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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退戈 4328 字 6個月前

“我在想,我是不是很自私?”

何川舟坐到車上,係好安全帶,將鑰匙插^進去,卻沒馬上開車。拿出手機下載軟件,找到王熠飛的賬號。

她翻到最早的視頻,點擊播放。

密閉的空間裡,聲音從揚聲器裡傳出來,顯得特彆清晰。真實得仿佛那個需要人安慰的王熠飛就坐在她麵前。

他用鏡頭拍著麵前的電腦跟鍵盤,靦腆地說:“大家好,我第一次玩這個。網管小哥教我弄的。”

他拍了下室內的畫麵。手機像素不高,他舉得也不穩,鏡頭搖搖晃晃,可以看出是間有年頭的網吧。

他拎起手邊的背包,這個包同樣很有曆史,從他初三起就一直跟著他。

“準備出門畫畫。”

王熠飛早期靠打零工賺錢。比如快遞裝卸的臨時工,酒店要開宴會時的後廚服務生。後來才開始畫畫,收入不大穩定,但輕鬆很多。

今天的運氣還算好,他說從早上8點到晚上5點,有三個人找他畫肖像,還賣了兩張風景畫。

中午用4塊錢從流動攤位上買了碗糯米飯,天黑前準備回網吧。

路上經過一所大學,他忍不住進去逛了一圈。

教學樓邊上有一條蜿蜒清澈的景觀溪。

王熠飛站在橋上,用手敲了敲欄杆,又伸長手臂做出要投喂的姿勢。很快有魚彙集著遊過來,一群群金燦燦地圍繞在橋下。

王熠飛對著拍攝,突兀地說了句:“好羨慕。”

誰也不知道是在羨慕什麼。

何川舟正要點擊下一個視頻,周拓行的電話撥了過來。

何川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滿心滿意地抗拒交流,不想說話,於是直接掛斷,給他回了一條短信,說自己準備回家了,要開車,不能打電話。

然後她扭動鑰匙,將車子開了出去。

這條路她用了比平常更多的專注力,才不至於渾渾噩噩,否則思緒總要飄到九霄雲外,試圖尋找王熠飛的蹤跡。等臨近小區前的街道,她瞥見轉角那一家煎餅店,提前將車停了下來。

她想起王熠飛來找自己的那天,手裡也拿了一個煎餅。

她拿出手機,忍不住又點開王熠飛的賬號。

最新的一條視頻,就是他站在路邊買煎餅。

他指著桌子上那些小料,說:“都要。”

等待煎餅出鍋的期間,他又說:“我姐姐吃不完一整個。一般我會讓老板從中間分切,然後我們一起吃。”

回到A市,大概是七年的闊彆,讓他對這個地方有了點信心,變得絮絮叨叨起來。

“我很喜歡吃煎餅。最好是甜辣醬的,不過我姐姐喜歡吃番茄醬的,所以我也能接受。”

說著他跟老板提醒道:“幫我分切一下。”

老板用兩個紙袋裝好,將東西遞給他,王熠飛禮貌地說:“謝謝。”

可能是聲音有點耳熟,對麵的攤主抬起頭,多問了一句:“王……小飛?是這個名字嗎?”

王熠飛一下子愣住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好在老板沒說什麼傷人的話,隻是用手擦了擦圍裙,笑說:“你去上學了嗎?好久沒回來了。你以前都在我這兒買的,不記得了嗎?現在我們有店麵了。”

王熠飛支吾地說了聲:“是嗎?”

覺得不大真誠,又補了一句:“真好。恭喜你。”

這話說得對方也挺尷尬的,好在王熠飛拎了袋子就匆匆走了。

何川舟能理解他的恐懼跟窘迫。

她剛上警校時,做夢都會夢見有人指著她的鼻子問,你爸是個□□犯,你憑什麼能當警察?

麵對這樣的質問,辯解顯得徒勞,默認又實在苦悶,隻能不知所措,撐著點可憐的自尊逃開。

王熠飛從小到大聽到過無數次類似的指責,所遭受的排擠、欺淩、蔑視,伴隨了一生。他的名字快要成為他的噩夢。

回到A市,他不想再聽到這個名字。

何川舟點開評論區,王熠飛自己評論了一句:“吃完了,冷了不大好吃。”

應該是去周拓行家之後,躲在陽台上,一個人吃完的。

何川舟心頭剛隱沒的疼又一次冒了出來,帶著冰天雪地般的酸楚跟寒意。

她如果早點回去,王熠飛就不用在門口乾等六個小時。

當初也是她輕描淡寫地跟王熠飛說,如果王高瞻出獄,他們可以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不被打擾的生活。

王熠飛還問她,如果爸爸不是很好的人,自己能不能再回來。何川舟說可以。

現實很不理想。

何川舟下了車,走到攤位前,低著頭跟老板說:“都要。”

看著他將麵糊倒上去,又補充說:“甜辣醬的。分切。”

老板記性很好,看著她道:“何川舟?是你嗎?給小飛買啊?”

何川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點頭,她的肢體不大受控製。

“你們到現在還喜歡吃這個啊?”老板對她更熱絡一點,畢竟平時還能打上照麵,“最早是你給小飛買過一次,你還記得吧?小時候你們都常來。”

何川舟記得。王熠飛第一次到他們家,是何川舟捏著五塊錢跑去給他買的煎餅。

她拿過袋子,不想吃,也不想回家。回到車上,調轉方向,決定去找王高瞻。

·

那家小麵館的價格定得便宜,飯點會有許多工友趕來用餐,一直到下午兩點左右,才總算清閒下來。王高瞻正端著碗麵坐在門口吃飯。

何川舟看他忙得滿頭大汗,吃飯時要用左手按著後腰,顯然這裡的工作強度對他而言有點太過勉強。

何川舟從他身邊走過,詢問坐在風扇前的老板:“你們這裡的工作包吃住嗎?”

老板略帶詫異地抬頭,說:“包吃,但是我們不招工了。”

何川舟朝後一指:“外麵那個人什麼時候來的?”

“啊?上周吧?”老板切薑片的動作停了下來,狐疑地看著她,“有什麼事嗎?你是誰啊?”

何川舟無視他的問題,麵無表情地追問:“上周幾號?”

“15號,有人給他介紹的。”老板打量著她,在二人之間轉了一圈,戒備地說,“不是,你到底是誰啊?最近怎麼老有人來找他?他沒問題吧?”

“沒問題。”何川舟摸出手機道,“如果他有什麼問題需要幫助,麻煩打這個電話。”

她轉過身,正對上王高瞻古井無波的眼神。

何川舟在他對麵坐下,見他滿身風塵,辛勞疲累,連筷子都快拿不穩,問:“監獄裡勞改,沒拿工資嗎?”

王高瞻低著頭,笑容敷衍又苦澀,隻能看出皺紋的堆疊,說:“我現在是沒兒子的人了,不得攢點錢養老?”

何川舟問:“你的錢被鄭顯文騙走了?他人呢?你的工資是自己拿著嗎?”

王高瞻用筷子轉動麵條,悶聲道:“我不是那麼笨的人。”

何川舟本來想問他王熠飛的下落,看著他吃麵的樣子,又覺得算了。從包裡抽出一張卡,放在桌上:“阿飛給你留的錢,他攢了很多年的工資,彆給鄭顯文。他那人不可靠。”

王高瞻斜眼看去,頓了數秒,沒有伸手去拿,繼續埋頭吃麵。

十年前何川舟看不懂他的眼神,現在仍舊看不懂。

大概他自己也有各種糾纏難解的迷惘。

何川舟問:“你知道他生什麼病了嗎?”□思□兔□網□

王高瞻搖頭,像是很專注於眼前的一碗麵,卻沒發現軟和的麵條已經被他的筷子夾得截截斷裂,底下的麵已經泡坨了。

何川舟安靜坐著,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存在對他來說或許是種折磨,隻能起身說:“如果你知道他去哪裡了,麻煩告訴我一聲。”

何川舟離開麵館,去案發地點走了一圈。

那附近有不少民警正在沿路搜尋凶器跟血衣,車輛開不進去。何川舟不想在路口被盤查,隻能轉道回家。

等她停下車才發現,手機裡有周拓行打來的十幾個未接來電。

天色已經晚了,落日的餘暉掛在天際,被城市的高樓擋了大半。隻餘下一種暗沉的、淺淡的光色。

何川舟拿了放在副駕上的煎餅,坐在樓下的長椅上,撕開包裝,低頭咬了口手裡涼透的餅。

確實不大好吃。

春末夏初的那股燥熱懸浮在空氣裡,裹著不遠處居民樓裡的嘈雜人聲,悶得人難以呼吸。

路燈忽地亮了起來,從斜上方鋪下一道光。

何川舟的嘴裡終於嘗出了一點味道,比醬香更濃的,是一股隱約發苦的澀意。

意識遊離間,她的耳邊不知什麼時候變得靜了。腦海裡冒出些奇怪的想法。

如果何旭離開的時候,她沒有表現得那麼放不下,或許王熠飛還留在A市,安心地念書,考大學,等待王高瞻出獄。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躲躲藏藏、不知所蹤,傷心多得快要溢出來,卻連一丁點都不敢找人傾訴。

這種做法是錯誤且沒有意義的,可太過美好,一旦開了頭,就不受控製地往下續寫。

直到一陣倉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走來,打破她不切實際的幻想。

周拓行步履匆匆地跑來,見到她,升騰的怒火一下子散了大半,還是肅著臉問:“你下午去哪裡了?不是早就說要回家了嗎?你們分局的人給我打電話又不說清楚,出什麼事了?”

何川舟看著他,好半晌,才艱澀地說:“我在想,我是不是很自私?”

周拓行不明所以,眉頭皺了皺,浮現出擔憂,朝她走近,彎下腰,放輕了聲音問:“有人罵你了嗎?”

何川舟沒說話,周拓行隻能努力找著安慰她的話:“不用管他們。現在很多人都是這樣,明明根本不了解你,光憑著隻言片語就對你大肆攻擊,斷定你十惡不赦,罪不可恕,好像隻有他們是絕對正確的……”

他蹲下`身,想把何川舟手裡的東西拿走。試著抽了下,沒成功。抬起頭,一下子怔住了,用指腹小心地去擦她的臉。

何川舟感覺涼涼的,視線裡有一片白色的光暈。

周拓行又用手去擦她的臉,最後不知所措地把她抱進懷裡。

第56章 歧路56 “怎麼樣?我是不是立功了?!”

徐鈺跟著同事,已經是第三次翻查案發現場附近的監控,累得隻能睜著一隻眼睛看視頻。

王熠飛到A市的時間是傍晚6點,如果從高鐵站坐地鐵再轉公交到郊區,差不多7點半可以抵達。

他到A市之後可能使用了現金,16號晚上沒有電子消費記錄,這給偵查增加了許多工作量。

眾人隻能按照地圖上的幾條路線,將7點到11點之間,公車站附近的幾個監控點全部排查一遍,然而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根據氣象記錄顯示,16號晚上下雨的時間段是10點15分到淩晨1點32分。而江平心的口供表明,凶手殺人的時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