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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退戈 4333 字 6個月前

吧,他來找我。我當時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差不多有十幾……好像是十三年。可是那麼長時間沒見,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天是傍晚,黃昏,太陽沉到隻剩下最後一道金線,但雲的半邊還是橙紅的,天空染著種與溫情相似的色調。袁靈芸從電梯出來,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正坐在對麵的台階上。她斜眼看去的時候,對方正好也抬起了頭。她借著電梯的燈光看清對方的臉,一下子愣在當場。

袁靈芸內心是欣喜的,隻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她從來沒有驚喜地見到一個人的經曆。

或許是當天的溫度冷得人臉部發僵,她應該是沒什麼表情地打開門,再沉默地讓劉光昱走進屋裡。

反手關門後,袁靈芸在門口站了會兒,才反應遲鈍地問:“你想喝點什麼嗎?”

劉光昱走到客廳,用手在沙發皮麵上摸了一下,回過頭時,用一種陌生而諷刺的眼神看向她。

袁靈芸沒看太清,因為對方的臉被帽子的陰影遮住了。她從冰箱裡倒出牛奶,熱了一下端過去。又從小倉庫裡翻出幾袋零食,一起擺在桌上。

劉光昱兩手生了凍瘡,紅得發腫,平放在膝蓋上,問道:“你過得怎麼樣?”

袁靈芸看著他的手指跟摩攃到快要破洞的褲子,暗暗猜測著他的生活,木訥地應道:“還好。”

她張開嘴,也想問候一下對方的近況,劉光昱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說:“確實應該還好。”

袁靈芸點了點頭,還沒意識到他這話裡的譏諷,又聽他問:“你跟什麼男人都行嗎?”

起初,袁靈芸還沒聽明白,等了解那句話代表的涵義,五感仿佛在一瞬間被抽空,陷入一種描述不清的虛脫之中。

猶如靈魂離體,在做一個極荒誕、極虛妄的噩夢。而身體沉沉地下墜,落不到儘頭。

可是劉光昱的聲音又很清晰地回蕩在她耳邊,重複著地響著,拚拆,再組合。

袁靈芸自我安慰地尋找著無數種可以為他辯解的理由,試圖找出這段文字裡的歧義,嘴唇顫唞著,呼出幾口熱氣。不等她從那種窒息的感覺中緩解,劉光昱再次一刀劈了過來。

“你跟他睡一次多少錢啊?他都那麼老了,應該不少吧。這房子是他給你買的嗎?你不會覺得惡心嗎?”

袁靈芸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思考什麼,或者還有沒有思考的能力,她竟然隻粗糙地辯駁了一句:“我自己租的。”

劉光昱說:“手機給我。”

袁靈芸的手指在顫唞,視線是花的,不管怎麼眨眼,還是一片模糊。

她很慌亂,很茫然,夾在一種詭異的空間裡,所以劉光昱問她密碼,她也照實說了。

然後她聽見劉光昱嗤笑了一聲:“看來你沒什麼本事。你說如果我再去找那個老頭子要點兒,是不是就發財了?反正我把你們都拍下來了。”

他晃晃手機:“利息我收了啊。反正你賺錢那麼容易。下次我再來找你。”

隨便他吧。

袁靈芸瘋狂又惡毒地想,你們這些人全死了都行。

緊跟而來的,是方才一直遲到的悲傷。此時如同濁浪排空一般洶湧浩蕩,隻是一個浪尖就將她徹底淹沒。

她死了也行。

劉光昱走的時候,袁靈芸站在門內,失魂落魄地叫了一聲:“哥。”

劉光昱緩緩回過頭,隔著昏沉的走道與她對視。

被黑暗籠罩住的麵龐,讓袁靈芸產生一絲卑微的錯覺,以為他會反悔自己的無情,會對她有一點基於血緣的憐憫。

然而電梯門打開時,他迅速轉了回去,壓低帽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袁靈芸笑容慘淡:“我人生最災難的事情,不是我抱著死的覺悟苦練了十幾年體育,跑了無數長的跑道,最後隻是因為傷痛潦草退役。也不是我遇見陶先勇在先,自甘墮落在後……”

而是在她人生最不堪的時候,遇到了最卑劣的劉光昱。

第18章 歧路18 轉賬的時候,你為什麼隻轉了兩萬三?

徐鈺百感交集。

沒想到何川舟的猜測是正確的,更沒想到劉光昱可以表現得如此絕情。

又覺得袁靈芸人生中的際遇幾乎全是錯與傷,橫陳出來的儘是欺騙跟背叛。

她依靠自己,傷病給了她沉重一擊。

她信任長輩,陶先勇教會了她規則的無常。

她渴求親情,最親近的人對她展露了最涼薄的人性。

難怪她如此風輕雲淡。

她不是成熟,隻是認為一切都無所謂罷了。

看著對麵那個連傷懷都要壓抑,對自己流淚報以冷笑的女人,徐鈺忽然想起以前何川舟跟她討論過的一件事。

何川舟說:命運跟希望都有一個相同的特征叫無常。希望總是在曆儘劫波之後才出現。命運卻是一夕之間將它帶走。而命案,則經常發生在這兩者交界時。

徐鈺想說點什麼,可作為人生幸運組的安慰讓她覺得自己的語言會顯得太過虛偽,哪怕她是真誠的。

何川舟抽了兩張紙巾,走到袁靈芸麵前。後者接過後攥在手心,隻用指腹倔強地揩拭眼角。

粗沉交錯的呼吸聲在幽寂的牆壁間回蕩,三人各自思考著不同的事,直到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下,打破滿屋的寂靜。

堅硬的木板加上密閉的環境,使得這聲突兀的震響存在感極強。跟電閃雷鳴似的,嚇得徐鈺一個哆嗦。

何川舟拿起來一看,發現是周拓行發來的信息。

周拓行:哦,那我要睡覺了。

周拓行:你們幾點下班?

何川舟摁滅屏幕,讓徐鈺給她安排簽名,準備放人。

解開禁錮,袁靈芸站起來,小幅挪動手腳,放鬆僵硬的肌肉。從門口走過時,斜倚著牆的何川舟忽然開口問:“劉光昱對你說過那麼殘忍的話,你現在想到他,會恨他嗎?”

袁靈芸的眼睛還是紅的,回過頭,略帶冷意地斜睨她。

何川舟似笑非笑地道:“我剛剛跟你打的賭還沒出結果,你要不要再等等?”

袁靈芸表情複雜:“你瘋了嗎?”

何川舟不以為意,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麵:“跟我來,給你找個休息的地方。”

徐鈺還以為袁靈芸肯定會頭也不甩地走人,不料她猶豫片刻,竟然真的跟了上去。

·

黃哥等人正在試圖研判劉光昱的行蹤。可惜對方藏得隱蔽,縱然城市內部有密集龐大的網絡信息係統,想要從幾千萬人海裡找到他,依舊十分困難。

如果他已經通過彆的渠道離開A市,那範圍就更龐大了。

他跟袁靈芸一樣,認為劉光昱會來主動自首的概率不大。

這可是殺人案件。即便是平日窮凶極惡、無所畏懼的歹徒,也會害怕法律最嚴苛的製裁。

屏幕幽藍的光線中,街上很快沒了人聲,霓虹的燈火也熄了大半。繁華的不夜城迎來一天中最冷清的時段。

偶爾會有幾輛大卡車經過,短暫地發出一陣噪音。

淩晨2點36分,邵知新接到值班室的電話,先喊了剛睡著的黃哥,又腳步倉促地跑到走廊另外一側通知何川舟。

何川舟正背靠著牆整理思緒,幾個閉目小憩的人被那紛亂的腳步聲驚醒過來。徐鈺腦袋一歪,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折到脖子。

邵知新停住腳步,一口氣都沒喘上來,語速短促地道:“何隊,下邊兒派出所的人通知說,劉光昱投案自首了!他們那兒人手不夠,黃哥現在過去接人了!”

袁靈芸靠坐在長椅上,抱著外套睜開眼睛,見何川舟等人利落起身,大腦還處於停滯的混沌狀態。等再一個眨眼,休息區已經空了。

她小跑著追上去,叫住人群最後麵的徐鈺,問:“這是你們什麼新式的審問手段嗎?”④本④作④品④由④思④兔④網④提④供④線④上④閱④讀④

“當然不是啊,訊問有嚴格流程規定的,劉光昱是真自首了。”徐鈺揮揮手,“其實剩下的事跟你沒什麼關係了,你累的話可以先回去休息。等審訊出結果,明天我們會再通知你。畢竟你是劉光昱的家屬。”

袁靈芸渾渾噩噩地站了會兒,又坐回到角落的椅子上。

片刻後,她嫌空氣太悶,又站起身,將窗戶推開一條縫。

冷氣瞬間灌了進來,還有早春特有的草木清香。

大約過了半小時,一輛警車駛進分局。

是劉光昱到了。

黃哥直接將人帶進訊問室。何川舟洗過冷水臉,精神不少,倒了兩杯熱水,慢條斯理地進去。

劉光昱視線在兩人間轉了一圈,落在何川舟身上,雖然是問句不過語氣肯定:“是你找到袁靈芸的?”

何川舟眨了下眼睛,應道:“是我。”

劉光昱抬著下巴,眼皮半闔,總給人一種傲慢挑釁的錯覺,不過他此刻隻是由衷的好奇:“你是怎麼找到她的?”

何川舟把水在黃哥桌前放下,轉過身了才答:“通過你抽屜裡的兩張宣傳單。不過當時隻是碰運氣試試。”

劉光昱表情顯得十分意外,隨即自嘲著笑了起來,唇角向下微抿,搖了搖頭。

“我總是很倒黴。”

“不一定全是倒黴。”何川舟說,“隻是人的習慣跟潛意識都會留下痕跡。”

何川舟在空位上坐下,平淡地打量他。劉光昱原本也在看她,對視片刻後,先一步滑開了目光。

其實這樣看,劉光昱跟袁靈芸還是挺相像的,比照片上生動得多,神態氣質裡都有股如出一轍的倔強。

黃哥唇色蒼白,頭發出油,有種好些天沒洗臉的邋遢。他看著杯子裡清澈的白水,問道:“我的枸杞呢?你們年輕人不需要,我需要啊!”

何川舟聳肩。

黃哥也不好計較,沒滋沒味地喝了一口。

何川舟拿起桌上的筆,夾在手指中間,提了一句:“袁靈芸等在外麵。”

劉光昱說:“哦。”

何川舟好笑道:“你們兩個人真奇怪,提起對方都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動作倒是很誠實,做不到那麼冷漠。”

訊問室裡有點暖和,劉光昱的凍瘡開始發癢。他低頭用力搓著自己手指,結果覺得全身皮膚都癢了起來,不舒服地挪動姿勢。

何川舟問:“你是因為袁靈芸才殺了陶先勇嗎?”

劉光昱低著頭,聽不出悔過的意味,坦率承認:“是我殺的人。”何川舟:“怎麼殺的人?”

劉光昱不帶波瀾地複述了一遍案件經過。講他是如何扮成外賣員,用袁靈芸的名義哄騙陶先勇給他開門。然後用一把刀逼迫他走進房間,說出手機密碼,再從後方襲擊他。最後處理乾淨現場。

細節跟現場勘查結果都匹配得上。和保潔的口供也保持一致。

劉光昱沒念過什麼書,詞彙量不多,但敘事邏輯清晰簡潔、重點分明,不需要何川舟等人再整理一遍信息,必要的內容都說出來了,聽得人很舒服。

黃哥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