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張揚,任性妄為,誰也不怕。
程曼爾從拘謹怯生到這個模樣,大概也就不到半年時間,如今想來,她那些脾氣錯漏百出,出身在那樣的家庭裡,最先學會的就是察言觀色和不犯錯,又怎會如此輕易地被他縱出脾氣來。
她的任性,大抵也是另一種層麵上的小心。
他想了想,摸出煙盒,按下開關,拿出那顆糖,又揉開糖紙。
程曼爾默默看他的動作,一聲不響。
儘管她吃到這顆糖的兩次,都有些讓她麵紅心跳的回憶,可他動作不帶一絲一毫曖昧。
孟昭延連著糖紙也一道遞給她,溫聲道:“沒關係,我給你兜底。”
以前總以為,把她教成一個明禮守則的淑女,就能在未來為她擋住來自外界的大部分非議與傷害,畢竟他也是這樣過來的。
可原生家庭予她的不止有無堅不摧的鎧甲,鎧甲下包裹的靈魂,其實遠沒有他看見的那麼完整與堅強,反而是破碎的,敏[gǎn]的,小心的。
光是長大,就已經用上她所有的小心翼翼了。
所以何必連任性都成小心的一部分。
程曼爾吃下那顆糖,沒有咬碎,含在口中嘟囔著:“哪行啊,孟先生的好名聲,可彆全被我敗壞了。”
“也不是不行,好名聲擔久了,也沒意思。”
孟昭延偏頭望她,唇邊笑意不顯,語焉不詳:“人都該有點任性反骨,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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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滑停在酒店的旋轉門廳前,下車時,有接待上前為程曼爾整理裙擺。
她裙子長度剛剛好,曳地但不會絆腳,是Elvira思慮好幾天確定的長度,不冗餘到耽誤走路,也保留了長裙迤邐的風采。
門廳內,是金碧輝煌的挑高門洞,水晶吊燈自二層垂下,輝光熠熠。
初進,離宴會廳還有些距離,魏家少東魏騫便以掐得剛剛好的時間,偶遇上孟昭延。
當時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送了份邀請函,還特意強調宴上會拍出Elora的古董藏品,以討這位貴人青眼。
近些年的珠寶拍賣會上,那些標王級的拍品,三聲拍槌大都是為這位孟家長子而落,持久震撼了整個圈層,以為他愛好從古董藝術品到字畫,最後又轉到珠寶上來了,實在難以捉摸。
更難以捉摸的是,孟昭延問他多要了一份邀請函,函件的歸屬人,叫程曼爾。
既然發了函,就代表是他正式邀請的賓客。
魏騫一邊寒暄,一邊觀察這位他素未謀麵的客人,有了名字,他提前查過,不是誰家的小姐,也不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明星。
他沒想窺探這位貴人的私人關係,但……誰能不好奇,孟昭延那遲遲未定下來,謠傳了許多個版本的聯姻對象呢。
更彆說傳聞中,那座山頂莊園還藏了一個未知真假的女人。
程曼爾自然知道魏騫在觀察自己,他若有若無瞟過來的目光,像極了鏡頭。
她儘量端出不熱情也不冷淡的微笑,說服自己,不是鏡頭,而是人的眼睛。
可太像了,那種窺探的意味,像要把她從頭到腳,從外表到內心都審視一遍。
她原本不緊張,但未預料會腦子會產生這樣的聯想,且一旦聯想到了,恐懼隨之漫來。
程曼爾挽在孟昭延臂彎的手,攥得越來越緊。
她渾然不知。
直到始料未及地踩到長度明明剛剛好的裙擺上。
孟昭延扶住了她,見她有些茫然,低聲問,“怎麼了?”
程曼爾左右小幅度張望著,是由恐懼引出的不自知的刻板動作,“我……”
宴會廳不過在轉角後,孟昭延視線掃向魏騫,“休息室在哪?”
“我帶您去。”魏騫不敢假手於人,親自帶路,哪怕離開宴隻有十分鐘了。
一路上,他心想孟昭延不會因為她遲到吧,反正他不帶女伴這事很正常,但他具有時間觀念這點,一向是出了名的。
沒成想,可能還不止遲到。
休息室內,孟昭延倒了杯熱水,放到女孩手裡。
魏騫先是聽到一句:“不想進去?”
他心毫無波瀾,女伴不進就不進,大家也就少了個八卦的機會。
再來一句,直接讓他大腦宕機。
“不想進去,我們就回家,好嗎?”
程曼爾捧著一杯熱水,抬眸看了魏騫一眼。
她再次看進他眼中,少了那份探究後,明顯讓她平靜了不少。
魏騫正全神貫注等著程曼爾的答案,猝不及防和她對上視線後,忽然福至心靈:“程小姐,對吧?是第一次陪同孟先生出席嗎?彆緊張,不可怕的,大家聊聊天而已。”
作為目前少數幾個知道這位太子爺會到場,且帶了女伴,還聽見那句“不想進去,我們就回家”的當事人,魏騫不會傻到直接生勸孟昭延留下。
又不是沒聽過富家子弟為愛下凡的故事,況且這女孩確實長了張值得人為她下凡的臉,身份明的暗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意見能影響到孟昭延的去留。
程曼爾錯開目光,抿了口熱水,正準備說話。
"不進去了,走吧。"孟昭延拿不準她意見,但顯而易見的,她很不安。
自得知程曼爾曾患進食障礙後,上次她被泡沫水濺到眼睛,遠看時她滿臉淚痕,在陽光下像銀針折出光,刺進了他心裡。
如今她麵上這種隱隱的失神,也讓他不安。
這種不安,來自於他對她那段過往,一知半解。
“孟先生,”程曼爾拽住他一點點衣袖,摩挲著袖口外沿的刺繡,明眸盈笑,“我沒事,時間要到了,進去吧,遲到就不好了。”
她是真想好好地走完今夜。
第一次走進他的世界,光明正大與他同行的一夜。
可能以後也會如他說的有的是機會,但再多也不過兩年。
兩年很快的,和他們走過的時間一樣短,也還沒他們分開的時間長。
孟昭延把程曼爾從眼睛,到她重新端起大方得體笑容的唇角,自上而下觀察了一遍。
她其實很會裝,他看不出破綻。
“好,想回家了就告訴我。”
重新挽上他的臂彎,程曼爾一步步跟在魏騫後麵,至方才那個拐角口,魏騫先進去了,若主家陪同入場,會引來更多目光打量。
“爾爾,”孟昭延忽地喚她,“我尊重你的意見。”
“想進去嗎?”
程曼爾抬眸時,瞥見他身後的時鐘,時針還差毫厘,便正指向七點。
拐角那頭隱有人聲喧囂,以及樂團演奏的悠揚樂曲,他們站在無人知曉的僻靜處,似她和他一同走過的路。
分針走動的頓挫聲越過喧囂,於耳旁放大,嘀嗒嘀嗒,倒數著什麼。
她微微昂首,細頸仰成一道美好的弧線,十一顆濃綠寶石宛如一盞花托,托著她那張姣麗而帶些犟感的臉。
“孟先生,你第一次出席這種場合,會害怕嗎?”
腦海毋庸搜索,孟昭延立時想起那會的場景,口%e5%90%bb風輕雲淡:“六歲,還談不上害怕不害怕。”
她篤定:“你記那麼清楚,一定是害怕的。”
大部分時候,她都看不透孟昭延,因他常年身在一個說三分藏七分,處處明刀暗箭的環境中,同樣的,他也是受這種環境訓練成長起來的。
最終結果是,於內,他習慣收斂一切多餘情緒,於外,不露聲色,也練就了觀人觀心的本領。
程曼爾自然不及他洞若觀火,但在這種微末的負麵情緒上,她有出奇的敏銳。┅思┅兔┅在┅線┅閱┅讀┅
“我也害怕。”她直言,一字一句,“可是我想進去。”
哪怕因他的身份,她會迎來無數有如鏡頭一樣的窺探,像當初在那個錄製現場,無數長焦鏡頭、無數眼睛對準她,以及身後一遍遍重複播放的偷拍畫麵……
她在舞台中央,穿著體麵的衣服。
也等同赤身%e8%a3%b8體。
但她還是想進去,走一遍他走過的路。
他們的影子會被華彩熠熠的燈光留存住,她的身份也會被認出他的人所注視、打量,這是相比她的臉直接出現在互聯網上,更高等,更直擊靈魂的審視。
這是休息室的五分鐘裡,程曼爾想清楚的事,再做出的決定。
很重大,也很快。
當然,此間種種,孟昭延無從知曉。
他做了件事——把手上腕表摘了下來,深藍表帶,滿綠翡翠做的方形表盤,戴到了她手上,她手腕太細,係到最裡頭的扣也有些滑動。
腕表誰都能戴,但同樣是表,在他手裡,代表的也是社交場上更高階的主動權,一場交談持續多長時間,皆隨他意願。
隻是個象征性的物件,孟昭延戴了許多年,第一次想把這份主動權交予出去。
他沒有解釋這個行為的意義,隻說:“我沒帶手機,表也在你手裡了。”
對上她視線,聲音似一杯釀到正濃的酒,令人定心:“跟在我身邊,彆離我太遠。”
表盤貼著程曼爾的手,觸?感是涼硬中帶點他的體溫。
孟昭延身後的時針即將指向正七點,她聽見的,不再是嘀嗒嘀嗒的倒計時。
時間在她手裡,他們還有長長的一夜。
第26章
兩份邀請函先交給了接待,恭列兩側的侍應拉開軟包門,門後的金碧輝煌與衣香鬢影闖入眼簾。
場間,頭頂八盞燭台流蘇水晶燈,將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照得分明。中央長桌的香檳酒塔壘高,橙黃酒液在燈下搖弋出危險而奢靡的訊號。
踩著點到,終歸還是吸引了少部分目光,但位於外側的賓客沒有認出孟昭延的,反倒是早已候在一旁的侍應迎上來,將兩人帶到了前頭。
與明鄴有深度合作的魏家家主魏晁峰,見到孟昭延的第一眼,便令一眾兒女都散走招待彆的賓客,包括魏騫,隻留下了魏夫人。
這位太子爺行事作風極為低調,一直不喜被人圍著拜著,按身份,那些不成器的兒女也沒一個配得上和他講話的。
魏晁峰端著酒上前,作為長輩,姿態端得不卑不亢:“孟先生,許久不見,魏騫那小子居然擅自去打攪你,太不懂事了。”
話雖這麼說,男人眼裡並未流露出責怪。相反,孟昭延到場還方便他探出口風,魏家能否繼續成為明鄴未來五年的優先合作對象。
“魏叔,是我叨擾了,莫怪。”
孟昭延在禮數方麵一向做到極致,自他擔起星寰集團繼承人這個身份以來,除了鮮少露麵以外,他各方麵都做得無可指摘,這也是外界傳言他並沒有天之驕子那份傲氣的原因。
“我還說那小子為什麼非要把地點定到寧城來,真要有心請你就該到港城去,也方便我好好招待你。”
兩人客氣話講完,魏夫人把握準時機招來侍應,又拿來一杯酒,遞與程曼爾,“這位小姐倒是眼生,很少見孟先生會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