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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許之期 籠中月 4275 字 6個月前

是個斜坡,外麵就是空曠的施工地,曾經的一座寫字樓被拆空了。臨江這地方一天一變,除了記憶,其餘什麼都不複從前。

過減速帶時車身顛簸,人就顛醒了。

宋珂模糊地睜開眼,看到銀盤一樣的月亮掛在天邊,那座寫字樓亮著燈。

從前跟陳覺看完電影步行回家,也是這樣的夜晚。月光明淨,皎潔,無聲地嗬護著他們,他們的手在羽絨服的口袋安靜牽著,並不擔心會被誰發現。

那時陳覺掌心還沒有煙燙出來的疤,隻是溫厚暖和,揣在兜裡焐著宋珂的手。宋珂一邊走,一邊回味著電影裡的情節,心裡隱隱約約有些悵惘,因為陳覺過幾天要去南方出差,那是他們頭兩年分開最久的一次。

“我不在的時候儘量不要自己去見客戶,就你那個酒量上了桌準吃虧。”

“還有師兄呢。”

“他?”陳覺嗤之以鼻,“我十歲就比他有量。”

宋珂很怕他在酒桌上爭強好勝,所以並不表揚他,隻是說:“你到了那邊記得要塗防曬霜,海邊的太陽到冬天也很毒的,彆不當回事。”

“知道。”

“彆光顧著玩,正事一定要談妥。”

“知道。”

“也彆亂吃當地的東西,萬一吃壞了肚子身邊連個照顧你的人都沒有,一個人到醫院去不方便。”

陳覺不再說知道,隻是將他的手捏緊:“是不是舍不得我?”

宋珂低下頭,看見路上兩人並排著的,長長的影子:“我是怕你談不攏生意。”

“放心,”陳覺舒展開眉眼,“我一定會想辦法讓對方簽字。”

拿下那份合同,公司下個季度的收入就有著落了。可是宋珂仍然難過,因為說了這麼多,隻是想讓他答應好好照顧自己。

走的那天機場人滿為患,頭頂廣播一刻不停地播報著航班信息。陳覺把行李放到托運的傳送帶上,宋珂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他辦手續,看著他入關,看著他轉過身來朝自己揮手告彆。

回家以後難受得飯都不想吃,因為剛一分開就很想陳覺,可是又不願表現得像是離不開他,不願總是給他打電話。

當天晚上理所當然地失眠,後來連著好幾天都睡不好,因為陳覺仿佛脫韁的野馬,去了就不曉得回來。直到原定返程的那天深夜,宋珂要睡了,才忽然打了電話回來。

“睡了沒有?”

南方的夜風很大,他的嗓音像是離得很遠,可是有點興奮。

宋珂沒有說話,他就又問:“宋珂,能聽見嗎?”

宋珂把手機握得很緊,聽筒貼著耳朵,隻是埋頭生他的氣:“聽得見。”

他在那邊沙啞地笑,一聽就是喝多了:“拿到合同了,預算比之前談的還多百分之二十,分三期付款。”

宋珂心裡難受,啪的就把電話掛了,可是沒過幾秒鐘又急忙撥回去。

接起來以後陳覺粗重地喘氣,呼哧呼哧的,聽上去有點難受。他說:“晚上喝多了,想吐。”

宋珂悶聲:“喝死你。”

他並不生氣,隻是沙著嗓子叫了一聲:“宋珂。”

“乾什麼?”

他不說話。

宋珂的心毛毛的,問他:“哪天回來?”

他卻說:“我愛你。”

很少聽到他說這三個字,尤其那晚,格外認真和鄭重。過去這麼久了,宋珂隻覺得遺憾,當時沒有回他一句:“我也愛你。”

那時隻是分開七天,卻感覺天都塌了。誰又想得到,之後他們會分開這麼久,久到快要將離彆視為常態,久到再在一起看電影吃飯,宋珂會遲疑,遲疑這是真的還是幻覺。

陳覺的大衣上有淺淡的煙味。宋珂把衣服拉上去,一聲不吭地蓋住自己的臉,靜靜地流了一會兒淚。

晚上他留在公寓過夜,因為精疲力儘所以睡得很熟,沒有發現陳覺半夜起過身。有人給陳覺發短信,說查到一些有關宋珂父親的事,需要他儘快聽一聽。

第37章 不孝子

臨睡前陳覺頭疼難忍,趁宋珂去洗澡的時候找止疼藥。結果藥沒有找到,卻在抽屜裡找到了一張合照,是多年前陳家的全家福。

也許是父親留下的。

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是一家四口。繼母許冬雲抱著妹妹,自己則一臉不情願地站在父親身邊,手裡還提著書法學校的製式宣紙袋。

陳覺把照片拿起來,過了很久也沒有放下。

從小到大他對父親陳宗義的印象就是嚴厲。不光對自己嚴厲,對繼母也一直不夠體貼,就隻對妹妹陳念要好一些。因為陳念無論相貌還是行為舉止都最像早早去世的母親,父親愛屋及烏,打小就對她無限縱容。

那時自己多大?應該是小學六年級。每周都要到輔導老師家去練毛筆字,在一個教師家屬院,很無趣的地方,一坐就是一下午,春夏秋冬,風雨無阻。雖然字寫得一直不怎麼樣,可他為此不知道犧牲掉多少玩耍的時間,夏天打著瞌睡聽蟬鳴,冬天撐著腦袋看落雪,屁股都險些坐成兩瓣活化石。

有一回他實在閒得發慌,趁老師打盹帶領著幾個同學翹了課,地鐵轉公交,公交轉三輪,一溜煙跑到城郊的窯廠看人燒磚。

至今記得那場麵,成山成海的瓦楞磚堆在空地上,五層樓高的煙囪徐徐地冒著煙,煙囪下麵有一口手壓的水井,那麼醜,打出來的水卻冰冰涼涼的,喝到嘴裡還泛著甜味。

因為沒有見過,所以什麼都非常新奇。廠門口有輛擺滿新磚的長板車,他們幾個小孩爭著搶著去推,弄得人家工友哭笑不得地轟趕他們:“快回家去,這可不是玩的地方,在這兒是掙錢,是討生活。”

“那你每天能掙多少錢?”

有人咧嘴一笑,比出個“耶”的手勢。小孩們都笑了,不是因為他動作滑稽,是因為他門牙的牙縫特彆大,看著漏風。

“兩百嗎?”

“二十。”

幾個小孩又哄堂大笑,因為不相信這世上有人一天隻掙二十塊錢。對於他們而言錢來得太容易,一雙鞋、一個足球,哪怕是一頓飯都不止兩百,二十塊夠乾嘛呢,能夠請得起保姆司機嗎?

就隻有陳覺沒有笑,因為看到那人的指甲縫黢黑黢黑的,%e8%83%b8`前、後背全是白色的汗漬,覺得心酸。

就這樣,一直玩到太陽落山才回去,不知為什麼,心裡沉甸甸的。結果剛走到家附近就被爸爸的司機找到,著急忙慌地打電話說人找到了,沒受傷,就是身上沾了不少泥。

回到家免不了一頓胖揍。父親問他去了哪,他被抽得皮開肉綻也不肯說,躺到床上恨不得拿小刀在手臂上刻:我恨陳宗義。

晚上聽到繼母的腳步聲他佯裝睡著,側著身一聲不吭。繼母上樓跟父親上樓非常好辨認,因為父親的腳步永遠伴隨著金屬拐杖的聲音,篤,篤,篤,篤,沉悶,冷硬。

繼母走進房間,坐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長時間維持不動是很累的事,他背都僵了,隻想讓繼母趕緊出去。可是繼母一直沒有走。

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額溫,“光跟大人賭氣,長身體的時候餓著怎麼行?起來吃點東西,你顧姨給你做了不少好吃的,聽話。”╩思╩兔╩網╩

“餓死算了。”他咬牙切齒,後背還一陣一陣地疼,“下手這麼狠,我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啊?”

繼母隔著被子輕輕地拍他:“誰讓你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出去的?到處都找不到人,你不知道我跟你爸爸多擔心,生怕你在外麵遇到壞人有什麼危險。”

“能有什麼危險。”他嘟囔,“我同學他們到水庫去遊泳爸媽都不管,就我一個人走哪都有司機跟著,沒勁透了。”

“我們也是為你好。咱們家情況特殊,尤其你爸爸就你這麼一個兒子,當然要像祖宗一樣供著。”

她語氣詼諧,聽得他繃不住笑出聲:“媽你少逗我了,還祖宗呢……我爸在家說一不二,我妹又是你們倆的心頭肉,算來算去家裡就我地位最低。”

“誰說的?你也是我的心頭肉,要不我眼巴巴地上樓來乾什麼。好了,起來吧,再遲飯都涼了。”

小小年紀,又因為不是親媽,陳覺聽得很不好意思,半晌方才磨磨蹭蹭地爬起來。一邊穿外套一邊疼得齜牙咧嘴,嘴裡噝噝地抽氣:“媽你也真是的……我爸揍我你也不知道攔著點兒。明天我不去練字了啊。”

“不行。”繼母語氣淡然卻堅持,“得去,還得給老師賠禮道歉。”

“道歉?沒做錯事我憑什麼道歉。”

“你今天一聲不吭地領著幾個同學逃課,害得老師到處找你們,還說沒有做錯事?”

他憋著火,坐床邊一聲不吭。

繼母摟著他的肩,很溫柔地勸服他:“男子漢大丈夫,做錯了事就要認。犯錯不可怕,敢於認錯,敢於承擔後果才是真正強大的人格。”

拜一直視他為男子漢的繼母所賜,陳覺從小就明白何謂強大,何謂人格。他不服氣,攥著拳頭申辯:“上次爸爸把我的手柄砸壞了,憑什麼他就可以不認錯?他連對不起都沒跟我說。”

繼母稍稍愣了一下。

“就隻會要求我,你怎麼不要求爸爸去?我不相信爸爸從來不犯錯,可我一次也沒聽他說過對不起。”

安靜的空氣裡,許冬雲很久沒有說出話來。她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在陳覺身邊,想起跟老公在一次校外舞會上相識,她高跟鞋壞了,陳宗義又腿腳不便,兩個人坐在場邊,他將自己的西服借給她搭腿,她不好意思地道了謝。後來才知道他是讚助商的老板,而自己傻傻的當他是年輕教授,講了許多校園裡的趣事給他聽。

陳宗義有陳宗義的好,例如才華橫溢,例如殺伐決斷。可他畢竟身有殘疾,而且還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所以父母反對有他們的道理。隻是她聽不進去,義無反顧地與他結合。嫁給陳宗義,等於是背棄了清寒家庭與書香門第的背景,可她不後悔,因為堅信自己的眼光。

看一個人準與不準,愛一個人對與不對,時間會給出最真實的答案。後來許冬雲已經隱約知道答案,隻是還不願意承認。麵對繼子一句高過一句的質問,她靜了一會兒,疲憊地安撫了一句:“不能這麼說他,他是你爸爸,孩子這樣說父親是不孝。”

再往後,連繼母也很少再評價父親。

收起照片,陳覺沒有再去找止疼片,因為跟宋珂在一起的時候不吃也不礙事。

結果半夜被持續的震動聲吵醒。

電話那頭是他花大價錢請來的人,以門路廣、辦法多著稱,很早就替他查過母親的死。這回十天半個月沒有動靜,還以為再無下文,沒想到今晚突然來了消息。

“陳總,您交代我的事有眉目了。”

對方語氣嚴肅恭謹,開口就把聲音壓得很低。

晝夜溫差大,陳覺隻穿一件家居的便服,站在陽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