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推了。”
目光再掃向投影前罰站的人,他抬了抬手,沉聲道:“繼續。”
第4章
第二日傍晚六點,程曼爾在離學校不遠處的地方,上了一台邁巴赫。
時隔幾日,這是她第二次上山,走那條山路之前,原以為又是長久黑暗,沒成想隔得稍遠時,看見整座山華彩熠熠,數不清的點點星光,在眼前逐漸放大。
程曼爾降下車窗,風將她長發拂亂,“這些燈是……”
“前幾日孟先生加急讓人布的。”司機如實道:“以前太黑了,大晚上都看不清路。”
她忍不住探出頭,揚聲道:“孟先生真是個好老板,會為你們安全考慮,之前確實太黑了,上上下下的都不太方便吧。”
司機尷尬地笑了兩聲。
行至山腳,程曼爾看到隱藏在花草中的植物燈,把腳下的路照得通明,還有懸在枝葉上的鐵藝燈飾,與立在其中的高杆燈,這些光原本在一座山麵前無比微弱,可聚集在一起時,又能將山林都點亮。
隱於密林下的車道,再無一晦暗處。
比起第一次,程曼爾莫名生出一種從黑暗邁向光明,前途自此明朗坦蕩的感受。
上到山頂,還是那位笑顏和藹親切,名為方有容的女人接待她,耐心與她說:“少爺還沒回來,程小姐先歇息一陣吧。”
沒回來正好。
程曼爾舒了口氣,回到孟昭延安排給她的房間。
這是一間頗有拿破侖帝政風風格的房間,家具多為胡桃木、桃心木製,注重對稱感。木麵上,又多以銅鎏金雕刻鑲嵌月桂花環、獸爪等符號,整體看下來威嚴又輝煌。
程曼爾提出想洗個澡,方有容領她進入連著客廳的另一個房間,空間和她的臥室差不多大。
“程小姐,這裡的衣服都是給您準備的,但因為缺少您的量體數據,若有尺寸不合的,您告知我,我給您更換。往後每一季度,您的衣服也會從法國運回,所以……”
“等等。”程曼爾聽得暈暈乎乎的,“我就想……洗個澡。”
方有容摁了下遙控,一麵衣櫃緩緩展開,“這裡,是存放您睡衣的地方。”
她更惶恐了,鞠了個躬:“我知道了,謝謝您,我自己來就好。”
方有容離開後,程曼爾不敢看彆的,隻敢看那個打開了的衣櫃。
出乎她意料的,裡麵並沒有那種過於暴露的衣服,顏色風格各異,顯然連她愛好都考慮到了。
千挑萬選,程曼爾做好心理準備,抽出一件黑色吊帶真絲睡衣,蕩領設計,長度到膝。
如果不聯想到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很普通的一件睡衣而已。
她真的很有覺悟。
十八歲,除了一張臉外一無所有,一個在商海沉浮多年的男人,憑什麼幫她。
程曼爾覺得,隻要知道了鐘可星與曲允桑的去向,也算為這段關係畫下句號,往後予求,待他厭煩為止,也還算公平。
洗完澡,得知孟昭延回來後在書房,她把頭發吹到半乾,向方有容問明方向後,隻身前往。
推門而進,她一眼望見坐在雪茄椅上的男人,手上拿著一份文件,指側夾著一根燃到一半的煙。
瞥見她來,先是怔色閃過,旋即將煙撚滅。
程曼爾一隻手緊張地揪著大腿處的真絲衣料,她直接站到男人麵前,呼吸肉眼可見凝滯。
“孟先生,謝謝你幫我。”
連尾音也像被凍到了一樣,顫的。
孟昭延放下文件,側眸,神色饒有興致,“你要怎麼謝我,程小姐。”
是了。
一切都在按照她預設好的劇本來。
“我還有一個問題,可以問你嗎?”
“可以。”
“那兩個女孩,去哪了。”程曼爾輕聲細語地,“我一開始說的,並沒有……並沒有讓她們離開學校,我隻是想拿回我的助學金,讓她們不再為難我。”
孟昭延抬唇笑了笑,卻加深了麵上冷意:“意思是,怪我處理得過了?”
“當然不是。”程曼爾連忙否認,垂在肩上的濕發尾也隨著她搖頭的幅度在鎖骨上晃動,“我隻是……不知道要怎麼謝你了。”
男人指腹在扶手上緩緩輕叩,無聲的,一如他的回答。
如有實質壓力的沉默似乎掐住了她的脖子,程曼爾心臟急促得快跳出%e8%83%b8腔,呼吸卻凝成一條繃緊的直線。
她悄然走近半步,身體緩緩彎下,素淨纖長的右手搭在扶手上支撐身體,單膝抬且曲起,嘗試跪到男人腿上。
他沒躲,程曼爾便鼓起勇氣,緩緩卸力到曲起的膝蓋上,左手攀到他寬厚肩膀處,隔著衣料的觸碰,也能感受到掌下的堅實與健碩。
黑色真絲睡衣在西褲上迤成一圈曖昧的波浪,她目光注視著他抿直的唇線,長睫半闔,顫動著靠近,溫熱鼻息近在咫尺——
他避開了。
程曼爾的唇畔幾乎擦過他側臉,她雙目呆滯,愣在原地。
孟昭延沒讓她尷尬太久,把人扶了起來,握住她瘦弱得能被他的手圈上兩圈的腕骨,到陽台處。
外麵山林間燈火隱爍,鴉默雀靜,能聽到海麵浪聲疊疊,月色如銀,倒懸在夜幕中,如一起永遠不可觸的神跡。
“爾爾,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他聲音低沉,卻不算厚,帶些隻有耳語距離時才聽得分明的磁。
程曼爾緩過勁後沒覺得多難堪,倒被他一句爾爾弄得耳根發燙。
“可以。”
“你聽著。”孟昭延兩手分彆掌住她肩頭,沒用力,“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隻講了一句話,他們怎麼理解,如何應對,都是他們的事。”
“可這事明明是因為我……”
“如果你覺得欠我,那就待在我身邊,我會讓人教你些東西,你好好學。”他把她身體側過來些許,“以及,我想見你,你就來,可以嗎?”
“學什麼?”
他沒正麵回答,隻說:“我喜歡聽話、懂事的女孩。”
那一刻,她還不明白,這和她想的有什麼區彆,直到孟昭延的下一句話。
“但不要勉強自己,在我身邊,我會無條件尊重你的身心意願。”
往後數年,程曼爾還是很難形容當時聽見這句話的心境。
大概就是,山林間每一盞渺小如螢蟲的燈,帶著微薄的溫意,漸漸凝成巨大的光團,照耀到她的心上。
從小到大,她從不知何為尊重。
以至於方蕙蘭罵她可以去“賣”,輔導員說她“出賣自己身體”,她都不覺刺耳,隻有內心深處所剩不多的尊嚴在作祟。
既然得不到尊重,那太過有尊嚴,也隻是折磨自己罷了。
如今,他說“無條件尊重她的身心意願”。
程曼爾不信他那句“什麼都不用付出”,卻死心塌地信這句話。
待她怔愣著點頭後,孟昭延才說出答案。
“她們出國了。”
“在她們父母沒把人教好之前,不會再回來了。”
-
自此,她的生活果然安定下來。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思$兔$網$
從方有容尋了兩位禮儀老師,沒課時就日夜教導她行走坐臥的細節開始嗎?從教她拿茶杯必須拇指與食指握住把手頂部,中指支撐底部,且口紅印不能沾在邊緣開始嗎?
有一次,孟昭延甚至問她,想不想學英語或法語,日後送她去瑞士那所皮埃爾弗彆墅學院,一家專門培養女性社交禮儀與風度氣質的貴族學校,很可惜,隻能用英法兩門語言授課。
他認為,在那樣的環境下,程曼爾才可能蛻變成一個真正的名媛淑女。
當百度百科告訴她,這所學校要求餐桌兩個盤子之間必須相距至少55厘米時,她堅定地拒絕了。
學這些學得精疲力儘倒還好說,程曼爾隻覺得有人在她臉上、身體糊上軟陶,按照他們的想法捏出滿意的麵目來。
她從小就在家人腳下戰戰兢兢地討生活,乖巧、聽話、任由揉搓捏扁,都很熟練了。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得知她好甜口後,程曼爾經常會收到一份放在保衛室的糕點。抱怨過一次這一整片地都沒有人氣後,她看見海邊日夜有人不眠不休地工作,不到三月,平地起了幾棟彆墅與一座六層高樓,孟昭延允好友借他地方在山下設宴。
進來時,也終於有車會與接送她的邁巴赫並行了。
同時,海岸邊的港口來了幾艘遊艇,漸漸形成千帆並舉,窮奢極欲的壯闊場麵。其中最為矚目的,是一艘如雪山般的超級遊艇,巍然屹立。
她不止會被接上山,還會被送去明鄴大樓,進私人停車場,搭直通頂層的貴賓梯,陪他工作。程曼爾在那張古德曼沙發上輾轉過無數個困頓的下午,醒來時,她會被抱到裡頭休息室。
那些進出彙報工作的員工,都不知道休息室藏了一個她。
或許是從大半年後,五月二十一號,她的生日開始變的吧。
那夜,她在孟昭延的書房裡看了半小時的海濱煙花,山下賓客每人都收到了一份禮物,是一顆兩克拉的無油祖母綠%e8%a3%b8石。
單拎出來,在座誰都買得起,可人人都送,就不是誰都能有的家底了。
煙花散儘後,他拿出份全法文的合同來,讓程曼爾簽名。
簽完後,他說:“你的生日禮物正在地中海,一個月後,它會停在我的遊艇旁邊,到時候帶你出海玩,好嗎?”
一艘遊艇,她的十九歲生日禮物。
從那時開始,或者更早之前,程曼爾就不再是他想要的聽話、懂事的女孩了,她慢慢變得任性、驕縱、不講道理,會在他會議時打電話,在他出差又鬨脾氣不接視頻,在明鄴陪他,還故意打擾他工作。
一次又一次,孟昭延都讓她守規矩一點,聽話一點。
程曼爾似被縱壞了,偏不聽,煩他應酬回來時的煙味,就把他煙盒裡的火機換成一顆荔枝味的糖。又一次被抱到休息室醒來後,她故意在裡頭弄出聲響。
那次,她聽見外頭似笑非笑,又敷衍至極的一聲:“可能有不聽話的鳥飛進來了吧。”
他說她是鳥。
飛不出籠的金絲雀嗎?
直到孟昭延得知她喜歡畫畫,托人情給她尋了個業界大拿想讓她拜師後,程曼爾果真有種飛不出籠的實感。
再後來。
她又一次在那張古德曼沙發上睡著。
入夢的情景,是她在衛生間,鏡子裡的自己瘦如枯骨,滿手鮮血,血汙順著掌紋流到了手臂上。
她把水龍頭擰到最大,伸手下去,衝到指腹都泛白泛褶,可洗掉的血似乎流回她瞳仁中,越來越紅。
程曼爾直勾勾盯著裡頭可怖的自己,緩緩抬起手,食指與中指並著伸進喉頭深處,激發嘔意,將胃裡穢物全吐了出來。
又是血,又是濁黃色的穢物,兩相刺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