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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退戈 4272 字 6個月前

讓多少人生不如死?到今天想害誰就害誰。我們再怎麼努力想要達成的願望在他那裡勾勾手就可以做到,他還可以活到60歲70歲100歲,逍遙法外去禍害更多的人!”

王高瞻喉嚨發澀,看著他嘴唇一張一合,耳邊忽然響起一道尖銳的嘶鳴,壓過了所有的聲音。他苦思冥想,痛恨自己的蠢笨,隻能乾巴巴地勸說:“你不要這樣想……”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過的什麼生活你也不知道!你殺了人就去坐牢,每天工作改造什麼都不用想!被他們圍在中間羞辱的人是我,被人當垃圾一樣避之不及的人是我,出了任何壞事老師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我!我沒有尊嚴沒有家,我撿垃圾桶裡的東西吃連條狗都不如,狗搖搖尾巴還有人會覺得它可愛,我就算是哭他們也覺得我惡心!受懲罰的是我可是我明明什麼也沒有做錯!是何叔在幫我是他在幫我!結果呢!憑什麼?憑什麼我們要一輩子受苦?”

王熠飛甩開他的手,多年來的委屈如山洪般爆發,情緒驟然間崩潰,將他的理智跟涵養都撕絞成碎屑:“我沒有以後,我隻想韓鬆山現在就去死!”

他口不擇言地說:“為什麼你當初殺的人,不是他?”

王高瞻這輩子有過兩次生不如死的經曆,每次都覺得靈魂落在地上被碾壓,成了齏粉,又隨著風飄回到自己身上。

可那不是原來的東西了,裡麵含著粗細不一的沙,一粒粒磨得他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在發疼。

他想說,不是他想殺誰就可以殺誰的,他沒有權力決定任何人的死活。

他殺了人,為此坐了17年牢,也做了17年的噩夢,失去自己的青春、前途、未來,讓自己的兒子從小遭受社會的非議,他從此抬不起頭、直不起腰,沒有資格述說自己的苦悶。

殺人是不該輕易說出口的話。

他想這樣告訴王熠飛,又發覺自己沒有足夠的立場。

當年他選擇了屈從於仇恨,如今又要怎麼告訴王熠飛,他應該學會放下?

縱然他可以接受所有加諸在自己的身上的嚴酷懲罰,可連累自己的兒子遭受了本不應該的苦難,這些痛苦在此刻反噬回來,如同一把利刃將他剖得麵目全非。

王高瞻心痛如絞,與對方含淚的眼睛相對,感覺自己的人生又一次失去了目標,大腦變得混沌,無論如何也組織不出語言,隻有王熠飛能施舍他一點力量。

他先道歉:“對不起。”

王高瞻心想,隻是他開口,自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可是王熠飛安靜注視著他,情緒冷靜下來之後,依舊沒有恢複從前的體貼,他動了動嘴唇,好像有許多想說,最後一聲不吭,背起包走出門,再也沒回來。

王高瞻在賓館裡等了他兩天,沒等到他的消息。才終於確認,王熠飛就這樣拋棄了他。

當時的那種寂靜似乎彌漫到了車內。

何川舟目光遊離地看著車窗外,說:“他不是那個意思,他一直想跟你道歉……可能又害怕跟你和解,到時候讓你再傷一次心。”

“我知道。”王高瞻點頭,輕聲說,“可是我真的怕他會去找韓鬆山。”

王高瞻跟鄭顯文認識,其實是在更早以前。

兩人都在A市南區的監獄裡服過刑。平時不常見麵,也沒有過交談。真正熟悉起來,是在這件事之後。

第61章 歧路61 “我現在在鄭顯文家門口。”

當時王高瞻也不明白自己要做什麼,他鬼使神差地去了韓鬆山的公司門口蹲守,可惜連著幾天都沒見到人。

他一個人站在街邊,看著行色匆匆結伴奔走的路人,腦海裡想著的是王熠飛此刻又在哪道洶湧的人潮中背著包流浪。

那幾天的時間裡,他宛如失魂落魄,不停回顧在賓館裡的那段對話,思考自己是說錯了哪一句,觸動到王熠飛的痛點,才叫他驟然翻臉。

可惜十七年的隔閡讓他無法了解自己的兒子,就像他苦思冥想,也無法回答王熠飛當天留下的疑問一樣。

這世上本來就有諸多的不公平。人非要找個答案,而這世界沒有為這個問題準備答案,那麼刨根究底又能得到些什麼呢?

王高瞻悟不出來。

他隻知道,人在身處不幸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尋找自己的錯誤。

他覺得他跟兒子之間的裂痕就如同這個無解的問題,是一場因韓鬆山的存在而催生出的自我折磨。

韓鬆山不消失,王熠飛永遠不能釋懷。

三四天後,王高瞻在韓鬆山的公司門口看見一個肖似對方身影的男人。

他下意識朝馬路對麵奔了過去,視線裡隻有烈得晃眼的太陽和影影綽綽的人影,空茫得仿佛在做夢一般。直到一隻手拽住他的後衣領,猛地將他從那陣眩暈的感覺中扯了回來。

下一刻,汽車呼嘯著從他鼻尖二十公分的距離疾馳而過。司機猛踩刹車,驟停的輪胎在地麵劃拉出一道黑色劃痕。

刺耳的鳴笛聲後,司機從車窗裡探出頭來,指著他破口大罵道:“你有病啊!不看路啊?你想乾什麼!”

王高瞻仍是渾渾噩噩的,呆愣愣地杵在原地,身後鄭顯文已經扯著嗓子與他對噴:“橫什麼橫?車開那麼快是要飛啊?什麼東西!信不信他現在就躺到地上讓你抱著他喊親爹?”

兩人互懟了幾句,對方開車跑了,鄭顯文意猶未儘地走回來,上下打量一眼王高瞻,問他:“王高瞻是吧?你在這兒乾什麼?怎麼跑D市來了?”

王高瞻知道他是個油腔滑調的人,沒想跟他深交,睨他一眼轉身離開。

鄭顯文卻對他來了興趣,跟在他身後,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聊天。

“你彆是在這兒等韓鬆山吧?怎麼你跟他還有仇啊?”

王高瞻不作理會,鄭顯文也不介意,自顧自地勸誡:“我看見你好幾次了。出獄後不找份正經工作,怎麼?憑你還想找人實行打擊報複啊?韓鬆山雖然滿肚子肥肉,也能一隻手掀翻了你。”

他說的好像自己是個獄警,對著意圖犯錯的囚犯苦口婆心,叫他不要重蹈覆轍。

王高瞻沿著盲道行走,一腳腳踩在黑色的線條上。

鄭顯文圍在他身邊打轉,用笑嘻嘻的表情說著有點欠揍的話:“王高瞻,你兒子呢?他是不是不管你了?也是啊,畢竟我們犯過法嘛,大部分人都要退避三舍的。”

一會兒又狀似好心地安慰他:“沒關係,我可以幫你介紹工作。彆看我這樣,我朋友還挺多的,在監獄裡又認識了好些個,給你介紹介紹。大家知根知底,工作環境也不會太壓抑。”

王高瞻雖然是因為殺人進去的,但學曆高,態度好,性格溫和,在監獄裡算是各方麵都比較特殊的人。

鄭顯文混得開,哪怕無意打聽,也被獄友告知過他的底細,說不要去欺負他。

鄭顯文說了半個小時,磨得嘴皮子發乾都得不到他半字回應,倒不生氣,伸手推了他一下:“你跟我說句話唄,剛才我還救了你呢。”

王高瞻終於停下腳步,進了一旁的麵館。

鄭顯文跟進去,大喇喇在他對麵坐下,自來熟地說:“請我吃碗麵,8塊錢的肉絲麵就行。”

說著立即舉手跟老板點單。

東西上來,他吃得風卷殘雲,終於沒工夫跟王高瞻廢話了,也不怕燙,不到兩分鐘,連湯帶麵吃了個乾乾淨淨,隨即用手粗魯地一抹嘴,嬉皮笑臉地道:“我攢的錢全拿給我媽了。老太太走的時候身上沒留一分錢,估計恨死我。”

王高瞻聽到他這話,對他的敵意消了幾分,見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麵前的碗,對他的落魄感到一絲感同身受的無奈,問道:“還吃嗎?”

“吃啊!”鄭顯文覥著臉笑道,“那我再來一碗吧。”

他又點了盤蛋炒飯,分量大,管飽一些。老板端上來時,他感激地道:“王哥,他們說的沒錯,你真是個好人。”

幾分真誠幾分虛偽,王高瞻不知道。他拿著手機去前麵付了錢,兀自準備離開。②思②兔②文②檔②共②享②與②線②上②閱②讀②

沒走出多遠,鄭顯文提著打包盒追上來,問他:“你找韓鬆山想乾什麼?”

王高瞻敷衍地說:“我沒找他。”

“少來,我在附近看見你好幾次了,剛才見到韓鬆山還不管不顧地衝上去,彆跟我說眼花。”鄭顯文湊近了,神秘地告訴他,“他明天就回A市了,這次隻是來拿個文件而已。你在他公司門口等,等不到的。”

王高瞻回頭看他一眼。鄭顯文又問:“看新聞了嗎?”

王高瞻拿出手機,照他說的搜索韓鬆山跟光逸的新聞。

他入獄前做的就是相關行業,雖然相關法規經過數次修改變更,但眼光跟專業判斷的能力還在,根據財經號透露出的信息,很快確定這些猜測是完全可行的。

鄭顯文自我調侃了句:“這算盤如果成了,他能輕輕鬆鬆掙幾個億。像他們這種人,來錢真快對吧?靠一張嘴就行。我當時也想成為像他這樣的人,可惜失敗了,後果就是牢裡蹲。”

王高瞻想說這還是有很大區彆的,企業收購沒那麼簡單,又實在不想跟他解釋太多專業名詞。將手機裝回兜裡,抬起頭直勾勾地回視他,用眼神詢問他要做什麼。

鄭顯文收斂了點不正經的笑意:“你要回A市嗎?”

王高瞻自己都不清楚他有什麼地方可去,世界對他而言過於龐大,他在悵惘之中浮沉,沒有任何目標。

唯一能撐得上是願望的,就是王熠飛可以開心。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鄭顯文自認為讀懂了他的心思,上手與他勾肩搭背,“王哥,帶我蹭口飯吃唄。”

何川舟打斷他的敘述,狐疑問道:“他想讓你乾什麼?”

王高瞻猶豫了下,搖頭說:“沒有。”

鄭顯文這人油嘴滑舌,可實在不像是有什麼壞心腸。

他沒有高等學曆跟專業知識,卻能在親友圈無往不利,讓人屢次自願為他注資,除卻卓越的口才,更關鍵的是察言觀色的本事。

王高瞻說不清那種感覺,隻覺得鄭顯文跟在他身邊,縱然滿嘴都是些離譜的謊話,卻是真心為了他好。

他離開王熠飛後那種錐心似的空寂,那些不正常的、瘋狂的想法,都在他喋喋不休的絮叨中奇異地得到了治療。

可能是他太寂寞了,鄭顯文的出現就變得恰如其分。

坐在後排一直沒有出聲的周拓行忽然插了句:“他怎麼不去給老年人賣保健品?”早八百年該發家致富了。

何川舟莫名覺得這句話有點好笑,解釋說:“鄭顯文有種奇怪的職業道德,他說自己不乾這種事。”

王高瞻小幅度地轉了下頭,用手背擦拭側臉。

淚水乾了之後,麵皮有點緊繃。

他張開嘴,有什麼想補充的,遲疑在麵上一閃而過,又被他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