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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退戈 4287 字 6個月前

偏著頭,對著不遠處的一片樹蔭發愣。

何川舟的視線下意識跟著飄過去,觸及那張掉漆乾裂的長椅,心神不由恍惚了下。

那張椅子的木紋,以及上麵飄著的樹葉,都曾經多次出現在何川舟夢裡。是她最為熟悉的地方。

夜幕襲來,何旭會坐在下麵,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她,等她靠近,跟她說話。

雖然來來去去也隻有那麼一句話,跟npc打卡似地單調重複,說:“路要往前走的。”,可一切細節都過分逼真,讓人上^癮似地深陷其中。

何川舟不知道,什麼叫往前走。

從警察的成就來講,她現在應該做得比何旭更成功。

她忙碌奔波,洞察敏銳。從不因自己的私事給彆人添麻煩,將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學習和工作,數年間破獲過多起大案,在公安係統內部也小有名氣。

可她如此熱衷於工作,並不是因為多麼偉大的誌願或者多麼崇高的信仰,隻是純粹地,想做一個警察、做一個好人。

她的成熟裡滿是枯燥,不像是一個20多歲的人,更像是已經走完了一段人生,正在按部就班地執行自己的第二段征程。

連黃哥以前也問過她:“你總是這麼不熱情嗎?”

何川舟告訴他:“沒有必要。”

她的熱情都用在了維持自己過得很好這件事上,其它事情沒有必要。

黃哥當時歎氣道:“你這樣不叫過得很好啊。人終歸是要往前走的。”

又是這麼一句話。何川舟已經聽得有些厭煩了。

她調轉視線,重新落到周拓行那線條淩厲的側臉上。

車子已經熄火,可周拓行仍舊坐著沒動。何川舟也就這樣看著他。

脊背挺拔,脖頸修長,儀態不像是個長期伏案工作的人。頭發鬆鬆軟軟地垂下,確實是有點長了。眸光半闔,眼神專注。輕抿的唇線裡藏著點黯然的心緒。

何川舟清楚知道他在想什麼,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也不由收緊。

天上不知從哪裡飄來一片厚重的雲,傍晚時分的蒼穹在陰影遮蓋下驟然間暗了下來。

何川舟仰起頭,望向天際處渺茫的群山輪廓,感覺憑空掀起陣風,在吹著那氤氳的山霧往遠處走。

隱隱像是飄了點雨。如果光色再黑一點,大概就跟那天的景色一模一樣了。

其實那句話並不是何旭親口對她說的,是周拓行後來轉告她的。

何旭火化前後差不多一周,何川舟一直待在家裡沒去學校。

那天下午周拓行就來了,打著把傘站在花壇邊上,何川舟沒有理會。

夜裡刮起大風,他那把淺藍色的小傘左撲右倒,看起來快被風吹走了,他乾脆收起來,躲在沒什麼用的樹蔭下。

地表的水坑裡全是雨水打落的痕跡,一圈一圈的波紋蕩碎了路燈的光。雨水敲打的聲音十分寧靜,天黑的時候,何川舟還是下來了。

周拓行幫她撐住傘,給她講學校裡各種瑣碎的事,又說些並不好笑的笑話。

那差不多是他竭儘全力的效果了,可惜他並沒有喜劇天賦,外加觀眾不捧場,表演結果極為糟糕。

周拓行說到一半停住了,正好雨也小了。他換了個姿勢,將傘整個傾斜在何川舟頭頂,又彎下腰,用單隻手不大便利地挽起她的褲腿,以免被濺上泥漬。

雖然雨水一直灌進他的嘴裡,他還是感受到了口乾舌燥。直起身時,衝何川舟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一張卡,遞過去,不放棄地繼續搭話:“你以後,想做什麼?”

何川舟一直麵無表情地坐著,並不在意自己的衣服已經濕了大半,隻等周拓行說完話主動離開。

“你要去哪所學校啊?”周拓行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十分勉強,整個肌肉的走向都帶著僵硬,“畢業後應該能找到暑假工了吧。好多便利店老板我都認識,可以給你介紹輕鬆的工作。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一個月四五千塊錢應該能攢下來。”

何旭的同事有給她捐款,但是何川舟沒收。何旭工作那麼多年,哪怕各種意外的花銷多,存款多少還是有點的,何川舟不至於上不了學。

何川舟問:“你不跟你媽回去嗎?”

“我不想過去。我就是從她那裡出來的。”周拓行臉上的慌亂一閃而過,又擺出他偽裝的笑容來,“我快成年了,我可以獨立生活。”

因為周父的家暴,周拓行以前跟母親生活過一段時間。當時他媽媽已經結婚,有了個更美滿的家庭。丈夫有錢,還生了個女兒。

他在家裡無所適從,環境讓他感到逼仄窒息,周圍人的態度總讓他覺得他會成為破壞他母親新生活的隱患,所以他寧願回來跟父親過落魄的生活。

後來周父家暴又出了事,周拓行媽媽收到通知過來接他,被周拓行拒絕了。僵持不下的時候,是何旭出麵表示,自己會幫忙照顧周拓行,周母才勉強離開。

現在何旭又死了,他沒有再堅持的理由。

何川舟不理解他。

江照林家裡窮得叮當響,吃飯都成問題。王熠飛年紀小且沒有監護人。如今何旭也走了,他們幾個人隻剩下麻煩。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為什麼要留下來?

周拓行又說了很多,詳細描繪他在這幾天裡規劃出的未來,何川舟聽得心不在焉。

他們高三了,再有半年就高考了。A市沒有周拓行屬意的大學,何川舟也不確定自己要不要留在這個地方。

她等不到人說完,開口打斷了他。

“周拓行。”那三個字異常冰涼。

周拓行停下侃侃而談的話語。夜的深邃與空寂在他意識中被放大,他發現這一瞬間世界空得可怕,隻等何川舟做出的決定,是要填充,或是粉碎它。

何川舟聲線平坦地道:“我說句實話,跟你在一起,我隻能看到人生有多艱難。”

周拓行的心陡然涼了半截,他想阻止何川舟繼續說下去,可是身體卻動不了。

“所以請你們行行好,真的彆再出現了。我想重新開始。”

周拓行死死盯著他的臉,試圖分辨出她說謊的痕跡。

可是無論他怎麼描繪何川舟的輪廓,每一筆,每一個線條,乃至是放沉了的呼吸,都透著冷酷的味道。

他目光凝住,聲音乾啞,艱澀中交織著卑微的祈求:“我們不是朋友嗎?”

“有你在我就忘不掉。我不想跟何旭一樣活得那麼累。”何川舟用沒有波動的平和語氣說,“你們真的讓我覺得很疲憊,總是在提醒我,人生裡不幸更多。我本來不用過這樣的生活。”

周拓行低著頭。不知是風忽然大了,還是他沒握穩,傘被刮了出去。

雨水橫在兩人之間,迷離了他的表情。

何川舟沒什麼感情地勸說:“回你媽那去吧。以後你的路你自己走,我的路也我自己走。我不想跟誰相互扶持。”

她說完放下紮起的褲腿,起身走了。不知道周拓行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何川舟還在回憶那天雨水的寒涼,周拓行抓起她的手,往窗外一指,控訴地道:“你就是在那裡,把我趕走的。”

何川舟笑了下,抽回手道:“不提傷心事,我以為是成年人該學會的生存法則。”

周拓行說:“我以為沒心沒肺,才是成年人該學會的生存法則。”

過了會兒,他又看著何川舟說:“我沒學會。”

何川舟不知道該怎麼回複,拉開車門下去,周拓行跟著走了下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跟陌生人一樣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一級級上了樓梯,最後停在大門前。

何川舟回頭看了他一眼,沒問他想乾什麼,從兜裡摸出鑰匙開門。◆思◆兔◆網◆

防盜門的鎖孔有些生鏽了,轉了半天仍是擰不開。

“嘎吱”、“嘎吱”的聲音在空曠樓道裡不停回蕩,還有股不知道從哪兒飄來的垃圾水味。感應燈早就壞了,樓梯的轉角平台上隻開了一個狹小的窗口,光散逸不過來。她的門前色調昏沉。

這時周拓行往前靠了過來,何川舟察覺到陰影,以為他是想幫忙,主動側過身讓出位置。

周拓行伸出手,不是握向門把,而是緊緊抱住了她,將她攬進懷裡。

何川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周拓行長高了,肩膀變得寬闊,手臂也很有力。可還是會把下巴搭在她肩窩裡,緊貼著她的耳朵,悶聲悶氣地說話。

“你還沒問我過得好不好。”

“我過得很不好。何川舟。”

第25章 歧路25 ——孤獨比貧窮更令人痛苦。

周拓行原本以為,隻要時間夠久,他就可以忘記何川舟這個人。

可以不痛不癢地提及這個名字,可以輕描淡寫地同彆人聊起那段貧寒又艱苦的過去。

然而隨著時間遊走,這個名字就仿佛紮根在他心底。從一株野草,變成了直入雲霄的大樹。繁複的根係攥緊了他的心臟,讓他每一次妄圖表現得漫不經心時,心臟伴隨著呼吸產生的抽痛都會提醒他,這是一件多麼不現實的事。

春無淒風,秋無苦雨。但那天晚上,風雨如晦,都在一夜間來。

周拓行淋在雨裡,手腳皮膚沁涼,隻有呼出的氣還帶著一點溫熱。

何川舟出現前,他心裡堅定認為,無論何川舟對他說出多狠辣的話,都不會是真心的。他可以做到無動於衷。

何川舟離開後,他又在雨裡等了半夜,咀嚼品味著她的每一個字。想何川舟會不會見他可憐,再下來見他,對他表露出一絲不忍。

雨水一滴滴地沿著他的臉往下滑落,那種深切的悲涼同他身上的衣服一樣,透徹地浸濕在雨水裡。

他抬起頭,密密層層的林蔭覆蓋在他頭頂,斜遠處亮著幾盞零星的燈火。

不久,那些七零八落的燈光也在玻璃窗後一盞盞熄了下去。

花壇裡肆意生長的草木在狂風的摧殘下糾纏成古怪的黑影。

周拓行眨著發紅的眼睛,目之所及的世界逐漸變得迷離,仿似有憧憧的虛影在晃動。在感覺自己將要暈厥過去前,他站了起來,腳步趔趄地沿著他走過無數遍的路線摸索。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家,躺在冷硬的床板上直接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已經病得發不出聲。是江照林第二天早晨過來找他,發現他燒得意識模糊,才著急忙慌地將他送到醫院掛了兩天吊瓶。

等病情稍微好轉一點,周母就帶著他去學校辦轉學手續。

那時候何川舟也重新回學校開始上課了。

去找班主任時,周拓行從教室後排的窗口瞥見了她的身影。何川舟卻一點不在意他的出現。

他托同學過去轉告何川舟一聲,說自己要走了,這是最後一次來學校。

等他從教務室出來,繞回到教室搬書本,何川舟依舊麵容沉靜地坐在座位上,連姿勢也沒有變動,低著頭認真翻閱手中的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