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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退戈 4278 字 6個月前

鬆垮眼皮導致眼神變得不淩厲,如今已稀疏淺淡的眉毛也顯得麵部相對柔和。拚湊在一起,雖然沒有那種端方周正的正氣感,卻有一種溫文爾雅的斯文氣。比起敏[gǎn]多變的陶思悅,以及前一刻還在凶惡執刀的王熠飛,沈聞正看起來要可信太多。

尤其是他說得痛心疾首,情緒醞釀到激動處,連麵部肌肉的僵硬變化跟脖頸上泛紅的皮膚都表演得恰到好處。

王熠飛重複地觀看關掉聲音的視頻,也忍不住要信了他,何況是不明真相的網友。

跟老於世故的沈聞正比起來,他們太狼狽,也太弱小了。

王熠飛看著網絡上紛亂喧囂的言論,不同人戴著不同的麵孔對他們言之鑿鑿地駁斥,暗暗歎了口氣,靠著牆麵往下滑了一點。

本來第二段視頻是沒有那麼早發的,按照原先的計劃,起碼要等第一階段的綁架案再發酵一兩天,網上熱度稍退,再進行轉折。

可是賬號封得比他預想的要快,陶思悅的精神狀態也讓他感到憂慮。

陶思悅腦海裡想的全是生生死死,如同一根火柴,非要把自己燒成死灰,才能徹底體現自我的價值。

她不止一次跟王熠飛說,如果沈聞正先派人過來滅口,王熠飛可以先跑,讓她一個人死在這裡。

如果警方的人先來,她就回去先等幾天,要是警方不了了之,選擇不對沈聞正立案,她再寫封遺書自殺,這樣網友就能相信她的控訴。

王熠飛被她說得有些毛骨悚然,隻能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側。

在這一點上他無法同陶思悅達成共識,像他,雖然他生病了,但如果要讓他自殺,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網友的同情雖然來時浩浩蕩蕩,但也跟崩泄而下的泥流一樣會轉瞬平息,走投無路的自殺者並不能憑此換來真正的公義,最終隻能在浩瀚數據庫中留下一點微末痕跡。

可惜他的勸告起不了作用。或許對於陶思悅來說,她認為自己當初做的最虧欠的事情就是苟且偷生,所以隻有付出死亡才能換來等價的安心。

王熠飛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辦。

他莽撞行動時沒有預留後路,因為他當時認為自己已經不存在後路。

然而現實幾經變化,造成他現在無比的困惑迷惘。

王熠飛有稍許衝動,想帶陶思悅回去了。可是陶思悅不一定會同意,他也不能將人獨自留在這裡。

他反省著自己的年輕跟無知,想何川舟此刻該是如何的氣急敗壞,王高瞻又該是如何的失望透頂。

他兀自胡思亂想,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滑動屏幕,心神不寧中察覺到陶思悅從地上坐了起來,緩緩朝他靠近,立即關掉了社交軟件,切換到進自己的賬號後台。

陶思悅偏著頭掃向他的手機屏幕。相冊裡大部分是他以前畫的畫。早期技術不成熟,工具也不多,畫得十分潦草,隻是為了做個紀念,所以沒有對外公開。

有些是菜,有些是一張桌子、一個透光的窗戶。

王熠飛本來隻是隨便翻翻,看了幾張不由想起曾經在何旭家的生活,心中五味雜陳,不過漸漸被一種暖融融的溫馨占據上風。

回憶還是美好更多。

他傾斜過屏幕,向陶思悅展示一條燉得烏漆嘛黑的魚,說:“不是我畫錯了,是舟舟姐真的不會做飯。”

他說完又覺得這樣不好,給何川舟解釋了下:“其實會做飯,就是很難吃,不過應該沒有危險,我們都沒有因為這個上過醫院。”

陶思悅扯著唇角笑了一下。

王熠飛繼續往後翻,嘀咕道:“所以我跟大哥都會做飯的。”

陶思悅目光的焦點徐徐偏向他的手,手指指節的部位有屢次破皮後留下的疤,導致那一塊皮膚發白,顯得特彆厚。

現在他身上穿著的衣服鞋子,也是好幾年前就在他的畫作裡出現過的舊物。

這十年裡,所有人都過得困厄狼藉。假象的和平下,每個人身上都頂著瘡疤。

“對不起。”陶思悅似在自言自語,消沉地說,“如果我能結束這一切就好了。”

她又說這樣的話,王熠飛無奈地道:“就你一個人結束不了。不管怎麼樣都不行。”陶思悅喃喃地道:“反正照林哥也走了……”

“我覺得他不會離開你的。”王熠飛真誠地說,不隻是為了安慰她,“畢竟怎麼說……他最看重你。”

兩人正說著話,外麵忽然傳來了有節奏的敲門聲。

王熠飛屏住呼吸,沒有應答,緊跟著就是撬鎖的“哢嚓”響動。

王熠飛不認為警方能這麼快找到這裡,畢竟他沒有留下太多線索,因為陶思悅幾次提及,下意識以為是沈聞正派來滅口的人。

他一手抓住陶思悅,另外一手抄起架手機的三腳架——整個房間裡唯一能用來做武器的就是這個東西——而後立即帶著人走到窗口,朝外張望,想從這裡翻出去。

他推著陶思悅讓她先走,一隻腳還沒跨出去,年久失修的大門便被人暴力踹開,隨之響起的一聲厲喝直接讓他立在當場。

“王熠飛!你給我站住!”

王熠飛愣住了,轉過身時,何川舟已經大步流星地衝到他麵前,一手拽住他的衣領往前一提,迫使他低下頭,湊近過來,用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語氣斥罵道:“王熠飛,你的腦子還在用嗎?是讓豬油蒙了才讓你生出那麼大的膽子?你還想跑?你跑哪兒去啊!”

何川舟隻是遲疑了那麼一瞬沒有動手打人,王熠飛已經一把抱住她開始嚎叫。

“姐——”他仿佛受儘委屈,放肆地哭了出來,“你終於來了!”

何川舟還有一連篇的訓斥沒有說出口,被他這出其不意的反應弄得沒了招,陰沉著臉拍了下他的背,冷笑道:“難道是我逼你的?你跟我哭什麼?你不是很有想法嗎,什麼事你都敢做。”

王熠飛抽了抽鼻子,認錯的速度飛快,態度誠懇,一口氣還沒喘過來,便抽噎著道:“對不起。”

他換了口氣,可憐巴巴地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姐。”

何川舟一股邪火被哽在%e8%83%b8口不上不下的,用力推開王熠飛,看著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流,又實在覺得有點好笑,覺得怎麼會有這樣的倒黴孩子。

徐鈺調整著鏡頭方向,將房間各個角落拍攝了一遍,轉了一圈回來,看見王熠飛還在抹眼淚,而何川舟已經不怎麼生氣了,不由朝他豎起拇指。

“小王弟弟。”徐鈺由衷誇讚道,“你牛逼啊!整個A市的公安係統都快被你們掀翻天了。”

王熠飛心虛,從徐鈺手裡接過紙巾,擦了把臉,低著頭嚅囁著道:“我本來不想留在A市的。”

怕給何川舟添麻煩,也怕看見她失望的臉,是陶思悅說,何川舟可能想親自調查沈聞正的案子,他覺得有道理,才留了下來。

“我說的重點不是這個。”徐鈺擺擺手,放棄道,“算了算了,你先哭吧。”

她過去檢查了陶思悅的身體情況。脖子上的細小傷口已經結痂了,除此之外沒有彆的傷痕。又低聲問了她幾個問題,將她送上警車,陪她一起坐在車裡。

其餘民警守在院子外,等到指示走進來,將大門封鎖,上樓仔細搜查。

除了兩人生活留下的少量物品,屋子基本是空的,連床鋪都被搬走了,所以兩人這幾天隻能睡在地上。

邵知新從樓上下來,跟何川舟比劃:“這裡估計找不到什麼證據。好幾年沒住人了,地上的灰有這麼厚。”

何川舟讓他帶王熠飛去車上,對著耳機彙報道:“兩個人都找到了,安全。現在準備帶他們回去。”

黃哥長長舒了口氣,四肢發軟地癱在椅子裡,不忘嘴貧道:“怎麼說話的?請尊稱他們一聲,小祖宗。我馬上點個外賣,恭迎你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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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歧路83 “何隊,外頭有個人,要不您來看看?”

王熠飛在賣慘上已經有了高超的技巧,上車後,他主動向何川舟坦誠了自己最近幾天的悲慘遭遇。

荒廢多年的舊宅並不適合居住,地點是陶思悅選的,他不敢跟對方抱怨,打了滿肚子的腹稿,正好用來乞求何川舟的同情。

“我用抹布擦了遍地板,清理出一個房間。太熱了晚上開著窗戶睡覺,結果院子裡飛來一團團的蚊蟲,感覺有幾百隻那麼多。樓上還總是傳來些奇怪的聲音,吵得人神經衰弱。”

他說得聲情並茂,說一句停頓一下,用餘光偷偷打量何川舟,露出可憐委頓的表情。

何川舟不吃他這套,抬手打斷他,說:“把你的話術留著點,等見到王叔以後再跟他講,看看能不能讓他消氣。”

王熠飛立即閉上嘴,耷拉著腦袋,蔫巴巴地坐著。

何川舟當著他的麵摸出手機,找到王高瞻的號碼,撥打過去。

王熠飛看著刻意傾斜到自己麵前的屏幕,整個人變得十分緊張,不停挪動著屁股,期望何川舟能給他一點緩刑的寬赦,張了張嘴,卻不敢說出口。

在等待信號接通的時間裡,他死死盯著發光的屏幕,默念“無人接聽”的心願。可惜係統提示音才響了不到三聲對麵就接起來了,速度快得仿佛對方一直在握著手機等待消息。

接通後,王高瞻沒有出聲,揚聲器裡隱約傳出他壓抑的呼吸聲。

“王叔。”何川舟瞥了身邊人一眼,無視他的局促,平靜說道,“阿飛找到了。我們局裡還有事情要問,暫時不能讓他回去。您放心,他目前狀態生龍活虎,沒受傷,沒挨餓,一切都好。”

王熠飛彎下腰,側過耳朵,好離手機更近一點。

汽車疾馳卷起的噪音掩蓋了太多細節,縱然音量已經開到最大,也無法清楚聽見對麵的動靜。

王高瞻還是保持緘默,過了片刻,才有輕微的窸窣聲再次響起。像是電流的雜音,又像是他在換著手往衣服上擦汗。

何川舟知道他惶惶不安的心情還難以調整,說:“晚點給你消息,我們現在在回分局的路上。”

她準備掛斷,王高瞻那邊終於啞咽地給了個回應:“謝謝。”

短短兩個字,王熠飛從中聽出了蒼涼與辛酸。好似是從一架陳舊的風箱裡艱難擠出來的,吹出的風溶進燒得正盛爐火裡,變得滾燙,下一秒可能就要落下淚來。

邵知新見他周身暮氣沉沉,用手肘碰了碰,鼓勵說:“王熠飛同誌,你可是個做大事的人啊!支棱一點!”

黃哥抽了口冷氣,在耳機裡拖著長音喊道:“小新啊……”語氣裡有種暗藏著耐人尋味的欽佩。

邵知新還沒品出味來,又聽何川舟不溫不火地喊:“邵知新。”

他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下意識應道:“誒!”

在沒有任務的情況下,何川舟會連名帶姓地叫人,就意味著有不好的事要發生。

邵知新顯然還沒學到這個知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