些人不是直接辭職,就是被甩到馬醫生組裡。好幾個都是在王醫生這裡認栽的,王醫生也不避諱,“實習時期還是學生,體會不會太深的,上個幾天班,搞明白權力結構以後,聰明人都不會堅持下去,舍不得辭職的就都去馬醫生那裡了。”

師醫生神龍見首不見尾,也有人涎著臉來求王醫生出麵的,主動指點這還是第一次,王醫生說,“你要是願意,我幫你去和馬醫生說,她人很好,不會記恨你的。”

見胡悅笑而不語,他不禁說道,“留在師霽身邊,總得有個好處,我也給你說這麼多了,除非你不信我——”

“我當然信王老師——您這麼指點我,我太感激了——”

王醫生是真的欣賞胡悅——前麵幾個到他手底下的,有男有女,女孩子毫無例外,沒人能過塞假體這關,男生也有學會的,但沒人像胡悅,說上手就上手,輕鬆愉快,整個精氣神是不一樣的。他難得乾涉到這個深度,“這些話都不說了,既然你信我,那我就問你一句,跟著師霽,你是想圖什麼啊?”

胡悅沉%e5%90%9f片刻,她的黑眼仁平時看著無憂無慮,此時在日光燈下,卻像兩個幽深的小水潭,被這樣的眼睛看上一眼,你很難忘記那種感覺。

王醫生不禁微怔:在19層上班,好看的臉實在是看得膩煩了,久而久之,甚至都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欣賞美的能力,但是——

“我就是想……讓家人能為我驕傲,王老師。”

胡悅站住腳,她的唇抿了一下,一瞬間有些真情流露,聲音跟著破碎了一點點,“我也知道讀博士好……但真的讀不起了,王老師,我們家家境不好,真的供不下去了,你知道我們學校的博士津貼,連基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