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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許之期 籠中月 4251 字 6個月前

開車,兩人並沒有什麼話,直到陳念看夠了窗外的景色,回過頭來若有所思地說:“今年真奇怪,臨江到現在還沒有下雪。”

宋珂已經不覺得遺憾:“不下也好。”

他不太喜歡雪天,因為跟陳覺分手就是在雪天。

也許是現代人的欲望太多,求仙拜神的隊伍竟比想象中還要龐大,沒到寺跟前已經大排長龍。

傳說中最靈驗的主殿需要爬上半小時,來得這麼遲頭香當然也不可能搶得到了,於是他們倆索性就當是放鬆。兩人緩步而行,呼吸著清新空氣,聽著山間鳥兒的清啼,感覺也格外的心曠神怡。

不過有人比他們虔誠。一眼望不到儘頭的台階路,有對中年夫婦彼此攙扶著,每隔一段台階就要停下來對袖珍佛像磕頭。

“不知道他們求的是什麼。”陳念看得有些感慨。

宋珂沒有說話,她又說:“我知道你不信這些,不過很多事是寧可信其有的。”

也是出於這個說法,她每個殿都要進去拜一拜,上山的進程變得更加緩慢。在她進去叩拜的時候宋珂離開了一會兒,原本隻想四處走走,可是鬼使神差的,最後去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

法器流通處。

金漆所書的五個大字,嵌在朱紅發暗的烏木匾額上,莫名使人覺得莊嚴。可是跨進去,忽然又跟其他紀念品商店沒有什麼兩樣,隻不過售貨員是穿黃色僧袍的僧侶。

裡麵人很多,摩肩接踵的。好不容易擠到櫃麵跟前,周圍都是請手串或者護身符的,滿臉虔誠地低頭挑選著。

興許是宋珂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有所求,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侶站在裡邊問他,想請什麼法器。

他想了想,雖然覺得難以啟齒,還是一五一十地說:“請問有沒有可以招魂的法器?”

“招魂?”僧侶打量著他,“你是有過世的親人需要招引魂魄嗎。”

聽著倒挺瘮人的。

“不是。”宋珂愈發覺得無地自容。他頭微低,雙?唇抿緊又分開,像是做錯事的孩子:“算了,抱歉,我隻是隨便問問。”

正打算空著手離開,僧侶卻從櫃台下麵拿出一件東西,“這個你請回去,避邪定神的,把它掛在親人生活過的房間。”

那是一件巴掌大小的風鈴塔,遇風而響,就像在呼喚最掛念的那個名字。宋珂想了又想,終於還是帶走了它。

抵達香火最旺的主殿,陳念手裡的香剛好全部用光。出來以後她問宋珂:“你不求點什麼嗎?”

宋珂說:“我沒有可求的。”

她卻望著腳下潔淨的青石磚:“這句話我不信。”

宋珂困惑地看著她。

周圍路人皆行色匆匆,空氣裡飄浮著寧神的檀香氣味,他們倆站在那裡像一對貌合神離的怨侶。她終於抬起頭看向宋珂,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又想起昨晚他那副神思恍惚的模樣,心裡一陣無言的難受。

沉默了一會兒,她問:“你有沒有後悔當初答應我?如果不是我在裡頭攔著,你應該早就把真相告訴哥哥了吧。”

宋珂任何時候都是從容不迫的,此刻聽完她的話,神情卻有些回避。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隻是說:“答應你的事我不會忘,更不會違背自己的諾言。”

“那我就放心了。”她也把目光避開,“我替哥哥謝謝你,謝謝你願意保守秘密。這段時間你過得很不好,我知道,這都是因為我。宋珂,我……我對不起你。”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你放心,”她又說,“如果你想見哥哥隨時都可以見,我絕不攔著真的!等到你哪天願意開始新生活了,我會跟哥哥說我們倆已經和平分手,絕對不會給你造成一丁點麻煩的。”

宋珂慘淡地一笑:“你把我叫到這裡來,就為了跟我說這些?”

“當然不是!聽說這裡靈驗,我是真心實意想來拜一拜的。”她低下頭,“剛才我向菩薩許願,希望她能保佑你好起來,保佑你永遠都健健康康的,然後……然後儘快忘了哥哥。宋珂,彆再往回看了,你這樣放不下過去,未來怎麼辦呢?你要知道就算——”

“夠了彆說了。”宋珂終於徹底變了臉色。

再多的設身處地,再多所謂的“為你著想”,陳念對他好依然隻是為了她哥。宋珂不覺得悲哀,隻是覺得困惑,憑什麼其他人可以要求他忘了陳覺?他跟陳覺之間的事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哪怕將來遠隔千山萬水,回憶也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誰也沒有權利要求他忘記。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匆匆離開。陳念在後麵緊緊地跟著他,一句話也不敢再多講。

燃香的三尊銅鼎前跪伏著一排人,想要下山必須繞過他們。他從他們身邊經過,走出殿門,走上生著青蘚的台階,倉皇中險些跌下去,雙手卻緊緊護住懷裡的東西。

陳念緊趕慢趕地追上來:“我幫你提,你買了什麼?”

“不用!”宋珂神情恍惚卻堅決,“不用你幫忙……”

陳念強忍住落淚的衝動,雙手牢牢扶住宋珂的手臂,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從台階上摔下去。宋珂雙腿僵直地站在原地,眼睛看著前方某處,沒過多久卻像是忽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我落了東西……你在這裡等我。”說完就推開陳念的手,返身重新往大殿跑去。

“宋珂!”

陳念在身後叫他,他也沒有應,隻是不顧一切地往前跑。

從來時到山頂,十二個偏殿他一個也沒有拜,所以手裡的香還是那一整把。點香的時候他急得手都在抖,幾十根香同時燃起,繚繞的煙霧跟炙燙的熱氣撲麵而來,握在手裡嗆得人直流淚。他排到隊伍最後,長長的隊伍,什麼都在阻止他達成所願。可是他咬著牙,好幾分鐘時間隻是簌簌地發著抖,直到排到了,跪到黃墊上,才嘶啞地哭出來。

沒有人在意他。

在這裡流淚是最可被饒恕的,眾生皆苦,人人心中皆有所願,誰也不會對這樣一個男人的出現感覺驚訝。他們隻是同情地看著他,看著他整個身體都伏在墊子上,心想,又是一個走投無路的苦命人。

可宋珂沒覺得苦,他早就已經麻木了。他隻是伏在那兒,對著滿殿神佛剖開鮮血淋漓的心臟。

“神明在上,我想請求你們的原諒……原諒我對陳念說了假話,原諒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有我自己的私心。就讓陳覺想起來吧,行嗎?求求你們讓他想起來。隻要他能夠想起來,什麼樣的代價我都願意付!我想讓他重新記得我,愛我,我再也不能過這種沒有他的日子了。”

再也不能過這種日子了,再也不能沒有陳覺。三年間所有溫暖的來源,上天賜給自己孤單人生僅有的慰藉,既然已經給了,為什麼又要收回?

“把他還給我吧,求求你們把他還給我。我發誓不再說違心的話,發誓忘了從前的事,我……我再也不能沒有他。”

其心至誠,可是神明沒有回應,除了山頂忽然敲響的巳時鐘聲,其餘什麼也沒有。在那一刹那宋珂幾乎想要長跪不起,然而身後是長長的隊伍,等著敬香的人還有很多,比他苦的人也還有很多,多到似乎連他的悲傷都不值一提。

他終於站起來,回到下山的台階去,隻是走到陳念身邊時回頭又望了一眼殿門,然後整個人仿佛一下子緩過勁來,多了一種無望的希冀。

那天回家後風鈴塔被他掛在臥室的門梁上,偶爾經過會聽到它叮鈴叮鈴地響。

後來程逸安來他家做客,見到以後還問:“哪來的風鈴啊,造型真夠奇怪的,乾嘛用的?”

他一本正經:“驅鬼的。”

把程逸安嚇了一跳:“什麼?你家有鬼?!”

“有啊。”他雲淡風輕地恐嚇,“不僅有,還不止一隻,專吃好奇心重的成年男性。”

程逸安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好啊你,連師兄都戲弄上了!”

他這才往外趕人:“怕了吧?怕了就少登門,你這樣一周三趟的過來小九都快被摸禿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好心當成驢肝肺……”

程逸安也是怕他有事,不過這種關心對他而言更多的是負擔。

接下來的日子算得上平靜,睿言接到一些大單,其中還有當地久負盛名的人壽保險公司,兩人每天除了加班就是加班,連閒聊都是抽空進行。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時間已經飛快跳到元宵節。

這段時間他沒接過陳念一個電話,不過陳念依然堅持打給他、發短信給他,雖然隻是幾句關切的問候。

程逸安起初沒覺得異樣,直到元宵節那天陳念買了外賣送來可宋珂不肯下樓拿,隻讓前台下去的時候才意識到不對。

“你跟她吵架了?”

宋珂起草著文件,頭也不抬:“沒有。”

“那你乾嘛把她晾在下麵,我還以為你倆鬨彆扭了呢。欸說真的,你們倆之前走得那麼近,連咱們的一個客戶都在問你們倆的關係。”

他停住手:“那就更沒必要讓人繼續誤會。”

程逸安想了想,無奈地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咱們沒有那種攀附權貴的心思。小念雖然人不錯,但畢竟生長環境跟咱們完全不同,何況她又不像她哥那麼——”本來想說陳覺沒架子,可剛說到一半就發現宋珂臉色變了,於是急忙收住後麵的話,“算了算了,你忙吧。”

或許因為可以闔家團圓,節日的上班族們顯得格外有生氣,就連收工時間也比平時要早。經過辦公室時,處得比較熟的員工主動和宋珂打招呼:“宋總還不下班啊?早點回家吧,天氣預報說晚上大風黃色預警呢!”

“嗯,”他停下筆笑笑,“就走了,元宵節快樂。”

“元宵節快樂!”

等人差不多走光,辦公室就變得格外安靜。工作其實已經基本收尾,但回家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不如等下班高峰期過去了再走。

冬天黑得早,七點左右外麵的路燈就已經亮了。回完最後一封郵件後他把電腦關機,把桌麵整理乾淨,穿上外套下樓走進寒風裡。

果然是要降溫了。他把外套裹緊,手摸進荷包找門禁卡,指尖卻意外觸到微微震動的手機。

是陳念發來消息:“我哥又消失了,你見過他嗎?”

又消失了?

大概又去哪裡逍遙了吧,不想被人打擾,所以乾脆連電話也不肯接。靜默片刻,他打算刷卡出閘,結果居然在馬路對麵看見那個傳說中的失蹤人口。

還是上次那個位置。陳覺麵朝大門,背靠一輛低調沉穩的奧迪,微微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來乾什麼?又像上次那樣……

想起那晚在車窗外看到的那一幕,宋珂攥緊掌心,轉身想從園區的另一個門出去,可是剛走兩步又驀然頓住。我跑什麼,事情還會更糟嗎?已經夠糟了,何必逃。這樣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