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順其自然便罷。
這時,吳管事從外麵進來:“老爺。”
馮宏達趕緊坐正身子,開口問道:“查清了都?”
“是,”吳管事站在案前,“左鄰右舍的問了一遍。”
馮宏達指著第一張紙,點著上頭的人名:“這個陸生如何,人品可好?”
吳管事搖頭:“不孝敬雙親。”
“那不行,”馮宏達將第一張紙撤掉,指著第二張,“黃盧?”
吳管事搖頭:“手腳不乾淨。”
馮宏達皺眉,又指上一張:“他?”
“訂過娃娃親,後麵嫌棄女方家窮,不認賬。”
“那,”馮宏達臉色淡下來,指著最後一張,“這個怎麼樣?”
“病了,正在家喝藥。”
馮宏達似乎沒想到是這樣,他已經放低很多要求,以為會有個合適人選。可未曾想,並不如願。
“下去吧。”馮宏達覺得久違的頭疾要發作,抬手扶額,“我家依依的姻緣,是怎麼了?”
“老爺,外麵新來一個,想應征咱家賬房先生,隻是,”吳管事話語一頓,笑笑,“年紀不大。”
馮宏達現在也沒了什麼看女婿的心思,隨意擺擺手:“讓他進來。”
吳管事應了聲,去了外麵請人。
沒一會兒,一個清秀少年走進來,粗布青衣,身板挺直,帶著少年特有的清瘦感。
“梅桓見過先生。”少年自報名諱,彎腰拱手作禮。
馮宏達皺眉打量,見少年十六七歲,肩上搭著一個舊包袱,模樣倒是生得好。
可是生得好也沒用,到底年紀太小,怕是被家裡人剛放出來討生活的。
“你多大,家裡人可知道你出來,會做記賬之類?”馮宏達興趣缺缺,連拋出幾個問題。
少年梅桓抬頭,一雙眼睛明亮中帶著一股機靈:“十六,家裡兄弟姐妹眾多,讓我出來闖蕩;記賬,倒是跟我家叔叔學過,略知一二。”
“這麼小?”馮宏達端起茶碗喝茶。
“先生稍等,”梅桓出聲,然後兩步上前,從馮宏達手裡接過茶盞,“茶涼,容易壞肚子。”
馮宏達手裡一空,看梅桓的眼神也認真起來:“為何來做賬房先生?”
“想有一技傍身,掙些銀兩,回家娶媳婦兒。”梅桓嘿嘿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可不,世人不都是這樣?一日日的勞作奔忙,給自己建立一個家。
“你說話倒也實誠,”馮宏達看看少年一身舊衣,心中生出憐憫,“那便留下試試。”
“謝先生收留之恩,梅桓定當竭儘全力。”梅桓拱手一禮,那腰身彎的幾乎到地上。
馮宏達輕咳兩聲,又道:“醜話說前頭,家裡規矩重,最重要是人要本分。若是做不好,說話再好聽也枉然。”
“是,”梅桓重重點頭,“這是應當的。”
馮依依出門一趟的功夫,回來家裡就多了一個小賬房先生,正在跟著吳管事學家中規矩。
馮宏達站在門邊看著,偶爾滿意的點兩下頭。
“爹,朱阿嫂說,這小哥就是你請的賬房先生?”馮依依看去院中少年。
正巧對方往這兒看,與她目光相對,隨即笑著彎了下腰。
馮宏達有自己的堅持,道:“我看他挺機靈。”
“爹,晚上我回來晚些,去城南看看。”馮依依走下階梯,往大門處。
新盤下的池子,總要花些時候,馮依依也想跟小蝶學學,如何采珠,她手裡力氣小,刀子總是使不好力。
。
城南,小竹園。
婁詔從竹林中穿過,聽著下屬從京城那邊送來的消息。
聽完彙報,婁詔出了宅子,還是一身儒袍,做著那個從州府來的先生。
順著水邊小路,穿過一片池塘,便上了大路,正見著一輛馬車停下。
素衣女子挑開門簾,輕盈跳下車,腰身柔軟。
婁詔站在樹蔭下,腳踩著青青草叢,今日終是等到人來。
眼看馮依依進了大門,最後一片衣角消失,婁詔才收回視線。
馮依依不知道一直被盯著,直接走到水池邊。現在不是忙的時候,一般隻留兩個夥計在此看管,彆叫人進來搗亂。
牆邊,夥計們開墾了菜園,閒時種了一些青菜。
“當家娘子,有人來找過你。”夥計跑過來,頭上戴著草帽,手中捏著煙杆。
“找我?”馮依依問,“是誰?說了什麼事?”
夥計搖頭:“他沒說,隻說還會再來。”
話音剛落,夥計指著大門處:“就是那位公子。”
馮依依轉身,隨即皺起眉頭。
看著那緩步而來之人,心中冒起一股無名火。明明已經說開,兩人和離,就連他那一半婚書都交了出來,如今這樣相見卻是為何?
婁詔看清馮依依的不歡迎,還是未停步。此來目的本是為她,絕無退卻可能。
“我來找過你。”即便夏日炎炎,婁詔的話中總有一股冰涼感。
馮依依站好,與婁詔相對,話語疏離:“我以為,咱們不要再見為好。”
婁詔沒想到馮依依會直接說出,她以往很顧忌彆人感受,說話軟和:“關於你這池子的事。”
“池子?”馮依依一臉狐疑。
婁詔也不急,手指伸去袖中抽出一張紙,展平開在馮依依麵前:“這是運河新河道的大體走向,正好要經過你這兒。”
“經過?”馮依依將圖紙接過,仔細看著,上麵簡單標記著何處,新河道修挖之處。
婁詔看馮依依低頭看圖,長而翹的眼睫輕扇:“這是我簡易畫下,原圖紙不能帶出。”
本來以為很順利的事,此時有了麻煩,馮依依用力想著,想得到一個解決辦法。
這個池子剛盤下來,莫師傅說是處好地方,若是被挖了河道豈不可惜?就算朝廷有補償,仍舊是不甘心。
“彆擔心,”婁詔安慰一句,想伸手去揉憑馮依依眉間褶皺,“隻是初始圖紙,後麵他們指不定會重新規劃河道。”
馮依依抬頭,嘴角帶著不甘:“這事不是你管?”
“我隻是派來監察進程,彆的不插手,各司其職。”婁詔道,臉上一派清明,“隻是怕麻煩,才對外說自己是州府衙的先生。”
馮依依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要是朝廷正要從此處開河道,她自然沒辦法。
“我回去了,”婁詔往後一步,“往北走不遠,小竹園,我住在那兒。”
“謝謝先生走一趟。”馮依依也不忘客套一聲,與人做了一禮。
馮依依看著婁詔走出大門,並未回頭,好似隻是過來跟她送個消息。
手裡的圖紙輕而薄,被風刮得呼啦啦輕響。
馮依依坐去簷下,想著事情要如何解決,婁詔的話又可不可信?
兩個夥計走過來,問要不要幫忙?
“你們先回去吃飯,我在這邊坐會兒。”馮依依站起來。
隨後,她走進屋,鋪開那張圖紙在桌上。天漸黑,點上了燈燭。
倦意襲來,馮依依手托著腮,輕輕閉上眼睛。
既然婁詔說圖紙並未最終定下,就是還有辦法,最好是保住現在的池子。
朦朧間,她想著周圍的一切,樹木,花草,河流……
“河流?”馮依依睜開眼,瞬間有了精神,“有辦法了!”
她看著桌上圖紙,手指點著自己池子的位置,然後往西南角劃著,指尖停在一處,眼中一亮。
此時已經天黑,外麵的狗突然狂叫。
馮依依從窗口往外看,瞬間怔住,眼睛睜得老大。
池邊,那平時盛放雜物的草棚著了火,巨大的火舌衝天而起,將整片池水映亮。
馮依依身上開始發抖,牙齒忍不住打顫,眼中是深深地驚恐。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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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馮依依眼中凝視著那躥卷的火龍, 嘴中呢喃,隱藏記憶深處的苦痛破湧而出,洪水一樣將她淹沒。
“火, 快跑!”LJ
木木的邁著步子衝出門外。
大火呼啦啦燒著, 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煙塵, 火勢蔓延, 燒著那結滿瓜果的木架子,瞬間吞噬乾淨。
馮依依視線模糊, 全是一片火紅,耳邊是一聲聲慘叫,猶如她每日夜裡的噩夢。
又回到兩年前,馮家那場大火。所有人不知不覺睡著,無法醒來,無一生還。
無一生還!
婁詔衝進來時,就看見馮依依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像一株生根的梅樹。
“依依!”婁詔一把拉上馮依依,借著火光也就看清她臉上全是茫然, 嘴裡不停呢喃著什麼。
當下也沒想太多, 腰身一彎, 將人打橫抱起。
清順帶著人趕過來,望著一片火,深吸了口冷氣。
“處理好這邊。”婁詔撂下一句話,隨後抱著馮依依往大門處走去。
離開那片火光,外麵是安靜的夜色, 婆娑的樹影,靜謐的池塘。
馮依依雙手緊抓在一起,眼前還是一團火光:“火, 他們都沒跑出來……”
婁詔試著懷裡的人抖個不停,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甚至能聽見她牙齒的噠噠聲。
“依依,沒事了。”婁詔喚了聲,可是沒有得到回應。
小竹園離著並不遠,婁詔將人帶了回去。
安靜的房間,一盞明燈點著。
馮依依頭疼欲裂,身子蜷成一團縮在床上,雙手抱住自己的頭,想要將那些可怕的事忘掉。
她一直埋在心底最深處,不去碰觸,想著慢慢就會忘記。可是沒有,那段苦痛始終存在,如影隨形。
“你在怕什麼?”婁詔問,伸手掃開馮依依擋在臉前的發,手指碰上她臉頰的冰涼。
一場火,並不算大,人多很快就會救下。可是馮依依的反應太過異常,像是丟了魂兒。
那麼,她怕的是兩年的火,那場將整個馮家毀滅的火。
婁詔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太多。隻想要留住她,可不曾真的試著走近她。
她想什麼,她怕什麼,以及她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恐懼。
馮依依躲開婁詔的手,大口的呼吸,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可身體裡的力氣像被抽光,隻剩無用皮囊。
“依依,你說出來?”婁詔耐心問,明白當年的火也許不簡單。
再結合馮依依隱姓埋名,也就能猜出個大概。
正如當年五梅庵,那賊人的出現,馮家肯定有一個仇人。
婁詔心裡斷定這個想法,那個仇人還不一般,愣是讓馮家徹底消失。
“依依,”婁詔坐去人的身旁,聲音柔和,“彆怕,你的池子不會有事。”
馮依依還是不說話,死死咬住發白的嘴唇,眼睫輕顫。
婁詔也不再說話,隻靜靜陪著馮依依。看她平日活潑愛笑,原來心底的傷疤這樣深。
經曆那場大火,她才十六歲,親眼見到那些人死於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