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頭目之中,不少人參加過定遠之戰,自是曉得戰場上的生死不是兒戲。
童兵上次定遠之戰中,一直偷襲為主,戰損不多。
可是守著定遠城的柳彪部,卻是死傷達到五成。
大家沒有了之前的竊喜,帶了幾分沉重。
宋謙之低著腦袋,不敢抬頭。
之前打慎縣時,水進、霍寶奪門,隨後放兵卒進來。
在與城門卒砍殺時,宋謙之傷了右小臂。
雖說沒有危及性命,可軍醫的診斷卻是不看好。
等到霍五等人到廬陽時,霍寶還專門請鮑老大夫給宋謙之複查。
鮑老大夫給開了方子,卻建議休息半年。
傷筋動骨一百天。
宋謙之卻是不肯病休,在廬陽修養旬日就隨霍豹歸隊。
霍寶沒有說什麼,卻安排了這個監察隊長給他。
他當然知曉什麼是監察。
滁州軍就有監察隊,頗為神秘,人數不多,卻直屬霍五爺親領。
這是文職。
兜兜轉轉,又轉了回來。
宋謙之心中並無不甘,反而鬆了一口氣。
他能舉刀麵像凶惡的敵人,卻不能對跪地求饒之人下手,就那一下遲疑,卻是差點要了他的性命。
要不是霍寶發現,攔了那人一下,宋謙之被砍的就不是右臂,而是脖子。
第一次直麵生死,宋謙之怕了。
不僅怕自己戰死,也怕自己有一日會麻木。
何時才能太平呢?
十幾歲的少年,生出幾分迷茫來。
……
九月十九中午,霍五收到金陵賈源秘信,金陵守軍抽調五千,前往太平府,隨之沿濱江至和州巡邏的水師巡查來報,金陵水師主力移駐采石磯。
磯,水邊突起的岩石與石灘。
采石磯,就在和州對麵,扼據大江要衝,地勢險要,與金陵燕子磯、嶽陽城陵磯並稱“長江三磯”。
采石磯之前有金陵水師五百水卒駐紮,滁州軍之前並沒有放在眼中,打算直接這裡登岸。
霍五並不算意外。
論起來,打和州,打廬州,滁州軍都占了便宜。
那就是淮南道守軍不出。
大家長驅直入,全無後顧之憂。
江南因大慶軍一路東征,拿了十幾個州府,剩下的州府也不安,自會留心周邊動靜。
滁州軍主力彙聚和州,那接下來不是往揚州去,就是過江奔太平府。
太平府有所準備,也就不稀奇。
金陵水師主力六千,不知還有多少步卒在采石磯上。
要是滁州軍主力直接渡江,那水師官船出來,就要造成大的傷亡。
想要過江,就要先拿下采石磯。
於都統躍躍欲試道:“江麵上,五爺放心,咱們也有兩艘樓船,可以堵住采石磯渡口……”
霍五點頭,又望向鄧健等人。
大家要奪采石磯,就不能隻是堵住渡口,還要攻占。
鄧健傲然道:“五爺放心,我為先鋒,定拿下采石磯!”
杜老八也躍躍欲試:“鄧兄弟,不能老是你當先鋒啊,這得輪著來!”
馮和尚沒有說話,卻是點點頭,顯然是附和杜老八的說法。
水進笑道:“殺雞焉用牛刀?接下來打太平,打金陵,有的是各位將軍操勞的時候,這先鋒就晚輩去好了……”
馬駒子亦道:“是啊,北關大戰都是各位叔伯操勞,我與水哥在廬陽享福,這回就讓我們兩個效力好了!”
霍寶敬陪末座,很是乖巧了。
左右也輪不到他為先鋒,就不用開口了。
眾將戰意盎然,霍五隻有高興的。
他笑道:“勿要爭搶,又不是隻打太平,換著來!”
說到這裡,他望向馮和尚:“此回打太平,當塗分給和尚,駒子為偏軍,蕪湖歸老八……”
當塗,太平府治所在。
雖說太平府是府不是州,卻隻有下轄三縣,當塗、蕪湖、繁昌。
這是因江南繁華,人口稠密的緣故,才定的是府,而不是州。
太平府人口數,比廬州府還多兩成。
霍五又望向鄧健、水進:“水師樓船兩座,你二人可分彆率眾過江,先登上采石磯者為先鋒,後者去打繁昌。”
鄧健挑眉道:“太平府的先鋒,還是打金陵的先鋒?”
“二者皆有!”
霍五痛快道。
鄧健與水進對視一眼,燃起熊熊戰意。
霍寶旁聽了這些,覺得不對勁,童兵呢?
自己這邊一萬人馬,怎麼什麼都沒撈著?
第186章 采石磯
霍寶疑惑歸疑惑,卻沒有當眾發問。
按照之前的說法,童軍是要過江的,並不留守和州。
反而是霍五這裡,留守和州大營,等到馬寨主到了,再過江與眾將軍合兵。
等到眾人下去備戰,霍寶就好奇問道:“爹,打采石磯是表叔與水大哥,打三縣是馮爺他們,那兒子過江作甚?”
霍五看著兒子,也是很猶豫了。
之前他想的很好,可臨到跟前,又改了主意。
“爹……”
“你帶人留守和州,等你六叔來了,再過江與眾人合兵。”
霍寶聞言,不由皺眉。
這不是老爹之前的差事麼?
“那爹呢?”
“我帶人馬移駐江浦縣……回頭打完太平府,東進途徑大勝關,我帶人從浦子口渡江,潛入大勝關,接應滁州軍主力過關!”
霍寶連忙搖頭:“爹怎麼能輕動?還是兒子去!”
霍五正色道:“難道我能坐享其成麼?”
霍寶板臉道:“爹隻不過是不放心,難道兒子就放心爹了?讓豹子留守和州好了,咱們爺倆一道去江浦縣!”
霍五連忙搖頭:“不行,你要麼跟在你表叔跟前,要麼跟著水進,想要自己做一路也行,就不能咱們爺倆在一處!”
他想的多,戰場上變幻莫測,要是他們上陣父子兵,讓人包圓了,那滁州軍立時就成了散沙。
如今滁州軍內部諸將實力均衡發展,是霍五有意為之。
免得一方做大,天長日久,傷了交情。
好處就是若是他出事,小寶能接位,平衡各方。
弊端是要是小寶也出事,那無人能以壓倒性的實力登頂,滁州軍隻能麵臨分崩離析的局麵。
霍寶正色道:“爹愛子之心,兒子心受……可東關大戰兒子就在後方,這次又在後方,那童兵就永遠是童兵,不能成長……江浦,還是兒子去吧!”
霍五麾下,能領兵的隻有牛清一人,其他幾位千戶都是因和州、廬州戰功新提拔上來的,沒有能拿得出手之人。
剩下林師爺、薛彪,都不善戰事。
霍五還是不肯。
霍寶懇切道:“爹既是曉得咱們父子不能坐享其成,那肯定有一人要征伐在前?難道年少力壯的我貓在後頭,讓老爹拚殺在前頭?諸位叔伯怎麼看兒子?這滁州軍中,兒又如何服眾?”
霍五有些後悔。
之前沒想到金陵水師會移駐采石磯。
他之前的想法,是想要讓鄧健帶霍寶去江浦。
可金陵水師移駐采石磯,金陵守軍也調派人馬出來,采石磯之戰就艱難。
為了減免渡江傷亡,霍五就讓鄧健、水進兩人前往。
如此,倒是江浦那邊沒有大將過去。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霍五所言,哪裡不是霍五的擔憂?
“爹就放心吧,是潛入,又不是正麵奪關卡,兒子不會讓自己身處險境!”霍寶道。
霍五歎口氣,摸著兒子肩膀:“走到今天,爹怕了!”
滁州軍的名號打出去,父子兩人就再也沒有退步。
這攤子越鋪越大,霍五欣喜之餘,也隨時自省。
霍寶灑脫道:“有什麼怕的,實在不行,還有九叔那邊可以投靠!如今這天下,烽煙四起,朝廷想要追剿也無力了。”
霍五性子豁達,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便道:“那你可聽著這邊消息,不能輕動!”
霍寶道:“爹就放心吧!”
終是敲定,霍寶部移駐江浦。=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
九月二十,碧空如洗。
卯正時分,滁州軍諸人就到了江邊。
滁州軍鄧健部六千老兵,水進部三千老卒,作為先頭部隊,即將渡江前往采石磯。
巢湖水師隻留了於都統三子於大河留守,其他諸將軍亦全員而出。
兩座樓船,一千多戰船,在江麵上浩浩蕩蕩。
霍五親臨渡口,為諸將壯行。
鄧健傲然道:“表哥放心,定會在午時前拿下采石磯,不會耽擱大家夥兒過江!”
水進亦道:“五爺且等我們好消息!”
於都統亦穿著鎧甲,手持長槍,親自上船督戰。
霍五身後,林師爺、薛彪、杜老八、馮和尚、馬駒子、霍寶等人都在。
除了霍五本部人馬,其他各部人馬陳師北岸。
等到拿下采石磯,杜老八、馮和尚、馬駒子三部人馬過江攻打太平三縣,霍寶率童兵陸路去江浦。
……
江麵上小船往來不斷,不時傳遞采石磯的消息。
“報!金陵水師將領樓船出迎,與安指揮的坐船對上!”
這是要打水戰麼?
上次巢湖水戰是夜晚,巢湖水師又占了地利之便,如今大白天的,不知應對如何?
“報!采石磯守軍有強弩,鄧將軍提前叫人預備了麥杆。”
大家的心提起又放下。
強弩射程遠,殺傷力強,若是沒有合適應對手段,那滁州軍難免傷亡慘重。
“報!水將軍從采石磯側邊駐留,叫人放了繩車,想要從側麵上去。”
大家麵麵相覷,不得不佩服水進的勇武。
卻是不敢說什麼背晦的話。
“報!霍千戶帶了弩兵為鄧將軍掠陣,鄧將軍直接從正麵上了采石磯!”
這個霍千戶,就是還跟在鄧健身邊的霍虎。
之前和州收繳的一百架強弩,如今都在鄧健軍中。
一條條的消息傳來。
大家從緊張變得雀躍。
鄧健的武力大家儘知,絕對是以一當十的悍將。
他順利登岸,這戰局就定了一半。
馮和尚手中已經握著十八子手串,卻是速度快起來。
杜老八則是摸了摸肚皮,神情舒適:“九月裡,真是吃蟹的好時節,也不知蕪湖的螃蟹比不比得上巢湖,這回能飽了口福了!”
薛彪眼見把兄弟鬨了笑話,解釋道:“八弟,蕪湖沒有湖。”
“咦?不是說有個北湖?那不是叫蕪湖?”
“北湖在當塗與金陵府的溧水縣、高淳縣三地中間,並不在蕪湖。”
“那我回頭去當塗吃!”
馬駒子坐在下首,看著杜老八笑的天真爛漫,很是無語。
自己這位八叔,永遠都是這樣沒心沒肺。
他也就是運氣好,之前有自己爹護著他,眼下又有五伯護著。
換個地界,這樣性情,早就讓人算計死了。
霍寶卻是心下一動,低聲問霍五:“爹,馮爺那邊,是不是還得有水師出動?”
霍五點頭道:“北湖上也有水匪,或剿或撫,總要蕩平!”
北湖湖麵有四分之一個巢湖大,影響三縣安穩。
霍寶卻在想著金陵府地圖,往金陵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