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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退戈 4329 字 6個月前

何川舟一直在觀察他的表情,捕捉到那抹欲言又止的微妙,給他遞了幾張紙,不動聲色地問:“他沒跟你談什麼生意嗎?”

王高瞻身體往前傾了一下,按住自己的膝蓋。明明也不算年老,可背總是習慣性彎著,兩鬢頭發花白,臉上帶著深重的倦意,習慣將自己在世俗的眼光中藏起來。他接過何川舟手裡的東西,低下頭擤鼻子,沒有馬上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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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哥從江平心家裡出來,找了個沒人的角落,轉身在四麵環顧一圈,撥通張隊的電話。

“小祖宗招了。”信號接通後,黃哥長舒一口氣,一股腦複述出來,“江平心那天晚上確實去了岸邊,不過隻去了一次,看見的人是鄭顯文。對方穿著身血衣,渾身濕噠噠的,頭上還戴了個帽子。”

鄭顯文認出了江平心,衝她笑了一下,說:“回去吧。”

江平心嚇得一路狂奔,回到家冷靜後才想起來,對方可能是鄭顯文。

她本來想報警,可臨了又猶豫不定,抱著手機坐在門口守了半宿,生怕鄭顯文過來找她滅口。

第二天大早,她又去了一趟河邊,這次在草叢裡看見一個臥倒的人影。

“王熠飛應該是看見韓鬆山被拋在河裡,受刺激發病暈了過去,躺在草叢裡。江平心以為他死了,過去查看,被正好醒過來的王熠飛一把抓住了腳踝,嚇得夠嗆。”

黃哥哭笑不得,撓了把頭發,無奈地說:“這兩個人吧,一個決心要頂罪,一個也不希望鄭顯文再去坐牢,一拍即合決定竄供。本來說好了給王熠飛一天時間去見見A市的朋友,17號晚上江平心就主動報案說發現死者。結果江平心不忍心,憋住了沒報警。一直到報案人發現屍體,警方開始大麵積走訪,問到她了,她才說出來。”

張隊若有所思地應了句:“這樣啊。”

黃哥回頭看了眼,確認沒人,壓著嗓子頗為怨念地道:“這次不能再假了吧!”

張隊的聲音也輕了些,用手擋住揚聲器,說:“我現在在鄭顯文家門口。待會兒再說。”

第62章 歧路62 何川舟由此對鄭顯文沒有什麼好印象。

張隊在門口敲了敲,兩分鐘後,鄭顯文才頂著一頭亂發,嘴裡嘟嘟囔囔地出來開門。

“誰啊?”

鄭顯文眯著一隻眼睛,光腳站在門口,看見張隊跟他搭檔拿出證件,生硬扯出一個笑容,說:“沒什麼事兒吧?我最近很安分啊?”

張隊隨口說道:“社區送溫暖,過來慰問一下。”

鄭顯文笑了出來:“天氣這麼熱還送溫暖啊?”

張隊上前一步,用手虛撐在門板上:“我能進去嗎?”

鄭顯文瞄了眼兩人身上的設備,像是還沒清醒,遲鈍地反應了兩秒,才讓開位置,請他們進來。

房子隻有一室一廳,不大。張隊進門後首先看見的是一個靠牆的置物架。

他不急著詢問,走到櫃子前,饒有興趣地觀看上麵的擺設,沿著牆麵緩步行走,許久後漫不經心地問:“韓鬆山你認識嗎?”

“認識啊。見過。我當年坐牢他有一半的功勞。”鄭顯文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從桌上撈過一個蘋果,也不洗,在衣服上擦擦直接咬了一口,“他能騙到我也不容易。我當時真是倒了大黴。竟然會陰溝裡翻船。”

張隊停下腳步,回身看他:“你知道他死了嗎?”

鄭顯文說:“是嗎?好像有看到新聞。”

他裝傻似的笑了笑,一副混不吝的欠揍表情:“警官,你說,南區最近怎麼老死人啊?是不是這裡風水不好?還是流年不利?”

如果黃哥在這裡,少不得要跟他爭論兩句,畢竟他持完全相反的觀點。

張隊不置可否,指著木架上的那些擺設,誇獎說:“很漂亮。”

上麵放著的都是一些手工藝品,譬如針織的玩偶、刺繡的錦囊、定製的相框。五花八門,不過都不像是鄭顯文會收藏的東西。

“有眼光啊!這些是我媽做的,主要是為了掙錢。她什麼都乾過。”鄭顯文說,“最漂亮的已經賣了,剩下的是客人不喜歡的。”

屋內的寂靜透著一股陰涼,許是空調的溫度打得太低,冷得人瑟瑟發抖。

鄭顯文覺得這兩個警察行為古怪,不在後麵乾站著招待他們了,獨自走到沙發邊上,一屁股坐下,任由他們在屋內亂轉。

張隊卻跟著他走過來,靠在沙發扶手上。

鄭顯文扔了蘋果核,習慣性從茶幾上摸出煙盒,兩指夾著,準備抽出。還沒點著,張隊說了句,“少抽點煙吧。你在自己家客廳裡抽煙啊?”

鄭顯文瞥他一眼,乖巧將煙盒放到桌角,說:“習慣了嘛,警官不喜歡我就不抽。”

他在衣服口袋裡摸了摸,翻出半盒紅殼子的中華煙,遞過去道:“您可以抽,這是好煙。”

張隊說:“不用了。”

鄭顯文利索地抽出一支,用他慣常的涎皮賴臉的表情,殷勤道:“我給您點著?”

張隊定定注視著他,沒有說話。鄭顯文這才將東西收回去,往桌上一扔,滑到先前那盒煙的附近。

鄭顯文說:“警官,您找我來到底是有什麼事?”

張隊問:“江平心你認識吧?”

鄭顯文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搖頭說:“好像認識,不大記得了。”

“她今年高三,本來成績不錯。可惜了。”張隊唏噓道,“做偽證啊,想不開。這可是刑事責任。不知道她今年會走上考場還是走近看守所。”

鄭顯文煞有其事地附和道:“是啊,怎麼想不開啊。”

張隊歎息著補充:“她說看見了殺韓鬆山的凶手,給警方提供了線索。所有人被耍得團團轉,放下手頭的工作去做核實,結果確認是誣陷。”

鄭顯文不吭聲了,臉上也少了分故作的油滑。

張隊接著道:“還有王高瞻,你認識吧?他兒子說是自己殺的人。嘖,想不明白啊。估計以為是他爸爸殺的人。”

電視機的上方掛著張年輕女人的照片。黑色的相框嵌著褪色的舊照,鄭顯文直愣愣地看著,片刻後扯了扯衣領,對著照片上的人,忽地笑了。

張隊聽到笑聲,垂眸看了他一眼,對他此刻的神情感到陌生。重新走到置物架前,指著正中間的一把小刀,問他:“這把刀為什麼要放在架子上?是什麼用的?看起來風格不搭呀。”

他回過頭,發現鄭顯文已經站在他身後,笑著說:“是殺人的刀啊。”

笑容裡沒有悔意也沒有戾氣,仿佛在介紹一把稀疏平常的工具。倘若換個場景,可能還會有些許陰森。

此時正好有人敲門,“篤篤”的節奏聲打斷了屋內的沉寂。張隊的同事離得近,大步過去擰下門把手,黃哥站在外麵,舉起手裡蓋好章的紙,說:“張隊,證件下來了。”

張隊慢條斯理地戴上手套,將那把刀拎了起來,朝鄭顯文偏頭示意道:“那就,走一趟?”

鄭顯文喉嚨乾澀,清了清嗓子,說:“先讓我抽根煙。”

嫋嫋升起的白煙模糊了二人的麵貌,嗆鼻的味道充溢在空氣中,壓過了房間長久不通風而積攢出的清淡臭味。

張隊陪著鄭顯文坐上車時,他周身還彌漫著那種肖似冷風寒霜的淒苦味道。

一直到南區分局,鄭顯文都表現得極其冷靜,帶著一種早有準備的鎮定。

坐進訊問室,他好奇地左顧右盼,發現跟上次過來相比,部分設備已經更新換代。

他配合地回答了一些基礎問題,態度誠懇,隨即像是忽然想起來,問道:“何警官呢?”

黃哥正在擺弄桌上的各種資料,聞言抬起頭,心情略微複雜地說:“你們……你能不能告訴我,何隊有什麼特殊魅力?我想學習一下。”

鄭顯文笑得開懷,半點也沒有被抓捕的恐懼:“何隊?她那麼快升職了啊?”

“你們來一個點一單,她想不升職也難啊。”黃哥說,“她現在不在。”^o^思^o^兔^o^文^o^檔^o^共^o^享^o^與^o^線^o^上^o^閱^o^讀^o^

鄭顯文真是經不了誇,維持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又冒出點無賴的性質:“那我等等她,快到正常上班時間了。”

黃哥說:“她今天請假!”

不等鄭顯文撂幾句威脅的話,他又拿起手機,放棄掙紮地說:“算了,我幫你打電話問問吧。”

上下班高峰期的路況過於擁堵,幾人在訊問室裡乾坐了40來分鐘,何川舟才驅車抵達分局。

黃哥腰背酸痛,顧不上什麼形象,幾乎是癱坐在椅子上。

鄭顯文一張嘴閒不住,主動給他們講自己在獄中得到的感悟,表明自己不算是太壞的人。

張隊跟黃哥都不勝其擾,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

這詭異的畫麵直到何川舟出現才終於打破。

她腳步沉穩地走進來,先朝幾個同事點了下頭,轉向鄭顯文問:“要見我?”

鄭顯文兩手擺在桌上,坐正了些,招呼道:“何警官,早上好啊。”

何川舟坐到新搬進來的椅子上,目光沉靜地看著對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說。

鄭顯文平日輕浮慣了,此時態度嚴肅反倒有些不自然:“還沒謝謝你給我媽收屍。”

何川舟頓了兩秒,說:“不用。”

鄭顯文問:“她是怎麼死的?”

鄭顯文應該是知道答案的,隻是告知他結果的人都懶得同他詳述,認為是他的自甘墮落促成了他母親的死亡。

“鄭儘美嗎?”何川舟回憶了下,斟酌著道,“她希望我能把你早點弄出來,我說我沒有那神通。”

何川舟第一次見到鄭儘美是在醫院。她跟著師父過來給鄭顯文做筆錄,後者堅稱自己的輕傷是不小心摔出來的,被人按在地上差點剁手是對方在開玩笑,還要爬起來給兩人表演武術節目。

何川舟沒有辦法。

當時鄭儘美站在醫院走廊的窗戶前悄悄抹淚,懷裡抱著個保溫杯。身上衣服被不知名的人扯得亂七八糟,領口的布料都撕爛了,頭發也披散下來,額頭還有一塊遮掩不住的紅。

何川舟看著她的模樣,於心不忍,過去給她留了個號碼,告訴她:“有事可以過來找我。”

鄭儘美沒有麻煩過她,有時路上碰見她執勤,也不敢上來搭話。一直到鄭顯文被抓捕,她才過來找這個唯一認識的警察。

她找過何川舟三次。

第一次是鄭顯文剛被移交看守所,確認起訴。

她給何川舟送了一袋蘋果,猶豫再三,開不了口,沒說要乾什麼就走了。

第二次是鄭顯文被法院宣判,正式入獄。她過來問何川舟,鄭顯文大概多久才能出來。又問了點受害人家裡的情況,生怕何川舟罵她,低著頭唯唯諾諾地走開了。離開時還再三鞠躬,說著“麻煩你了”。

第三次已經是鄭顯文入獄一兩年後的事情了。鄭儘美拿著幾萬塊錢,戰戰兢兢地問何川舟可不可以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