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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退戈 4321 字 6個月前

裡數了五百塊錢,領著他去商場買。

導購給他指了件最貴的,問他要不要,然後跟同事站在一旁捂著嘴笑。全程沒有說尖酸刻薄的話,可是眼神跟笑容裡滿是嘲弄,好像在等待觀賞他們的狼狽,催促他們趕緊離開。

鄭顯文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笑,隻覺得那些人的嘴臉異常醜惡。

他們又不是出門乞討,憑什麼忍受這種羞辱?

鄭儘美還想去跟他們還價,鄭顯文冷著臉拽了她一下,率先走出店鋪。

兩人沉默著離開商場,最後在街邊的一家小店裡花三十多塊錢買了一件普通短袖。

鄭儘美精神敏[gǎn],對他感到愧疚。鄭顯文疲於應對她的情緒,假裝自己不知道。

反正他已經習慣了,跟鄭儘美在一起,明明是高興的事,最後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變得糟糕。

他在自卑中扭曲著長大。可韓鬆山不會讓他遇到同樣的問題。

店員尊敬地迎上來,問他們需要什麼服務。

試穿鞋子的時候,年輕漂亮的員工蹲下`身要給他換鞋。

鄭顯文的襪子是破洞的,他不好意思脫鞋,往後退了一步,小聲說:“不用了。”

韓鬆山仿佛能看穿他的內心,體貼地說:“那直接包起來吧。”

購物結束後,韓鬆山給他買了最近的車票,送他回A市,並囑咐他好好學習,大學非常重要,彆讓鄭儘美失望。

“韓鬆山真的擅長收買人心。”鄭顯文諷刺地指向自己,“他用2000多塊錢,2個小時,幾句表麵的漂亮話,就徹底收買了我。”

還離間了他跟鄭儘美之間的關係。

回到A市的鄭顯文感覺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有一個了不起的爸,而且他爸喜歡他。

他滿心滿意都是重新擁有父親的驚喜,被那陣猛烈的情緒衝昏了頭,根本思考不了其中的細節。

他忍了一個星期,實在忍不住,在某一天晚上問鄭儘美:“我爸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鄭儘美表情變了變,低頭疊手上的衣服:“不是跟你說了嗎?他早就死了。”

鄭顯文追問:“那他叫什麼名字?活著的時候是什麼樣的人?”

“不怎麼樣。”鄭儘美太過憎恨韓鬆山,連一個死人的形象都不願意維護,而且她不擅長說謊。可末了還是緩和語氣地說了句:“以前很會讀書。”

“不止吧?”鄭顯文笑了出來,躺在床上翻滾了一圈,“吃苦耐勞總是有的。”

鄭儘美覺得不大對勁,將收拾好的衣服放到靠牆的衣櫃裡,回頭打量鄭顯文的臉。

鄭顯文的五官輪廓跟韓鬆山更像,尤其是他的鼻子跟耳朵。唯一繼承鄭儘美的,隻有眼睛。

可是鄭儘美的眼睛並不好看,單眼皮,不長不短,毫無特色。

她走到鄭顯文身邊,將被他蹭亂的床單扯平整,又用手摸了摸他的眉毛,驚然發現他已經褪去大半的青澀,成為一個可以獨立的青年。

“你怎麼知道他能吃苦耐勞?”鄭儘美不由自主地說,“你小的時候,那麼一點大。媽媽背著你去上班。你總哭,客人投訴,老板讓人背著你去後院洗碗,大冬天……”

詭異的,鄭顯文不喜歡聽她訴說自己的艱苦,好心情在幾句話裡消失殆儘,粗聲粗氣地打斷了她:“都是為了我?對嗎?”

鄭儘美低聲辯解道:“我沒有要這樣說。我隻是想告訴你……”

鄭顯文翻身坐起,他不理解身為女性的柔弱跟艱苦,輕慢地說:“你當初要是能學門手藝,專心從事一份工作,現在應該已經出頭了吧。十幾年前我們國家那麼多機遇,肯吃苦的人大部分都財富自由了。再不濟穩定擺個小攤還能月入過萬呢。”

鄭儘美因錯愕愣住了,好半晌才出聲反駁:“我要照顧你啊。”

“可是也有媽媽帶著孩子最後當老板了的啊,女強人又不少。”鄭顯文不疼不癢地說,“她們能吃得了苦。”

鄭儘美忽然之間陷入語塞,渾身打了個寒顫。因為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十多年的拚搏,最後她還是一個廉價的低等勞工。

她以為自己的付出起碼可以獲得一點回報,結果連這也是她自作多情。

第66章 歧路66 “反正什麼屁話我都說了。”

鄭儘美跟鄭顯文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第一次清晰顯現。

從那時開始,她大概意識到鄭顯文的想法出現了嚴重的問題,於是開始嘗試用不同的方法與他進行溝通。

然而鄭顯文已經不是七八歲能聽話的孩子了,他在人情世故上或許比鄭儘美看得更多。

他相信人性的險惡,通透利益的誘惑,同世上的大多數人一樣喜愛金錢且不加掩飾,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誤。聽到鄭儘美耐著性子給他講述一些華而不實的大道理,隻覺得鄭儘美空活30多歲,卻無比的幼稚天真。

兩人之間其實很少爆發爭吵,鄭顯文每次聽她說話就會捂住耳朵拒絕跟她溝通。煩躁的時候,甚至連她好聲詢問“要不要吃水果?”、“放假回家想吃什麼?”之類的問題都懶得應對。

高二寒假,兩人因為放假多出了一點相處的時間。縱然鄭儘美極力克製,在鄭顯文不正常的抗拒中仍舊感到精神崩潰。

她一怒之下衝著鄭顯文嘶吼讓他走,鄭顯文當即背著包離開,失蹤了一個多星期。

鄭儘美承認,她沒有贏麵,隻能選擇妥協。

她如同一個走到絕路的賭徒,對鄭顯文投入了全部的籌碼,即使知道勝利的希望渺茫,仍舊不願意離開賭盤。

她不知疲倦地加碼,不計回報地付出,試圖讓鄭顯文回心轉意。

她在對待兒子的事情上,遠沒有當初離開韓鬆山來得決絕。

而鄭顯文能如此有恃無恐,是因為他可以去D市找韓鬆山。

起初他還會編造一兩個理由去唬騙鄭儘美,後來連這精力都懶得付出了,到了高三,甚至敢逃課去D市找人。

每次他出現,韓鬆山都會客氣招待,不過大多數時候是推脫工作太忙,讓助理幫忙陪同。

有一次,韓鬆山領著他去一家高檔場所吃飯,偶然碰到一位熟人。

韓鬆山與他寒暄了幾句,見對方一直有意無意地掃向鄭顯文,便笑著介紹說:“這是我老家一個親戚。”

鄭顯文站在一旁沒說話,簡單朝對方點了下頭。

等人走了,韓鬆山攬住他的肩膀,靠近他耳邊解釋,說他不介意對外宣告兩人的關係,可是這樣會影響公司的穩定,畢竟他已經結婚並有彆的小孩。

鄭顯文心下感到有些可惜,但體貼地表示自己能夠理解。

他明白如今鄭儘美不適合做韓鬆山的妻子,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太大了,沒有辦法一起生活,何況當初主動放棄的人還是他媽媽。

從餐廳出來之後,韓鬆山開著車帶他在市中心閒逛。

看過幾次,大城市的繁華街景已經不能像當初一樣讓他感到震撼。燈紅酒綠其實大抵也都相同。

韓鬆山的車停在人潮擁擠的十字路口前,指著對麵的巨幅廣告屏,同鄭顯文說:“人跟人之間是有階級之分的,人人平等隻不過是一句漂亮話,也許一百年後、一千年後能實現,但絕對不會是現在。隻要有階級,就必然有高低,你要明白自己想做什麼人。”

屏幕上播放的正是韓鬆山那家公司的宣傳廣告。

鄭顯文降下車窗,仰頭注視著屏幕,片刻後又看向路邊等待紅燈的行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烏泱泱的人潮裡,一些人麻木而空洞地站著,一些人互相牽著手卻疲憊得一言不發,還有一些人則同他剛才一樣,在看對麵的高清廣告。

“我追求成功,是因為不甘於庸俗。”韓鬆山的話仿佛有魔力,他看著鄭顯文,眼中精光閃爍,隨著微笑的表情,眼睛在麵中肌肉的牽動下稍稍眯起,“我剛到D市的時候,就告訴自己,如果這是一個獵場,我要做站在羊群頂端的那匹狼,讓獵物們隻能仰著頭看我。”

他的野心讓人感到心潮澎湃。因為他是個成功的人。

鄭顯文聽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聲,直到韓鬆山將他送到車站門口,還沉浸在那種難以自拔的亢奮中。

臨走時,韓鬆山跟以前一樣,給他留了五百塊錢。

鄭顯文唇齒乾澀,說到這裡抬手撫了下嘴唇上的死皮,又用舌頭%e8%88%94了%e8%88%94。舌尖嘗到一絲微弱的血腥味。

他平靜地說:“韓鬆山有一點說的沒錯,社會的規則是不公平的,因為人心本身就不可衡量。它的標準是偏失的。”

鄭儘美在他身上花費了無數倍的苦心跟無數倍的金錢,他的天平卻輕而易舉地偏向地位更高的韓鬆山。

他覺得韓鬆山大方,鄭儘美小氣。

所以韓鬆山代表著正確與愛,鄭儘美則代表著偏執與天真。

跟韓鬆山在一起的時光讓他感到無比的快樂。沒有學業的壓力,也沒有經濟的負擔。韓鬆山從來不會拿各種瑣碎的事情去困擾他,甚至完全不放在心上。

這讓鄭顯文產生一種,隻要他是韓鬆山的兒子,他天生就比彆人成功的錯覺。

這極大地滿足了他過往十多年都不曾得到過的虛榮心。當初因貧窮而不得不拋卻的自尊也撿拾了回來。

沒有人會討厭有錢的快樂,鄭顯文不是智者,他驟然擁有,迷醉其中。

他的成績本來就不好,受韓鬆山的影響更加沒什麼興趣學習,如果不是為了給鄭儘美一個交代,可能連高考都不想參加。

成績出來後,不出所料,他沒考上本科,剛剛飄過專科線。

鄭儘美還在勸他複讀跟填報誌願之間徘徊不定,鄭顯文遲疑中打電話詢問韓鬆山的意見。

“讀不讀書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個人的能力。”韓鬆山輕描淡寫地說,“我隻看重有能力的人。”

鄭顯文的答案其實早就已經下好了,隻是當時他沒有聽出韓鬆山的言外之意,以為他是讚同自己,所以堅定地選擇了不讀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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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讀十幾年書,最後跟我媽一樣,找一份幾千塊錢的穩定工作,每天給彆人當牛做馬,過緊巴巴的生活。連給自己買件稍微貴一點的衣服,都要翻開賬本左右計算,一輩子不能解脫。這樣活著太卑微了。”鄭顯文說,“我是這樣跟我媽說的,差點沒把她氣死。”

鄭顯文的情緒裡並不帶太多憤怒。他沒什麼好生氣的,早就已經認識過自己的愚蠢。

韓鬆山那批量派發的慈祥和善,就像有毒的盜版產品,害人不淺。正是因為自己的愚蠢,他對這批不合格產品照單全收。

他調侃著道:“你看韓鬆山多聰明啊,他從來不做讓我討厭的事情,也不用對我負責,自己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讓我媽和我自己承受苦果。可他還能獲得我的感激跟崇拜。”

何川舟讓人端了杯水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