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詔離開。
兩人走到小竹園南的池塘邊。
“那個叫梅桓的,你查沒查過底細?”婁詔問。
馮依依看看天色,道:“我爹請的,說是很普通的人家。”
“可我覺得他不對勁兒,平常鄉下人家,他可不像個下田的。”婁詔又道。
馮依依也不爭辯,方才就看出這倆人似乎不對付,尤其婁詔,那張臉跟冰凍了一般。
“依依,”婁詔放棄梅桓的話題,停步站在池塘邊,“我不會在辛城留太久。”
馮依依離著婁詔幾步遠,聞言沒說什麼。他的事,本就與她再無關聯,相反他回京,她這邊會安靜下來。
“你,”婁詔看去馮依依眼中,“可願跟我回去,去京城?”
馮依依柳眉微微一皺,其實早就感覺到,婁詔是在刻意與她靠近,隻是拿些公務的借口。因為那些事,其實彆人代傳也可以。
婁詔見馮依依不語,往前兩步,到了她眼前:“過去的都過去,我們重新開始。”
周遭寂靜,麵前的男子曾是馮依依心中最在意的夫君,她對他噓寒問暖,他一副冷淡。
後來的種種,讓兩人間隔閡越來越深。
“大人,你我已經和離。”馮依依開口,除了這一句,彆的不知說什麼才好。
“和離,也可重新開始,隻要心裡喜歡。”婁詔想扶上馮依依的肩膀,又不確定她會不會反感,現在他成了不確定的那一方。
而此時,婁詔就是想明確說出,他喜歡她。
馮依依眼中疑惑,婁詔什麼都有了,現在為何對她生出執著?
“那晚已經說清,我隻想留在辛城,簡單過生活。”馮依依淡淡一聲,隨即轉身。
“等等,”婁詔哪肯放,攥上馮依依的手,將人拉住,“你聽我說完。”
“你?”馮依依抽不回手,一雙眼睛布上氤氳。
婁詔另隻手落在馮依依肩上:“我明白,你怕馮家的仇人,我可以幫你。一起查出那些人,繩之於法,還大火中喪生的人公道。”
馮依依搖頭,眼睫顫著:“不是這樣。”
“依依,把你心裡的事說出來,我幫你。”婁詔輕聲勸著,又像是在輕哄。
婁詔鬆開馮依依的肩,手指落去她的眼角。無數次,他隻能這樣輕撫畫像中女子的眼角。
馮依依彆開臉,婁詔的手落空。
“大人為何不明白?一切都已過去,也不會再有什麼重新開始。”
婁詔空手收回,%e8%83%b8口隱隱憋悶,但已不再是那種無法言喻的窒息。
這次他說出了心聲,原來讓她知道,就是這樣簡單。
“為何不能?”婁詔手下不覺用力,攥緊那細細手腕。
馮依依眼睛看去池塘,聲音輕輕:“我爹如何麵對你?而且,不要因為馮家的事,連累大人。”
“依依,”婁詔笑一聲,話語輕和又堅定,“我不怕,我要想做,誰也攔不住!”
有那麼一瞬,婁詔覺得馮依依的拒絕是因為顧慮。走出去麵對風暴,還是留在那看似溫馨之處,她在掙紮。
馮依依皺眉,覺得此時婁詔有些蠻不講理。
“你進京可用林伊的身份。還有你爹,他的頭疾好起來,才不會有一日將所有都忘掉。清月觀,那裡有辦法。”
婁詔說著,攥在手裡的那點掙紮無甚作用,他和她的體力對比早就定下。
“我不去,也不需要你的安排!”馮依依生氣,乾脆不再抽手。
心中懊惱,那樣做,或許會毀掉她的安靜生活。她不想回到過去,她現在是林伊。
婁詔手裡鬆了鬆,儘管他想抱住她:“你知道,我來辛城是為你,對不對?”
“你……”馮依依無言以對,兩年前為何不見他說這些?
直到人事已非,而她不再是馮依依。
“大人這樣不妥,請放手。”馮依依壓住喉嚨澀意,一字一句。
“那你不要跑,聽我說完。”婁詔緩緩鬆開手,“我找了你兩年,不信你在那場火中沒了。我承認自己當時是在自欺欺人,因為無法接受。”
馮依依揉著自己的手腕,第一次聽婁詔說出心裡話,一時有些分不清到底真假?
婁詔一手背後,手指上殘留著女子肌膚的細滑感:“在魏州渡頭,我說讓你在扶安等我。你一定認為我是去解婚,不是,我是想去告訴你,我們餘生可以好好過。”
池塘中蛙鳴陣陣,黑暗中兩條人影相對。
“馮依依,我喜歡你,來辛城是為你。”婁詔認真說著這幾個字,或許一開始就喜歡,但是他自己不承認。
是了,不喜歡,他這樣的脾性會答應成親?不喜歡,他會在意她同彆的男子說笑?不喜歡,他怎麼會喪心病狂,算計著想留下她?
第四十章
夜色微涼。
兩人相對, 一時無語。
婁詔無法看清馮依依臉上神情,猜測不到她的心思。
以往,他有自信, 隻需一眼就能看透馮依依。她的心思淺顯, 眼神中就能透出。
可是, 此時婁詔拿不準, 因為過往的看透,是馮依依全身心裡都是他。與其說是看透, 不如說是他仗著她的喜歡,而一再踩踏她的感情。
遠處傳來馮宏達的呼喚聲,馮依依終是輕歎一聲,隨即後退兩步,轉身跑開。
纖瘦女子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沒有片刻留戀。
婁詔獨自站在池塘邊,久久, 黑暗中好似化成一座雕像。
直到雨又落下,濕了他的發, 洗去他臉上期許。雙手終還是空的, 心裡也是空的。
“大人, 回去吧。”清順撐傘,遮到婁詔頭頂。
到底沒得到回複,婁詔收斂去臉上落寞,重新恢複冷淡:“京城中書都院那邊怎麼樣?”
“林世子一直代管,並無大事。”清順回了句。
“咳咳。”婁詔輕咳兩聲, 悶濕的空氣讓他呼吸不算順暢,“有些事,原來真比朝堂更難。”
從小到大, 婁詔喜歡一切事情掌握在手,想要什麼,該做什麼,對什麼人用什麼手段……
隻是這次,完全掌握不住。此刻甚至覺得,即便他追來辛城,馮依依也不會同他回去。
初始,一廂情願的想出手幫馮依依,自信把她拉出那段陰影。他要為她做什麼,做很多。
結果,她並不願重新接受他。
“清順,少夫人她以前是不是為我做了許多?”婁詔問,就站著一直看馮依依離開的地方。
清順輕輕嗯了聲,彆人不知道,他卻最清楚。要不當時也不會在心裡,站在馮依依這邊,認為自己的主子爺太過無情。
婁詔嘴角一絲苦笑,腦海中翻找著過往,可終究是太少。
馮家時,她一直都在為他著想,每一件事;而他心裡隻是怨氣,甚至將那些怨氣轉嫁到馮依依身上。
她對他笑,他隻當看不到,冷著一張臉;她想與他相處,他兩個借口輪換用,有事忙和讀書科考。
其實她沒有錯,自始至終,她什麼都不知道,還滿懷著美好期待。他呢,親手一點點捏碎她的美好。
是,婁詔無法釋懷馮宏達的所作所為,馮家給的屈辱他咬牙忍下,卑微換取入京考試。那時候,幫他的,也是馮依依。
她是真心的,從未像旁人那般看低他,甚至想著依靠他。
“大人,”清順開口,口氣中是深思熟慮之後的安靜,“少夫人做了許多,隻是你沒看到。”
婁詔皺眉,閉上眼睛掩住黯淡。
清順看了看婁詔,接著道:“大人不知,書案上的筆是少夫人擺的,紙是少夫人裁的,身上的衣,是她親自跑出去選的。這些隻是最小的事。”
婁詔不語,嘴唇緊抿。│思│兔│網│
“書院,少夫人進不去,就會托人時不時送些點心瓜果,知道你不喜甜,總是不放糖。”清順笑笑,鼻子發酸。
“大人崴腳,少夫人親手在夥房熬藥湯……”
一樁樁,一件件,那時的馮依依,實在又單純,一心都在婁詔身上。
“風亂雨,故人可歸?”婁詔嘴裡念了一句。
婁詔內心中譏諷著自己。什麼朝堂博弈,什麼拉她出陰影?隻是他自以為是。
或許心中還是端著他的高傲,認為她會回頭。拿一張單薄的藥方,作為想套住她的繩子,誘她進京。
他根本什麼都沒做,手指都懶得動一下,她憑什麼回頭,憑什麼相信他?
“藥方中的藥,你去藥堂買回來。”婁詔抬手,抹去額頭上的雨珠。
清順應了聲,主子的脾性他清楚的很,想要什麼,最後總會得到。
可說回來,對方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並不是一件物什。
婁詔望去黑夜,那裡有一處光亮,正是馮家那蚌池的方向。想來那裡宴席已開,眾人熱鬨,也不知那一盆泥鰍,最後是誰洗的?
“還有,找人查查梅桓。”
。
蚌池這邊。
正間屋裡,馮宏達同莫師傅,以及這邊的幾個夥計,正圍著桌子喝酒。
看得出馮宏達很高興,沒有了頭疾的困擾,精神爽利,連飲幾杯後,話更多起來。
沒有人在意他臉上的傷,所有人都是豁達性子。
“梅桓真是好酒量啊!”馮宏達拍著梅桓的肩膀,眼神中帶著讚賞,“以後在家有人陪我喝酒咯。”
梅桓端著酒壺給眾人填酒,聞言連忙應下:“酒量好,是被人給練出來的。我家那位老爹,千杯不醉,連我姐都十分了得。”
眾人陪著笑笑,想著是梅桓酒後瞎說,女子哪會有什麼酒量?
“那你老爹沒給你定下門親事?”馮宏達端起酒盞,像是隨意攀談。
梅桓搓搓手,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現在一事無成,誰家敢把姑娘給我?”
席間男人們哈哈笑著,紛紛打趣梅桓,梅桓也不在意,厚著臉皮和眾人一起笑。
馮宏達點頭,眼中帶著笑意:“你小子脾氣我喜歡,有什麼說什麼,又有自己的盤算,不錯。”
不是婁詔那樣的深藏心機,亦不是關語堂那種完全的爽直。
梅桓可以同任何人說上話,但是心裡藏著自己的主意,也就可惜是年紀小了些。
裡間,馮依依同朱阿嫂做了一桌,帶著桃桃一起用膳。
“真能吆喝,”朱阿嫂嘮叨一聲,夾了菜送去馮依依碗中,“老爺現在真好,和以前完全不像。”
馮依依點頭,把一片碎肉喂到桃桃嘴裡:“最近越發愛動彈,竟還說以後在運河邊,建一座四層茶樓。”
朱阿嫂筷子一停,瞪圓一雙眼睛:“那得投進不少銀子吧?”
“應當是,”馮依依抬頭,盯著棚頂算著,“茶樓有了,他下一步必然是茶園。”
看著馮宏達越來越好,馮依依伸手摸了摸袖中藥方。
若是按婁詔所說,後麵還有第三副藥,那麼他的意思就是算好,她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