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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退戈 4303 字 6個月前

倒黴的事情,本來想告訴你們,又覺得還是算了,因為我自己也沒想明白。”

他坐上公車,又轉了地鐵,輾轉來到一個不知名的網吧。

網吧老板從櫃台後麵提出一個鐵籠,他打開後往裡麵抓了把貓糧,摸了摸貓的下巴。

小貓不停把腦袋往他手腕上蹭,他玩了會兒,關上門,又拎著籠子去外麵等車。

“房子不能租了,房東收回去了,之前撿的這隻小橘貓我不能繼續領養。有同城的粉絲表示願意收養,我現在給他送過去。”

下一個鏡頭,他又站在街口,身邊沒有貓籠了,隻有一個黑色的包。

“工作也推掉了。對方隻是想要我的賬號,我才發現他們老板是一個我很討厭的人,所以沒有簽約。”

他坐在同一個地方,應該坐了很久,因為下一秒天色已然變得昏暗。紅綠璀璨的霓虹燈光在街頭閃爍,公園外一排林蔭樹上掛著的紅色燈籠也亮了起來。

他滿地零碎的心情平複了一點,決定去找地方吃飯。

“這家麵館每天都很多人排隊,我在抖音上刷到過好幾次廣告,說他們家的牛肉麵特彆好吃,我這次想試試看。”

他走了進去,鏡頭對著地麵,屏幕中間卻跳出一行碩大的字體。

“好貴,38塊錢誒!”

畫麵切換,對著一個已經空了的麵碗。

這次的字縮小了很多,顫顫巍巍地縮在底部:

“悄悄說,沒有很好吃。”

從麵館出來,他再一次迷失在街頭,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

路上遇到一個坐在銀行門口發呆的年輕人,停了一下,自嘲地說:“哈哈,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可憐?”

他找了個不大熱鬨的地方,將包放下來。這次沒有要畫畫,而是調轉鏡頭,對準自己的側臉。

何川舟驟一看見,莫名覺得心口跟剮了一樣疼,又有種空蕩蕩的恍惚,不敢再往下麵看。

王熠飛無聲地動了動嘴唇,仰頭望向渺遠的夜幕,眨了眨眼睛,睫毛垂下時,用很輕的音調,有些悵惘地說:“好像生病了,因為一直不好好吃飯,又熬夜。雖然年輕,但是也不行。醫生說可以治,但是我覺得沒什麼必要。”

他失神地坐著,雙眼沒有焦距,看著有些落寞,卻並不算悲傷。

馬路上的汽車駛過,打著的光照進他的瞳孔裡,短暫閃爍了一下,又很快被黑暗吞沒。

一個人要接受自己即將死亡的消息,有時候是如此的洶湧又平靜。如同一道擊不起來的浪,捕不到的風。情緒的控製中樞似乎被攪壞,不能表達出來一分。

生命的儘頭原來是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怎麼辦啊,當時我第一個想法不是傷心,而是覺得,可以不用再攢錢了。”他低聲呢喃著,露出一個何川舟很熟悉的笑,略帶無奈地感慨道,“生活真的好累啊。”

何川舟一瞬間不想再看見他的臉,迅速點開評論區,熱門的評論一條條湧入她的眼眶。

“騙子,你特麼不是跟我說你要開始新的生活了嗎?這是打算偷渡去地府當博主嗎?”

“傻逼嗎你是,不要笑著說出這種話啊!”

“為什麼不治啊?你彆就這樣放棄啊!”

“開直播眾籌!這已經不是個沒錢隻能等死的社會了。然後多接點廣告吧,我們不介意!”

“生活好累還是要拚搏的,不要想著就這樣擺爛。你給我去賺錢,去看病,去買東西吃!”

“你不去見你一直想見的那些人嗎?你就這樣不管你爸爸了?”

“38一碗的牛肉麵算什麼貴?有本事賺錢去吃380,3800一碗的麵啊!”

何川舟又把評論區關了,因為這些話同樣讓她覺得難受。

視頻也結束了,從頭開始播放。

王熠飛低啞地說:“我有一個朋友。”

同樣的一句話,何川舟此時聽著,覺得尖銳又殘忍。愧疚濃烈到令她覺得戰栗,如風雨晦暝,遮天蔽日。

王熠飛是一個非常非常需要陪伴的人,從小就是。

他膽小又敏[gǎn],喜歡跟在何川舟身後,又害怕會打擾她,所以基本不主動說話。擅長察言觀色,偶爾,很少的時候,會向何川舟吐露兩句心聲。

他連一個人吃飯都會覺得寂寞,最大的期盼是可以擁有一個大於一的家庭。又因為父親的緣故不敢跟其他人深交,最害怕彆人問他的來曆跟姓名。

他渴望安定遠勝於自由。何川舟猜他一定很想回A市,待在他們身邊。不明白他這七年間是怎麼在十幾座城市裡不停流轉的。

何川舟按下暫停,不願意聽王熠飛再說一遍那些自暴自棄的話。

黃哥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見她反應不算激烈,表情平淡從容,就將自己的手機遞給她。上麵是王熠飛發在朋友圈裡未公開的一張文字長圖。

發布時間是17號晚上7點,在他蹲在門口等何川舟回家的那六個小時之內。

這段話是特意寫給何川舟看的。

他說他終於等到王高瞻出獄了,可是因為太過忐忑所以沒有親自過去接人,讓王高瞻自己坐高鐵來D市找他。

事後反省覺得非常後悔,因為王高瞻不擅長搭地鐵,在出站口表現得十分拘謹,還鬨了笑話。

兩人久違的會麵都有點不大習慣,但他覺得王高瞻應該是個好人,起碼現在已經變成好人了,不善言辭也能讓他感受到父親的疼愛。

兩人小心翼翼地接觸,他發現他跟王高瞻之間有許多共同的愛好,或許這就是血緣的奇妙。這是他最近幾年感受到的最驚喜的事情,可惜他沒能坦誠地把這些話告訴爸爸。

他帶著王高瞻一起去做了體檢。王高瞻的身體不是很好,也不是很能適應現代社會的節奏,對不穩定的環境會感到恐慌。所以經過考慮,他決定在D市找一份穩定的工作。

他順利過了麵試,後來才發現那家公司的老板就是韓鬆山。公司也隻是希望可以利用他的賬號進行宣傳,合同裡囊括了這一點。

他沒有忍住,跟韓鬆山吵了一架。

對方想起他是誰,把王高瞻曾經是殺人犯的事情告知了小區業主。房東連夜將他們的東西扔了出來。

好在他們的東西不多,暫時搬到了離小區很遠的一家賓館裡。

第二天,他拿到醫院的報告,心情實在太糟糕,犯了個很大的錯誤,對王高瞻說了極其過分的話,所以王高瞻也走了。

何川舟通篇看得潦草。

原本她應該是要逐字逐句閱讀的,可是她的眼睛跟思維都沒有辦法維持超過一秒的時間,散亂地在滿屏的黑字之間跳躍,能捕捉到的隻有部分關鍵字和簡單的短句。

雖然王熠飛努力想在描述中表現得樂觀、豁達,何川舟在看的時候仍舊覺得有把刀在剖她的心。傷處一片狼藉,割裂的口子在慘烈滴血。她自己能看見,大腦卻完全無法接駁,以致於臉上是麻木的冷淡。

王熠飛說:

“我殺人了。”

“是我殺的人,我很抱歉。我把一件快要完滿的事情搞得滿地瘡痍,我才是災難。”

最後的幾段文字,何川舟終於能好好看清楚了。

“你們已經走在通往未來的路上,隻有我不行,我一直在打轉。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可能是我真的不聰明,我走不出來。”

“尤其是看見韓鬆山可以生活得那麼肆意而沒有負擔,享受著家人跟快樂,我覺得我的人生是荒謬可笑的。他還是一樣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滅我的信念。他對我來說是比命運更深的磨難。”

他渴望安定,又好像注定漂泊。

他坐在昏暗的樓梯間,久等不到人,編輯著文字問何川舟。

“姐,明天也不會變好的,對吧?

“壞的事情不會自動消失,但是人會餓、會累、會生病。▓思▓兔▓網▓

“所以我一點都不期盼明天。我希望夜更長一點,時間可以更久地停留在今天。”

何川舟看完了,整個世界變得很空。

她好像能聽見王熠飛站在黑暗深處,輕聲地詢問她,未來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沒有歇斯底裡的痛苦,隻有一點混著迷茫的悲傷。得不到解答,他就聳聳肩,說“那算了吧。”,反正他不明白的事情那麼多。

何川舟的情緒被一片混沌所拉扯,她需要努力厘清那些糾纏著的思緒,就聽張隊問:“王熠飛現在在哪裡?”

何川舟說:“我不知道。”

她表現得太過冷靜,讓張隊感到有點不對勁。他靠過來,凝視著何川舟的臉,問:“他失聯後你馬上就讓他爸報警了,是察覺到他有什麼異常嗎?”

“他把銀行卡留給了我,像是在交代後事,所以我覺得擔心。”

何川舟說到這裡,又有了一絲微弱的實感。她嗓子乾得發疼,手跟腳都是輕飄飄的,理智宛如一根纖細的絲扯在她的頭頂,操縱著她讓她能跟正常的時候一樣做出判斷。

她說:“發通緝令吧。”

黃哥喉結滾動,聽著她似乎無動於衷的語氣更覺得擔憂。彎腰把手機從她麵前拿回來,視線落在一旁她的手指上,發現她的手指跟她平靜的外表不同,在劇烈地發顫,而她自己好像渾然未覺。

張隊在後麵問:“你也覺得他是凶手了?”

“他不可能殺人。”何川舟的固執無法扭正,可她的眼神又讓她看起來像是個十分清醒的人,“但是我要馬上找到他。”

她向兩人提供了王熠飛常去的幾個地點。張隊跟黃哥對視一眼,俱是沉默下來。

做完記錄,何川舟站起身,血液上湧的瞬間,視線天旋地轉,交替著黑白色的星點。

她用力閉上眼睛,等睜開的時候,張隊已經站在她麵前,朝她伸出手。交握的時候,猶豫地說了句:“我前麵說的話,不用放在心上。”

何川舟說:“我知道。我也是警察。”

她轉向黃哥說:“我可能需要休息一天,你幫我跟馮局說一聲。我現在要回家了,如果明天狀態還行,我再回來銷假。”

黃哥點了下頭,看表情很想問她“沒事吧”。

何川舟不等他開口說些什麼,轉身走出房間。

她全程都表現出令人不安的平靜,這種反常的淡漠,反而像是蘊藏著暗流奔湧的悲愴。

張隊看著她的背影,訥訥道:“你們何隊……一直這樣啊?”

“不……”黃哥瞥他一眼,想說“這肯定不正常啊”,又發覺何川舟從來不需要彆人的安慰。

她有一套自己的處理係統,能將所有無法解決的情緒問題押後,依靠漫長的時間獨自消解。

黃哥抹了把臉,斟酌著道:“於公於私,我都覺得,凶手可能不是王熠飛。”

張隊不置可否,隻說:“王熠飛肯定去過案發現場,而且跟這個案子有很深的關聯。”

第55章 歧路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