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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退戈 4323 字 6個月前

笑起來,卻見何川舟定定地看著他,分明沒什麼表情,眼神卻有一種說不清的複雜,看起來像是悲切或擔憂。

亦或者是覺得他可憐。

何川舟說:“每次你說謊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在說真話。”

江照林的笑意沒有一絲變化,神態溫和地問道:“那你怎麼知道我在說謊呢?”

何川舟沒有回答,隻是移開了探究的目光,指了指大門示意他回去,轉身就要離開。

江照林快一步抓住她的手臂,右側臉頰肌肉出現輕微不自然的抖動,讓他慣用的表情因生硬而崩裂開來。他索性放任唇角沉下去,低聲問了一句:“姐,你還怪我嗎?”

何川舟很快地自他臉上掃了一眼,說:“沒有。”

這是真話。

江照林又笑,這次的笑裡有種難掩的落寞:“看來經過社會的打磨,你也變得會說謊了。”

何川舟抽回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草草留下幾個字:“彆多想。你們以後好好生活吧。”

夜幕裡的暗影一重又一重,何川舟腳下拖長的影子,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走進最深、最遠處。

從曠遠處吹來的風竟有些嗆眼,江照林喉結滾動,良久後才回神,摸出手機,往上翻動聊天記錄。

微信界麵上幾乎全部都是綠色的對話框,那麼多年來,何川舟隻給他回過一次信息,就是今天讓他過來接人。

江照林感覺領口緊得難受,兩指扣著往下扯動,還是覺得呼吸困難。

他回到派出所門口,陶思悅正一個人坐在外麵的台階上,仰著頭眺望深邃漆黑的夜幕。

江照林貼著她坐下,也抬頭看了眼。星辰隻有三兩顆,還在隱晦地閃動,模糊不清。他問:“你弟呢?”

“跑了。”陶思悅遲緩地收回目光,語氣平淡又充滿了倦意,“不想管他了。”

江照林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陶思悅看著他問:“我爸死了,你是不是鬆了一口氣?”

江照林張開嘴,舌根處黏連的苦澀忽然讓他明白,這三個字裡藏著多少複雜的情緒,他斂下眸光,學著何川舟說:“彆多想。”

陶思悅接著道:“他火化、下葬,你都沒去。我一個人,他們在我耳邊不停地說,恨不得分了他的骨灰搶財產。我覺得太累了。”

江照林可以有諸多借口,此時卻說不出來。那些理由聽著隻會讓人覺得殘忍冷酷。他靠過去,抵住陶思悅的額頭,安撫道:“彆聽他們的。”

陶思悅有點彷徨,又十分恍惚:“我隻有你了。”

江照林“嗯”了聲,側身用力抱住她。

陶思悅每個字都很輕:“你彆再去找何川舟了。”

江照林看著地上兩人依偎著的身影,思緒有一瞬飄遠,又很快被拉回現實,他定了定神,認真應道:“好。”

他心底也看得很清楚了,何川舟比他更清醒,不希望他去打擾,也不需要他的幫助。

算了。

許多解決不了的事到頭,還是這兩個字最合適。

·

何川舟停在一家便利店前,進去買了個包子,出來時正好接到陳蔚然的電話。她報完地址等在路邊,很快車輛駛了過來。

車廂內亮著暖黃色的燈,安靜的空氣裡飄著淡雅的香,莫名有種溫暖的氛圍。

陳蔚然狐疑地問:“怎麼走出來那麼遠,不在派出所等?我還想進去給他們甩張律師名片的,竟然敢打我們的人!嘿!”

何川舟靠在後座上,說:“陶思悅跟江照林在那邊。”

周拓行臉色微變,短暫的錯愕後歸於平靜,皺眉道:“是他們?”

何川舟:“不是,是陶睿明。”

陳蔚然問:“這幾人都誰啊?”

後排兩人都不想解釋,沉%e5%90%9f不語。小陳司機聳聳肩,踩下油門。

第31章 歧路31 這可是他第一次英雄救美。

這一沉默就持續了一首歌的時間。

半夜載人後座卻無人出聲,陳蔚然對這兩人不懂規矩的行為感到萬分痛心。他摁掉廣播,受不了地問:“你們兩個能吱一聲不?你們知道司機都特彆愛聊天嗎?尊重一下我,謝謝你們。”

不用研究也可以發現,這一點確實是事實。

何川舟關心地問:“他的手怎麼樣了?”

“檢查了下沒什麼大問題,明天再去拍個片。”陳蔚然說到這個不由激動起來,眼神頻頻朝後座掃去,可惜空間局限,不能叫周拓行看見他的憤怒,他嚴肅問道:“大哥,你給我托個底,你不是故意的吧?你彆是舍不得我這個司機啊!”

何川舟之前還打趣周拓行的右手總是屢出波折,沒想到一語成讖,剛好了沒兩天,又傷到了。

她不敢再說類似的話,怕又一次應驗。

在黃哥的影響下,他們刑警隊的人雖然對科學一直保持著堅定的信仰跟立場,但偶爾也會認為,各種不吉利的語言是有可能會引來接報,進了分局必須要做一隻報喜鳥。

周拓行用沉默回答他的質疑,以表示對他竟然能產生這種想法的不屑。

陳蔚然習慣了他的高冷,放緩車速,眯著眼睛認路的同時還不忘調侃:“周拓行,為什麼你挨打的概率那麼高呢?”

周拓行不大高興,“嗯”了聲,答非所問地總結:“因為暴力不好。”

陳蔚然被這句噎住了,哭笑不得地道:“你打不了你就跑啊!你長那兩條腿是純觀賞用的嗎?”

周拓行又不說話了。

陳蔚然轉了對象,玩笑著道:“何隊啊,我們阿拓看著很酷,其實武力值真的不行,你多擔待。”

不等周拓行為自己正名,他又說:“何隊,你可能不知道,上學的時候,阿拓在我們學校可是出了名的苦行僧,把一切時間精力都用在研究上,有美女找他他也愛答不理。我能跟他交上朋友,大家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話題轉得太快,周拓行忽然間不知道該怎麼插入,陳蔚然的描述有很大誇張的地方,比如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美女找他,不過他不知道這一點要不要澄清。

他下意識轉頭觀察何川舟的表情,不知道對方在聽到有關於自己的事情時,會不會覺得無趣,亦或者是不耐。

沒有。

何川舟上車隻說了一句話,不過眼睛一直看著前排座椅,陳蔚然的方向,一副聽得認真的神態。

陳蔚然的一心二用在聊天跟開車上平衡得非常完美,他總是能很自然地想出話題,喋喋不休地往下繼續,哪怕對方態度不熱情,他也不會讓場麵落入尷尬。

他望向後視鏡,鏡片裡的眼睛彎彎的,笑著戲謔道:“感謝阿拓的成全,從那以後我成了我們學校實至名歸的交際草。很多想跟阿拓組隊完成小組作業的人都會走曲線救國的路子來找我。他不知道,我借著他的名義勾搭到了不少朋友。”

何川舟半闔著眼,後排車燈暗了之後,五官線條更模糊了。

在陳蔚然爽朗的笑聲裡,搭了一句:“我知道。”

周拓行以前成績很不好,轉過三次學,中間因為教材不統一、停學等緣故,學習進度出現嚴重斷檔,他跟不上,也聽不懂。他父親無心管,讓他隨便混著,等讀完九年製義務教育,就算完成國家要求的強製任務。

周拓行的童年不嚴格地講,可以用顛沛流離來形容,這導致了他性格孤僻乖戾,老師基本都不喜歡他。

初中後他為了躲避父親的暴力,以及隱藏身上挨打時受的傷,頻繁逃課,乾脆成了所有人眼中不務正業且無藥可救的小混混。

後來何旭壓著他讀書,他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才慢慢適應這種生活。發現自己原來是個聰明人,意識到他也可以通過上大學來改變人生。▽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有很強的分析能力跟自製能力,專注做一件事的時候,會全身心地投入。何川舟跟他一起學習時總是感到萬分煎熬,因為他基礎太差了,講解初三中考的知識點,還要配合小學的考點。

他初三的時候甚至還不知道什麼叫通分。

何川舟評價說:“他很喜歡刨根問底。”

從分子的加減,能一路延伸到當時何川舟都不知道的高中內容。

他完全不知道考點範圍,隻管求解自己想知道的困惑。所以何川舟經常覺得他又笨,又聰明得詭異。

“對。”陳蔚然回憶起來,感慨著道,“所以我們導師很喜歡他,總是拿他來做對比,罵我們心思浮躁。哇,好慘。”

何川舟很淺地笑了下,察覺到周拓行一直停在她臉上的視線,轉過去與他對視了一眼,又麵不改色地將頭撇向窗外。

陳蔚然意有所指地道:“你們以前關係肯定很好,難怪阿拓這次不要命地想幫你,這可是他第一次英雄救美。”

何川舟說:“不是。”

陳蔚然愣了下,有點急了,想替周拓行出聲反駁。

男人嘛,打可以挨,但總不能白挨。

剛發出一個聲,又聽何川舟說:“不是第一次。”

陳蔚然:“……嗯?”

那時候是在初三暑假,即將升高中。

他們所在的初中是可以直升的,但何川舟保送去了火箭班,周拓行經過短暫的複習,隻勉強拿到了一個升學名額,掛在普通班的最尾巴。

他想借暑假突擊學習一下,如果開學摸底測試成績好的話,說不定還能轉班。

何旭對他難得的野心表示了極大的讚賞,並希望何川舟可以支持一下年輕人的夢想,嗬護少年的心靈。何川舟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何川舟家裡有裝空調,可她不舍得一直開,兩人一般是去附近的新華書店學習。

周拓行每次過來的時候,都要穿長袖,用來掩飾他身上新舊交加的淤青。何川舟偶爾不小心壓到他的手臂,他會發出痛苦而隱忍的悶聲。

這讓何川舟感到異常的氣憤。

周拓行的發育特彆慢,可能是因為營養不良,初中畢業的時候還沒長到一米七。

何川舟一度以為他會成為一個矮子,沒想到高二之後,基因的力量開始覺醒,他的身高跟竹條似地瘋狂抽長,整個人從瘦弱無力變得高大可靠起來。

不過那是以後了,當時的周拓行確實沒有足以反抗的武力。他比周爸矮了有20公分,骨架又小,站他麵前跟隻猴子似的。

到了三伏天,逼近40度的連續高溫讓周父的脾氣變得暴躁狠厲。不管打牌手氣好不好,每天都有發泄不完的怒火。

他看著周拓行一天天長大,不僅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生怕他有一天會反抗自己,不停用自己強硬的手段逼他屈服。

何川舟看不過眼,經常慫恿他:“打回去啊。起碼不能隻挨打。要不報警?”

周拓行開口想解釋,又不知道該怎麼表述,隻能猶猶豫豫地說:“可他畢竟是我爸啊。”

何川舟遲疑著說:“可他不是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