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之前,心中還多腹誹,覺得這位捕頭出身的鄧元帥不過是借著姻親便利才成為滁州軍二號人物。
所謂戰功顯赫、“鄧閻王”什麼的,多是誇大其詞。
所謂白衫軍,本就是烏合之眾,隻是趕上這世道亂了,才占了大便宜,一路搶地盤。
待見了真人,謝二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樣渾身煞氣人物,得殺多少人?
就是他們太湖上手最狠辣的匪頭,也沒有鄧健這樣遮不住的煞氣。
怪不得能壓過山匪出身的馬寨主、杜老八等人,成為滁州軍諸帥之首,這是一尊殺神。
他麵上更加恭敬。
鄧健本不是多言之人,答應見謝二也是因安勇的麵子。
坐擁數萬水卒,七艘樓船,鄧健還真沒有將太湖諸匪放在眼中。
這些人歸順滁州軍,是錦上添花;不歸順,也成不了心腹之患,不過是早收拾、晚收拾的問題。
所以鄧健見了謝二,說了兩句話就端茶送客。
謝二一愣,安勇已經先一步起身告辭,隨即帶了人出來。
謝二心中不痛快,麵上就帶了幾分出來。
安勇小聲解釋道:“明日大軍開拔,鄧帥軍務正忙。”
謝二吃驚道:“大軍明日就開拔,不在常州休整?”
安勇道:“這不是已經休整兩日了?”
要不是等霍寶的偏軍過來集合,說不得已經開拔。
隻是這些話就無需對謝二說了。
安勇文武雙全,不是莽將,自是看出謝二另有小盤算,大家不是一路人。
謝二眼神閃爍,心中驚駭。
滁州軍到底來了多少人?
打下一府之地隻休整兩日?
這說明什麼?
說明主力未動,無需休整。
想著自己的後手與小算盤,謝二莫名有幾分心虛。
……
除了霍寶這一路人馬到府城彙合,金錯那一路人馬也折返回府城。
打常州時,滁州軍分兵;待到打蘇州,就是合兵。
鄧健麾下人馬四萬五(兩千留守無錫,三千留守常州府),霍寶麾下人馬一萬六(兩千留守晉陵、兩千留守宜興),滁州水師四萬人,浩浩蕩蕩,總共十萬多人,號稱二十萬大軍,由水路、陸路兩邊包圍蘇州府城。
新投的太湖水師,跟在滁州水師身後,就像是過家家似的。不管是船,還是將領水卒,都有些拿不出手。
謝二看在眼中,對滁州水師又羨又嫉,跟在於老元帥身邊,一口一個“叔父”,十分親近。
於老元帥已經聽女婿點評過謝二,心中有數,眼下見他客氣,也沒有被奉承糊塗。
他是盼著水師另有將帥並入,省的水師握在於、安兩家久了生事,可與他們分權的不能是謝二這樣人。
這樣的人,算計太多,真要讓他進水師,想要的不是分權,而是壓下於、安兩家,將滁州水師握在手中,這不是癡人說夢是什麼?
於老元帥看得明白,霍五用人是真的放權,卻也有尺度。
不管是鄧健這樣的猛將,水進這樣的心腹,還是馮和尚這樣的客將,都能不偏不倚,卻也沒有任由哪一方坐大。
滁州水師這邊,名義上是於、安兩家,可誰都曉得兩家姻親如一家。
最好的法子,是霍五直接將指人為水師將領,成為一方勢力,平衡於、安兩家。
可是霍五沒有指人。
於老元帥將孫女婿霍磊帶在身邊調教,可霍磊資質有限,還不能獨當一麵。
可是太湖水匪不行,蘇州水師打下來也是降將,不好抬舉。
“謝二不成了,看看他手下有沒有能用的,抬舉起來。”
於老元帥私下交代女婿安勇道。
安勇轉念一想,就明白老嶽父用意。
謝二這人不可用,太湖水匪這一股水卒好好訓練卻可用。
眼下打蘇州,正是立軍功的時候,從謝二手下抬舉一人出來,卻是神來之筆。
隻是矮子裡頭拔大個兒,想想也強不到哪裡去,否則也不會讓謝二當了頭目。
“爹,龐亮、布健可還在金陵關著,瞧著太尉應該也是想要用這兩人。”安勇想了想道。
龐亮是金陵水師都統,步健是揚州水師都統,兩人是嫡親表兄弟。
去年九月滁州軍得了巢湖水師,渡江過太平府,隨後與金陵水師大戰,俘虜了水師都統龐亮。
隨後,霍五曾讓人給揚州水師都統步健送過信,提及龐亮事。
等到鄧健打揚州時,步健心有顧忌,並沒有全力禦敵,才使得滁州軍迅速攻下揚州。
隻是這表兄弟兩人,背後還有京城的樊國公府,就算先後被俘,也沒有投降滁州軍。否則連累京城親人,就是抄家滅族的後果。
霍五愛才,也知曉人情道理,沒有逼迫兩人投降,隻關著。
等到朝廷真正分崩離析,才是這兩人啟用之時。
於老元帥點頭道:“當時如此了,隻是怕是要等到三、五年後。”
翁婿兩人對視一眼,都帶了幾分無奈。
同樣是霍太尉侄孫,霍虎已經成長為一員猛將,霍豹也獨當一麵、手握火器營,霍磊卻是……資質實是尋常,要不然他們何必想著趁著攻打蘇州提拔太湖水將,而不是霍磊這個姻親晚輩。
“想法子提拔一下石頭,總不能連千戶也混不上。”
於老元帥歎氣道。
去年滁州軍校,霍磊連因隻是曲長,連參加遴選的資格都沒有。
那一批軍校生,是千戶以及以上級彆參加遴選。
安勇點點頭道:“千戶應該沒問題。”
至於代副將、副將,就要看機緣。
滁州軍的軍功獎勵十分透明,就算想要提拔自己人,吃相也不能太難看,否則監察那邊就要下來人查了。
第301章 亂民與造反
蘇州城這裡的守道駐軍號稱六萬,實際上去年抽調兩萬去收複杭州,如今隻有四萬人。加上缺空餉的,實際兵卒三萬出頭。
自打得了消息,知曉滁州軍“東征”,蘇州城就人心惶惶。
“求援的信都送出去了?”
蘇州知府一天三遍追問。
“送了,隻是就算杭州府派兵過來,這時間上也來不及,大人還是當造作打算。”心腹幕僚小聲道。
蘇州知府愣住。
造作打算?
什麼打算?
自身難保,所求不過是保全家眷。
失土之責,他擔不住;直接投敵,更是不敢。
所盼的,不過是保全家眷。
幕僚歎氣道:“大人,是常州淪陷,眼看就是蘇州,該送太恭人她們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
蘇州知府往臉上抹了一把,起身對那幕僚躬身道:“旁人我信不住,隻能托付給的忠友!”
這幕僚字“忠友”。
那幕僚避開,正色道:“大人放心,定不負大人所托。”
當天中午,蘇州知府衙門後門,就停了兩輛藍布馬車,有兩個婆子裝扮的女眷帶了兩個孩子上了馬車,出城去了。
多少人盯著知府衙門,這邊一有動靜,隨即城中官紳人家就得了消息。
幾萬守軍在側,可有什麼用?
揚州巨賈圈養的淮南道守軍尚不敵滁州軍,缺少軍備的江南東道守軍那什麼抵禦滁州軍?
連知府都送走了家眷,可見對即將到來的戰爭就沒有什麼勝算。
等到下午時分,就有不少士紳人家也跟著舉家出城避難。
隻是如今能去的地方不多,大多數人也是往杭州府去了。
到了傍晚時分,連帶著商賈富戶,也開始有結伴出城的。
常州、蘇州、鬆江三地,之前為了自保,官府沒少詆毀白衫軍。
這三地富庶,常州還有些彌勒教徒,蘇州、鬆江兩地教徒極少。
不少百姓眼中,所謂白衫軍就是土匪、水匪之類的人物,打著佛祖的幌子劫掠民財。
台州白衫有過屠城之舉,蘄春白衫分過大戶土地,泰州白衫更是靠著抄家滅門來斂財。
都是白衫軍,百姓哪裡會分辨還有這些多勢力,隻當是一夥兒的。
將各種傳言混起來,這白衫軍就是惡魔一樣的存在。
沒有幾個人想著抵抗,官兵都抵抗不了,何況小民?
隻是等到百姓也想要結伴逃亡時,就出不去城了,滁州軍兵臨城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蘇州城已經亂了。
蘇州知府、同知等官員還想著殉城,城外的守道都統也組織人手禦敵。
隻是一方是三萬出頭、軍備不足,一方十萬大軍,還有火炮,交手兩次,打得幾萬守軍成了縮頭烏龜。
鄧健這回不急了。
蘇州城大人多,城中糧草有限,壓根支持不了不久。
再說滁州軍在這幾城早有間人,決定要“東征”時,就有任務派下去,協助“東征軍”攻城,即便不能奪門,也要燒毀糧草。
等到蘇州城門緊閉,守軍據城禦敵,城中間人也開始動起來。
每個城門都有上萬人馬,奪門是不成了,就是燒毀糧草,也不容易。
軍糧所在,都是重兵把守。
不過動不了軍糧,不代表動不了民糧。
就在滁州軍包圍蘇州當晚,蘇州城裡三大糧鋪與兩座官倉都起火。
百姓得了消息,開始拿了米袋子哄搶其他糧鋪的糧食。
官紳商賈,則是心驚。
五大糧倉同時起點,這得多少人力?
滁州軍在蘇州城裡,到底有多少間人?
要是他們的任務不是放火,而是殺人,那大家還能幸免
第二天,城中百姓就開始哄搶市場上剩下的糧食。
可如今這世道,就算小糧鋪有糧食,也不敢往外放,還要先保著自家與親友共有。
就算偶爾兩家放糧,價格一日三變,賣得極高,也供應不少百姓需求。
“沒糧了?老天爺呀,讓不讓人活呀!”
“鬥米千錢也行啊,這是要餓死哪個嗎?”
“該死的白衫賊,燒了糧倉了!”
“還有糧啊,軍糧還在啊!”
“……”
到底還存畏懼之心,大家心中嘀咕著。
可等到被圍城的第二天、第三天,世麵上再也買不到一粒米,城中百姓就有斷炊的了。
往城門口去的百姓越來越多了。
不是為了助力守軍禦敵,而是為了軍糧。
第二天是幾十人,第三日就是幾百人,等到第四日,就彙集了上千人。
“糧食,糧食,再不放糧就要餓死人了!”拄著拐杖的老大娘哭嚎道。
“放糧,放糧!”心中念著“法不責眾”的青壯大著膽子呼喊道。
守軍看著城外無邊無際的滁州軍焦頭爛額,對著手無寸鐵的百姓自是沒有什麼好臉色。
“刁民!吃了熊膽了!”
守門將領直接吩咐驅逐:“攆走!不走就打,都是欠收拾的狗東西!”
對著來勢洶洶的滁州軍,蘇州守軍是羊;對著百姓,蘇州守軍就化身為狼。
被圍城的惶恐不安,好像也有了發泄的渠道。
“老東西,倚老賣老,滾!”
隨著喝罵聲,老嫗被推倒。
“找死,回家尋你老母要糧去!”
這次被刀鞘砍得一趔趄的是喊著“放糧”的青壯。
百姓們開始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