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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退戈 4241 字 6個月前

石階上,問,“您今天晚上有地方住嗎?”

朱媽媽搖頭。

她頭發重新紮起來了,可是沒帶梳子,半白的長發成團地打結,被她粗糙地束在後麵。

何川舟朝前一指:“分局裡麵有空調。他們不會趕你走的。對麵有廉價賓館,你需要的話,我可以跟他們打聲招呼,打完折八十左右一個晚上。”

朱媽媽悶聲說:“我出來散散心,不喜歡待那裡頭兒。”

何川舟沒勉強,陪她坐了一會兒。

上空飄著一排稀疏的雲,間或卷過一陣潮濕的風。夏天傍晚的日光是淺金色的,看起來有種彆樣的溫柔,其實照在身上還是燙得刺人。

二人都保持靜默,何川舟單手拿著手機翻看群裡彙報的最新消息。

朱媽媽把饅頭用塑料袋重新裹好,放在腿上,彎腰輕輕擼了把貓。

那貓睜開眼睛,細弱地叫了兩聲,靈活跑開。女人追著它的背影怔神看了片刻,終於沒忍住,轉頭問道:“警察同誌,如果沒有那一個億的新聞,你們是不是就不會查我女兒的案子了?”

第88章 歧路88 我也希望所有的罪犯都能被繩之以法

何川舟將手機拿遠了點。

屏幕中正好彈出同事的信息。他們聯係工作人員查閱了相關記錄,證實朱媽媽收藏的那支手表確實是沈聞正在14年的時候買的,當時的標價是39萬。

他順道戲謔了句有錢人的世界不敢想象。

馮局的頭像從聊天列表的下方跳上來,問她有沒有把握朱淑君的案子跟沈聞正有關,單憑一款手表的聯係還不足以證明。又叮囑她以沈聞正如今的身家跟影響力,他們調查的時候需要格外慎重,千萬不要對外泄露過多情報造成不良影響,要是被抓住什麼把柄,局勢會變得十分棘手。

群裡有人調出了當年掃黃行動後的訊問記錄,表示那家高檔會所的工資非常可觀。像柳惠蓉,在會所工作的時間比較長,保守估計每月收入已經在十萬塊以上,還不包括客人送的各種奢侈品禮物,以及私下給的獎勵紅包。而朱淑君是當時的頭牌,收入應該比她更高。

新信息的提示接二連三地跳出來,帶得手機一直在掌心震動,每一段文字的核心都是錢。

何川舟抬高視線,頭頂那片樹蔭已經隨著日漸西斜而偏移,她的左手手臂暴露在黃昏的光照中。

她看著街對麵蒼翠高挺的梧桐樹,感覺耳邊被忽略的蟬鳴聲忽然強烈了起來,拖著長音發出陣陣刺耳的噪聲,打斷她的一次次思考。

何川舟覺得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因為在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預設好了答案。

“我也希望所有的罪犯都能被繩之以法,罪行被遏止,受害人能安息。”何川舟很緩慢地說,“如果單憑努力就可以做到的話。”

朱媽媽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她拎起地上的布袋,拍了拍背麵的沙塵,將它緊緊抱在%e8%83%b8`前。

“我大字不認識一個,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隻能照貓畫虎地描。不過我活了那麼多年,你們跟我說你們有多難做,其實我能聽得懂。但你們隻是難做,我是真的沒有任何辦法,我隻能鬨。我去派出所鬨、去鄉鎮府鬨、去鎮上鬨。他們說我難搞,說我麻煩,說我是在製作問題。”

她兩眼放空,碎碎念一般地同何川舟傾訴。起先是不帶感情的沉靜,到後麵喉嚨發緊,發出一道短促的抽氣聲,聲音變得尖銳而顫唞。

“因為……因為我就一個女兒啊。她那麼大一個人離開家,連死的活的你們都不告訴我,就跟我說一個失蹤。怎麼就失蹤了啊?她還那麼年輕、那麼漂亮。難道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嗎?我一直在等她啊。”

她抬起手,在空中描繪女兒的輪廓,溫柔地撫摸著空氣中的幻象,像是撫摸朱淑君的側臉。

沒有溫度的虛影給她帶來更深重的痛苦。她被這種殘酷吞噬,捂著臉痛哭起來。

“我就一直想我們做錯什麼了。我沒造孽啊,我就是一普通人。”

她的普通話本來就講得不清楚,此時更加含糊,字跟字之間連成一塊,像她無法厘清的雜絮,也像她情不自禁流出的眼淚,絡繹纏綿地往下掉。

何川舟沒聽清,不過不需要聽明白也能感受,抬手在她背上輕拍。

朱媽媽哭了會兒,將手滑下去一點,露出一雙渾濁迷蒙的眼睛。

她的眼皮薄而鬆垮,帶著眼角向下垂落,無力地睜著,蓄滿水光,仿佛隻是一道殘軀,疲憊至極地活著。

“她從小就長得很漂亮,剛出生的時候抱出去,大家就說這小孩兒真好看。後來慢慢長大,也不嫌棄我丟人,願意帶我去城裡逛街,給我買東西。我去學校找她,班裡有同學笑話我,她還跟人生氣,在班上吵起來,維護我,給我說話。明明不喜歡回村裡,為了我還是經常回來看看。她爸死了之後,我們孤兒寡母一起生活,她那麼辛苦,我卻光會勸她多吃點、多穿點,彆的什麼都給不了……”

她循規蹈矩地生活,因自身的局限無法教導女兒處世的規則,自認為生活雖然平凡卻美滿。直到朱淑君高中畢業後外出工作,也沒有察覺到女兒身上悄然發生的變化。

她們之間最後的爭吵來源於對婚姻的不同見解。在確認朱淑君失蹤前,她還堅持地認為自己是對的,等待朱淑君來找自己道歉服軟。

她接過何川舟遞來的紙巾,擤了把鼻涕,還沒平複,又為自己的失責感到愧疚,自虐般地拍擊%e8%83%b8口,責問自己:“可是她失蹤半年了,我才發現她不見了。連她在A市做什麼工作、有什麼朋友、受過什麼委屈,全都不知道。怎麼會有我這樣的媽啊?”

連她自己都為此感到荒謬。

“我能不能見見她以前的同事?”女人擦著眼淚,希冀地望向何川舟,“我就想知道她最後那段時間,在A市過得好不好。求求你了。”

何川舟看著她朦朧的眼睛,隻一瞬間就彆開視線。難以拒絕她聲嘶力竭下的懇求,又無法下定決心告訴她所謂的真相。擰開水瓶,喝了好幾口還是覺得嗓子乾澀。

何川舟擰緊瓶蓋,手指旋得發白,隨後鬆開力道,告訴她:“等我們調查結束,會向你解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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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問我朱淑君的事情,我對她了解真的不多,隻是在那兒待得比較久而已。但孫益姚說跟她不熟,那純屬放屁,人就是她拐進來的。”

柳惠蓉看著態度散漫,卻不吝嗇地向他們透露各種細節。

“朱淑君好幾個客人是孫益姚介紹的。有時候陪酒不隻需要一個女生,她們兩個一般會一起過去。當然了,這是最開始的時候。朱淑君長得比較漂亮,人也年輕,很快就變得比孫益姚更受歡迎,自己也認識了很多有錢的客人,有競爭,可能關係就不怎麼樣了吧。聽說當時還有客人向她求婚了。”

邵知新聽出了八卦的滋味,脫口而出一句:“真的假的?”

柳惠蓉失笑道:“畫大餅嘛,誰信誰傻子。在那種地方能有什麼真話?有錢人哪個不精明啊?嘴上說句喜歡就是真喜歡了?那是因為一句喜歡能打折!可是他們的愛情那麼高貴,怎麼還能想著免單呢?”

邵知新感覺劈頭蓋臉被澆了一碗毒雞湯,既覺得有道理,又覺得這不正常。

柳惠蓉喝完自己的酒,見他們都不要,乾脆把杯子端過來。⑥思⑥兔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說實話,朱淑君這人吧我確實看不上。她有時候太愚蠢太天真,自以為聰明,卻把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她也不想想,她身邊哪個不是比她閱曆豐富的老狐狸?大家做這行不就是為了錢嗎?來錢快,賺錢輕鬆,上不了台麵。利害都擺得明明白白,有什麼問題?可是她就委委屈屈的一副模樣。既想釣錢,又想要清高,世上哪有那麼兩全其美的事兒啊?就算有,她是有那種運氣的人嗎?她至於淪落到這一行?”柳惠蓉曲起指節叩叩桌麵,哂笑道,“好些客人捧著她,就是為了哄她,占她便宜。她是我見過少有的,會被客人騙得團團轉的人。你說這算什麼呀?白瞎了那麼一張臉。”

徐鈺聞到空氣中飄散的酒氣,抬手撓了撓眉毛,不知道該作何評價。

“不過孫益姚我更看不上。”柳惠蓉淺粉色的美甲在她眼前劃過,語氣輕慢地道:“她好像結婚了是不是?工作得那麼辛苦,好不容易賺到筆錢,就為了在一二線城市買套房子,然後嫁人做個沒尊嚴的全職保姆。我真是不能理解她。上次我在街上看見她,差點沒認出來,把自己整成什麼鬼樣子了?聽說她老公是相親認識的,對她不算好,結婚也沒出什麼錢,現在還住在她買的房子裡。後來不知道從哪裡探聽到她以前的那些事,完蛋,鬨得不可開交,就這,她還巴著求著不肯離婚。你說她圖什麼呀?”

徐鈺下意識想點頭,動作到一半趕緊停住,問道:“那房子是她的啊?”

“對啊。”柳惠蓉攤手,“所以女人犯蠢,真是十頭驢都拉不回來。”

徐鈺問:“那你知道朱淑君有多少收入嗎?”

“我怎麼知道?”柳惠蓉抿了口酒,想想又說,“前後攢了幾百萬得有吧?她也做好幾年了,尤其是14、15那時候特彆賣力。她就想賺錢退休,因為沒錢會讓人瞧不起。而且她特彆摳,衣服三百塊錢以上她看都不看,沒什麼能花錢的地方。”

徐鈺問:“那你知道,朱淑君的錢,有可能會存在彆人那裡嗎?她有沒有特彆要好的人?”

“你們問我?”柳惠蓉被逗笑了,“不如去問算命的。”

徐鈺:“……”

邵知新代她回應:“我們信奉科學。謝謝。”

第89章 歧路89 “那也太慘了,人財兩失啊!”

晚間,眾人相繼回到南區分局,草草吃過兩口後,聚在辦公室開會。

燈火通明的光色下,徐鈺將兩張照片貼到小白板上,給眾人彙報今日的收獲:“在孫益姚的評價裡,朱淑君勢利、貪慕虛榮。在柳惠蓉的評價裡,朱淑君愚蠢、天真,容易受騙。”

這個浮華的年代,少有人願意花費時間跟精力去了解對方,僅憑三言兩語就可以做出相關的判斷,所以人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缺點,帶著一點他們各自性格的縮影。

徐鈺在孫益姚的名字上畫了個大圈:“孫益姚除了朱淑君的壞話,基本什麼都沒透露。三緘其口,含糊不清。而柳惠蓉的口供則表明她有很多地方在說謊。她不僅是朱淑君的職業領路人,還知道朱淑君早期服務過哪些客戶。她選擇對警方隱瞞這些重要線索,不知道究竟是怕惹麻煩,還是心虛作祟。”

同事頷首:“有必要查一查孫益姚的財務情況,那套近千萬的房子到底是怎麼買下來的。”

黃哥從飲水機旁走過來,端著咖啡,做好最近幾天要長期奮戰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