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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許之期 籠中月 4299 字 6個月前

身後那兩束車燈,沉默又堅決地照著他的路,就好像陳覺依然怕他摔跤,依然在儘一切努力愛他。

臨江曾經是個很溫暖的城市。

二十七歲的時候他們在這裡遇到彼此,一開始一味地較勁,針鋒相對,誰也不肯先開口說喜歡。他們一起去工商局登記注冊,一起縮在狹窄的出租屋裡取暖,一起到電子城淘二手電腦,一點一點把公司的架子搭起來。

二十八歲的時候他們老為小事拌嘴,因為太在乎彼此,一次又一次試探彼此的底線,唯恐對方少喜歡自己一點。直到過年那次陳覺去老家找他,才總算徹底敞開心扉,開始秘密戀愛。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他們的三年時光啊,一晃而過,像小時候跳房子,背著手一蹦就是一格。三年裡日夜相對,不是沒想過會有分開的那一天,隻是怎麼也沒有想到,是以這樣肝腸寸斷的方式。宋珂還以為哪怕分手他們也會是朋友,想見的時候還可以見,還可以在陳覺笑的時候陪在身邊。

他就那樣一直往前走,燈柱一盞盞向後退,頭暈目眩,兩邊的高樓大廈在模糊的視野中向後傾倒,壓在他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害怕,隻好扶著樹,回到家才發現傷口重新開裂,肩膀上全是冰涼的血。

後來再也沒有收到過陳覺的短信,直到出事那天,陳念用他的手機聯絡宋珂:哥哥在醫院搶救,過來見他最後一麵吧,要快。

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路過西門時宋珂總會不由自主地往草叢裡看。有一回公司聚會程逸安還笑話他:“草叢裡麵能撿著錢嗎?平時沒見你對我那些盆栽表示出什麼興趣。”

辛辣的火鍋咕嘟嘟冒泡,熱氣熏得人睜不開眼。宋珂隻顧吃飯,頭也不抬地說:“你那些盆栽養得實在沒有觀賞價值,不如種點生菜小蔥,起碼還能當盤菜。”

程逸安輕歎一聲,表情悵然若失:“不是我養得不好,是你不懂得生活情調。要是陳覺沒走就好了,他也跟我一樣喜歡這些花花草草,去年還送我一盆頂名貴的君子蘭。這小子……好好的怎麼說退股就退股了呢,真不講義氣。”

宋珂被煙嗆得直想流淚,卻握著筷子笑得腰都直不起來:“君子蘭都被你養成豆芽了,還說頂名貴呢。”

程逸安不再開口,隻是看著他,無言地看著他。

那天聚會他破天荒喝多了,沒跟任何人打招呼,默不做聲地跑回園區西門。那一小片地方都被他翻遍了,指甲縫翻得全是泥,渾身上下臟兮兮的。

一直找到深夜,才胡亂擦了把臉往家走。一邊走一邊恍惚地想,再也找不到了,戒指,陳覺,再也找不到了。

可是今天老天爺打了個盹,又給他一次機會,讓他重新見到這兩枚戒指。他蹲在床邊近乎貪婪地盯著它們,額頭一陣燙過一陣。

就像是水中的月影,擺件一拿起來戒指就在裡麵輕輕搖晃,波紋一樣的鉑金鏈泛起漣漪。

外麵的談笑忽然又開始了,原來時間根本才過去半小時,隻是他覺得度日如年而已。

鐘文亭說起話來抑揚頓挫的,嗓音輕盈猶如撒嬌。宋珂聽得頭痛,咬牙站直身體,半晌才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好。

至少今晚不要……

不要把陳覺讓給任何人。

他心裡一會兒是過去,一會兒又是現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情緒已經失控。

推開房門的刹那嚇得鐘文亭差點跳起來:“你——你從哪冒出來的?!”

宋珂被喊得神情愈發恍惚,說了句“打擾你們了”就停在房門口,許久才想起來對鐘文亭解釋:“喔,我剛才在裡麵睡著了,抱歉,忘了和你打招呼。”

客廳陷入一片寂靜,鐘文亭一時半刻反應不過來。陳覺半靠在沙發上,雙眼直直地審視著他。他被盯得發怵,腦子混沌,可還傻傻地給自己打氣:敵不動,我不動。敵不動,我不動。

“不想被人誤會還出來做什麼?”

“呃,屋裡太悶了。”

非常蒼白無力的解釋,說完喉嚨就乾得要命,“我還有幾句話想跟你說陳覺。”

陳覺調子冷冷的:“什麼話。”

他默了會兒,轉向一旁瞠目結舌的鐘文亭:“那個,你們聊完了嗎?聊完了就走吧,再晚不好打車。”

說完幾乎靈魂出竅,因為自己也意識到這是怎樣的蠢話。

陳覺察覺不對,輕輕擰起眉:“你怎麼了,哪不舒服?”

他說:“沒有啊,我就是有話想跟你說。”

來來回回就是這麼一句。

鐘文亭神色微慍,隻是礙於水下相救的恩情不好發作:“我前天就跟陳覺約好了,再說聊聊天而已,為什麼你在我就不能在?”

“我知道你們約好了,不過是我先來的。”

明明他嗓音輕微又平和,可鐘文亭卻從中聽出一種懾人的孤勇,甚至還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宋珂指的不是這一次。

也的確不止這一次,是這一輩子,宋珂來得比任何人都早。儘管陳覺偶爾不著調,可是有一句話他說了,宋珂就信。他說過:“我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明白愛是什麼滋味,就是因為你。”

鐘文亭側首看向陳覺,可陳覺一眼也沒看他,隻是麵色沉肅地看著宋珂。

宋珂一整天沒吃東西,晚上又吞下好幾粒抗抑鬱的藥,此刻驚訝於自己竟還撐得住,就那麼靜靜地站在臥室門口。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想把手往後藏已經來不及了。陳覺走到他麵前拽出胳膊,看清以後嗓音驟然變得淩厲:“誰讓你動的?”

“你聽我說——”

陳覺動作粗暴,力氣大得幾乎將他掀翻在地。宋珂被拽得手腕生疼,胃裡也一陣陣攣縮著,可還是透支最後一點力氣支撐在原地,雙手將擺件牢牢攥在手心。

第32章 真的是你

“你聽我說陳覺——”

“又想騙我什麼?”

陳覺山一樣擋在麵前,宋珂被逼到門框邊連保持直立都很困難,麵容卻仍是倔強跟不服輸的:“讓他走,我隻說給你一個人聽。”

不要跟任何人分享他們的過去,尤其是陳覺的另一任。

“否則我就把這個摔了。”

“你敢?”

狠狠將那隻瘦骨嶙峋的手扯起來,陳覺的表情勃然大怒,宋珂卻寸步不讓地跟他對視:“你應該知道我什麼都敢。”

人無剛骨,安身不牢,這是宋珂骨子裡的東西。其實他從來就沒變,隻是讓生活折磨得鋒芒黯淡。陳覺對這樣的他沒有什麼好辦法,隻能極力忍耐著脾氣,沉下臉讓鐘文亭先走:“東西拿齊,我不送你了。”

“可是——”

“話劇票我會找人寄給你,不用再給我打電話。”

意思顯然是要兩不相欠。鐘文亭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後終於沒有再垂死掙紮,拿上東西就走了。

大門砰的一響,公寓就此安靜下來。陳覺氣壓極低地睨著宋珂,一雙深邃的眼睛更顯得冷峻:“現在可以說了?”

但宋珂還是很長時間沒開口,因為不知道從何說起。

一想起白天那些臆想出來的場景,那張貼在卷簾門上的歇業告示,他就忍不住鼻腔發酸。想說這一年來自己的難過、煎熬,想說這一年來自己有多麼後悔、想念,想告訴陳覺自己的病,話到嘴邊卻隻覺得難以啟齒。

陳覺伸手去拿他手裡的東西,拿不出,終於發火:“鬆手,彆把我對你的縱容當成是理所當然。”

“你先回答我。”擺件被攥得紋絲不動,宋珂凝望他,口中微微吸氣,“你還記得多少,記不記得它是買給誰的,記不記得它的來曆?”

陳覺指節微一用力,掐得宋珂手腕像要折斷:“不用試探我。我什麼都不記得,隻知道它對我很重要。”

因為整間公寓裡隻有它最熟悉,因為午夜夢醒見到它,心臟總是隱隱作痛,因為不願讓任何人碰它。□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真想瞞我就彆再來招惹我,哪怕一輩子想不起來我也不需要你可憐。”

“對不起。陳覺,對不起。”

宋珂有些頭暈耳鳴,全靠倚著門板才沒有倒下去。

“對不起什麼?”

“一直沒有告訴你,這件東西是我的。”

周圍就此陷入突兀的寂靜。陳覺僵硬的身體震了一震,看著宋珂把它拿到眼前,微微地低著頭,像是失而複得,目光裡卻沒有欣喜,隻有淡淡的哀傷。

“這是兩年前你買給我的。當時你跟我求婚,我覺得自己沒有完全想清楚。”

“所以你就拒絕了我?”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隻是說需要時間考慮。現在我考慮清楚了,想把它拿回來,可以嗎?”宋珂瘦削的頸項上青筋微凸,那樣懇切地看著陳覺,陳覺卻目光沉冷。

“但我現在並沒有向你求婚。”

“這我知道。”頓了一下,他答得乾脆,“我也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想把它拿回來做個紀念。”

指腹割在玻璃的棱角上,他清晰地感到痛楚,同時也感覺到自己如此的需要它。假如跟陳覺永遠無法再回到從前,那麼留下這點回憶也是好的。

“有什麼可紀念的。是你說一輩子還很長,重要的是未來而不是過去。”

客廳空曠壓抑,陳覺的聲音帶著沉悶的回響。這樣刻意把醫院的對話拿出來說,刻意嘲諷,無非是覺得宋珂莫名其妙吧。

宋珂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他仰起頭,想要把陳覺的麵目看清楚,可是陳覺根本不肯正眼看他,更不肯透露出一絲一毫的不忍。身體越來越不舒服,他隻好將玻璃框握得更緊,靠疼痛來維持所剩無幾的清醒。

“你怎麼以為都好,我隻想拿回這一件東西,之後可以不再出現在你麵前。”

陳覺眼一斂,目光很有壓迫性,“不出現?”

“嗯。”他說,“不會再來打擾你。”

“你——!”陳覺淩厲地盯著他的眼睛,可他隻是淡淡避開。看了很久終於拳一鬆,“算了。”

像是拿他沒轍,隻能算了。

陳覺神情疲憊地仰倒到沙發上,右臂擋住眼睛:“隨便你,東西是你的也好不是你的也罷,你願意拿走就拿走。我已經被你們騙了這麼久,多一次少一次無所謂。”說到這裡,嘴角自嘲般下沉,“說到底隻是件寒酸的裝飾品。”

怎麼會寒酸呢?它是世上最光彩奪目,無可取代的。宋珂沒有再替自己申辯,隻是笑了笑,努力緩和僵至穀底的氣氛:“算你不識貨,其實這是稀有金屬,拿去賣掉能換好幾個億。”

陳覺也笑了,頭生硬地側向另一邊:“你隻在乎錢。”

他看著有些醉態,臉色一如往常可是耳後隱隱發紅,是酒精上頭的表現。他半躺的樣子很倜儻英俊,鼻梁挺直,鬢角微亂,襯衫袖口沾了一點紅酒漬。

應該很累吧。

想了很久,宋珂還是決定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