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剛入村口,就招致了許多村中人的眼光。
待看到眼前引路的朱砂時,那些打量的目光又都收了回去。
趙太醫和朱砂暫住的屋子在村東末尾,屋子看起來很陳舊,木料有些破落,前麵倒有個大院子,院子裡晾曬了一些藥草。
朱砂扶著李嗣音,一手推開了院子的木門,向內喊道:“趙先生,朱砂回來了!”
“今日怎麼這麼快就……”
趙閔從屋內走出來,手裡還拿著把大勺,勺上沾了青青綠綠的汁液,他話還沒說完,一抬眼,就見到李嗣音和牽馬而來的燕澄朝。
手裡拿著的大勺“咣當”一下掉了地。
“公主!世子!”
趙閔老淚縱橫,三兩步跨上去迎接來人。天知道,半路遭遇刺殺,公主和世子雙雙丟了,他以為自己是要掉定腦袋了啊!沒想到如今又回來了,真是老天保佑!
趙閔說著就要跪下行禮。
李嗣音一把拉起了他,虛弱道:“趙太醫,不必多禮,如今在民間,皆以公子小姐稱呼我二人便好。”
“誒誒,好。”
趙閔淚眼婆娑起了身,這才注意到李嗣音和燕澄朝臉色蒼白,周身狼狽,忙問道:“小姐,公子,你們二人這是怎麼了?”一邊說著一邊將兩人扶進了屋。
改口還挺快。
等燕澄朝轉過身來,趙閔這才注意到他背後那嚴重的箭傷。
趙閔大驚,“燕……公子,你這傷必須儘快處理,再不取出來怕是要情況惡化!”
他話落,便急忙去拿了自己藥箱。
幸好趙閔身為醫者,素來有藥箱不離身的習慣,那日刺殺,他什麼也沒來得及帶走,但獨獨沒忘了他這寶貝小藥箱。
李嗣音也在這時尋了個椅子坐下來,命朱砂給她打盆清水來。
她的腳疼得厲害,可村舍中並沒有什麼屏風,這裡也不隻有她和朱砂兩個,隻能等到回了朱砂屋子再脫下鞋子看看了。如今李嗣音隻想先用清水洗洗臉和手,把頭發梳整齊些。
朱砂端著清水回來了。
那廂,趙閔點燃了燭火,用烈酒噴過刀子又在火上烤過後,準備給燕澄朝剜開傷口取出箭頭。
燕澄朝抬手暫停了一下。
他看向在一旁坐著的李嗣音,擔憂地問道:“九公主,待會兒趙太醫要為我開刀取箭,這疼你可受得住?”
剛梳洗完的李嗣音聞言僵住,“開、開刀?”
趙閔一拍腦袋,“壞了,忘了公子和小姐身上那同生共死蠱了。”他說完,也回頭看向李嗣音。如今他身邊也沒有麻藥可用……
朱砂的視線亦擔憂地投來。
李嗣音頂著三道視線,實在說不出“她怕疼怕極了”這樣的示弱話語來,眼一閉心一橫咬咬牙道:“無妨!趙太醫,你儘管下手便是!”
下唇卻都快被她咬白了。
燕澄朝看著明明怕得要死卻還強撐著的李嗣音,默默歎了口氣,他從前怎麼看不出來她是這般色厲內荏又要強的性子,那會兒竟隻覺得她裝模作樣假惺惺。
“可是本世子怕疼,”
他微轉了眼對李嗣音道:“待會兒趙太醫動起手來本世子說不定會疼得哭,可否請九公主回避一二?”
“哈哈,燕澄朝你竟會怕疼怕到疼哭?”李嗣音連方才的憂懼都散了,開口便想嘲笑燕澄朝,“男子漢大丈夫,你竟然這麼怕疼。”
燕澄朝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微笑道:“是啊,那九公主能避開了嗎?本世子不想在你麵前丟臉。”
李嗣音心間頓時鬆快,這可是燕澄朝要她走的,不是她李嗣音怕!當即便扶著朱砂的手站起來,笑道:“好說好說,本公主素來寬和,不去揭人短處,燕世子既這般說那本公主回避就是,朱砂,扶本公主回你那屋。”
朱砂應一聲,扶著李嗣音慢慢走了。
燕澄朝視線收回來,對趙閔道:“趙太醫,動手吧。”
趙閔神色糾結,“燕、燕世子,你當真如此怕疼?可老夫這兒……如今也沒有麻藥……”
燕澄朝失笑,“趙太醫不必顧忌,直接動手便是,本世子不怕疼。”
趙閔猶疑,既不怕疼,方才為何要那樣說?
老年人看不懂。
趙閔默默拿了刀子,“燕世子,那老夫可下手了。”
“嗯。”燕澄朝應一聲。
趙閔用刀剜去那些腐爛的皮肉,時刻注意著燕澄朝的表情,卻見其神情漠然。搖搖頭,趙閔不懂,下手繼續治傷了。
而被朱砂扶回她屋子的李嗣音,不過才剛剛坐下,便立即吩咐朱砂將屋門關了,還叫人拿塊乾淨的棉布過來,給她咬著。
李嗣音眼眶已開始泛紅,吩咐朱砂的聲音裡也帶著顫,“快去。”
朱砂不敢耽擱,忙給她尋了塊乾淨棉布來。
這會兒李嗣音也顧不上潔癖不潔癖了,若是再不咬著點東西,她隻怕要哭出聲來了。好疼,真的好疼嗚嗚嗚。
方才才在燕澄朝麵前說了大話,她才不要被他聽見哭聲,她九公主的麵子還要不要了?
潔白的棉布咬緊嘴裡,李嗣音眼淚嘩嘩地流,慢慢地在榻上縮成一團。
好疼啊。
疼死她了。
燕澄朝不是說會哭出聲兒來的嗎?她怎麼一點兒也聽不見……個騙子。
……
趙閔將傷口處最後一點臟汙清理好,撒上厚厚的藥粉,用乾淨的紗布將傷口包紮,這道箭傷才算完全處理完畢。
取出的箭頭沾著鮮血放在桌麵上,泛著微冷的銀光。
“傷口結痂前切忌碰水,”
趙閔一麵收拾器具,一麵叮囑燕澄朝,“世子這個把月也彆用右手乾重活提重物,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右手要想徹底養好,還得世子自己格外注意著。”
燕澄朝一一應了。
先前脫下的那件衣服沾了血跡,肩頭又破了個洞,已不能穿了。他便問趙閔還有沒有其他衣裳,趙閔給他拿了件洗得泛了白的男子舊衣來。
“咳,”
趙閔甚心虛道:“老夫與朱砂姑娘逃出來時亦不曾帶衣裳,這舊衣,還是向村民們討的。世子若不嫌棄,便湊合著穿吧。”
燕澄朝拎著衣服看了看,也沒說嫌不嫌棄,直接就套上了。
他下了床,出門,朝李嗣音所在的屋子而去。臨到門前,他在糾結去看一眼還是不去之間終究選擇了去,就是不知道那公主樂不樂意被他瞧見如今的狼狽模樣了……
燕澄朝抬手敲了門,片刻,朱砂過來將門打開。
他道:“本世子想去看看九公主。”
朱砂猶豫了下,最後還是閃到一旁,讓他進去。在進去前,燕澄朝踟躕兩步,驀地低頭狠狠揉搓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揉完,抬起頭問朱砂,“本世子的眼睛看起來如何?”
朱砂定睛瞧了瞧,猶疑道:“……被人打過?”
燕澄朝黑了一張臉,扶額道:“廚房有辣椒麼?”朱砂點頭,於是她便見這剛來的世子又往廚房去了,片刻後,頂著一雙淚水漣漣的眼睛又回來。
燕澄朝再問:“現在看起來怎麼樣?”
朱砂大為震撼,不解其意,看得目瞪口呆,“世子看起來簡直像哭了一樣。”
這下,燕澄朝滿意了,不再理朱砂,放心地踏進寢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聽見腳步聲,還正哭著,埋在枕間的李嗣音抬起頭出聲,“朱砂你……”話音裡儘是沙啞。
她話還未說完,見來人是燕澄朝,便倏地睜大了眼,心裡隻道萬不能讓此人瞧見她如此狼狽的模樣,遂一頭紮進了枕頭堆裡,徹底把自己擋住。
捂得嚴嚴實實的,凶巴巴出聲,“你、你來乾什麼!”
燕澄朝人還沒見著,便先見到了一團拱起來的枕頭被褥。
他拉了張椅子在榻前坐下,看著那被子包很是好笑。他該怎麼說,才能讓這愛麵子的九公主明白他不是來笑話她的呢?
思襯了片刻,燕澄朝緩道:“九公主,趙太醫給本世子治傷,疼死我了。”
被子裡,李嗣音麵有疑色,“你撒謊,方才本公主分明連一絲哭聲都沒聽到,若真這麼疼,你乾嘛不哭出來?”害得她也隻能憋著。
“唉,”
燕澄朝重重地歎了口氣,“九公主莫非沒聽過一句話麼?男兒有淚不輕彈,你說,本世子一個大男人,怎好意思在太醫麵前落淚?這不是丟臉嗎?”
李嗣音窩在被子裡,想他說得好像有幾分道理,十分善解人意地理解了燕澄朝的這種彆扭。畢竟若換做是她,她也不好意思哭出來,內心的抵觸也隨之淡了幾分。
可她還是不想見燕澄朝。
無他,她哭了那麼久,想也能想得到如今的模樣有多狼狽。
正這般想著,就聽外麵的燕澄朝又出聲了,“九公主,你一直捂著被子不悶嗎?”
李嗣音道:“不悶,你不必管我,出去吧。”
燕澄朝歎了一聲,“本世子還以為九公主能理解我方才那一?璍番說辭,是公主也覺得因為疼得厲害便流淚很懦弱嗎?既如此,看來我不該來找九公主訴說。”話音落下,似乎有椅子腿移動摩攃地麵的聲響。
“等一下!”
李嗣音蒙著個被子喊出聲,她剛才差點就掀開被子了。
若從前燕澄朝這般跟她說話,她定要嘲笑他一點都不男子漢,可如今她親身感受過治傷有多疼,便說不出這樣的話,甚至還為此心軟了下。為著這心軟,她出聲喊住了他。
“你……你當真哭了?”
燕澄朝立即打蛇隨棍上,“當然,不信,公主扯開被子瞧瞧我這紅眼眶便是,本世子騙你作甚?”
李嗣音半信半疑地將被子拉了下來,緩緩露出一雙哭得紅通通的眼睛。待看到燕澄朝同樣泛紅的眼睛時,驚訝地張了張嘴。自己哭了這件事,好像被他看見也變得沒有那麼彆扭了。左右大家都是一樣的,誰也彆嫌棄誰呀。
李嗣音從被子枕頭堆裡拔起身來,下了床,站在燕澄朝麵前。
燕澄朝的眼眶泛紅,眼神卻靜靜盯著她。安靜從容,卻又隱隱透著股令人不安的壓抑感,李嗣音被他盯得有些不適,斂了斂眉,他把眼皮一垂,鋒利的眼神又消失不見,仿佛方才的一切隻是她的錯覺。
燕澄朝比她高了一個頭,需要她抬頭才能很好地看清人眼眶處的泛紅。
李嗣音伸手摸了一下,自言自語道:“你真奇怪,是本公主見過的唯一一個會在我麵前坦言說自己哭了的男人。”
指腹按住的眼下皮膚,軟軟的,還帶著暖熱的溫度。
李嗣音忽然發覺,燕澄朝這副皮相,似乎哭起來也挺好看的。一雙多情眼往日裡便流光溢彩,如今眼尾泛紅,輕輕垂眸,竟多了幾分勾人的欲色。她訕訕地收回了手,為自己腦中閃過的想法感到尷尬。
都怪平日裡老是喜歡看美男,搞得自己都開始不自覺點評人家的姿色了。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