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1 / 1)

為一個強大的人,這種強大可以淩駕萬物以及法度,他可以隨心所欲,不會再有任何人煩到他,所以他一直在不斷地變強,將它視為圭臬。

可是如今,一切並非他所想。

他寄人籬下,成為鷹犬,變成了自己最不想要成為的樣子。

他頭一次迷惘了,默了半晌,開口道。

“我不知道。”

無蕭辭彆了赤炎,陷入了人生第一次重大的迷惘之中。

坊市一片熙攘,他拖著受傷的身軀,衣衫襤褸地走在街上,人們看見了他都自覺地遠遠躲開,像是碰見了什麼了不得的瘟疫。

他視若無睹,隻一步步走著,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冰冷的氣息與這喧鬨的坊市格格不入。

以前那個逍遙天地的自己,和現在這個安逸受命的自己,這種改變到底是好是壞?

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著熱鬨美滿,卻與他毫不相乾,這種生活本來就不屬於他。

這種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想著想著,甚至腦海中有一個大膽的念頭跳了出來。

——不如就這麼走了吧。

沒人知道他還活著,他也不必再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他可以繼續回去坐回當初的自己,隻要他想。

反正愛是什麼感覺,他根本就不知道。

但他還是被眼前的一對小情侶攫去了視線——小郎君牽著女郎的手,說說笑笑地走在路上,小郎君突然停了下來,中途摘下一朵花,將它彆在女郎的鬢邊,女郎輕輕撫摸著鬢邊小花,在小郎君的注視下笑的溫柔。

他忽的記起,那次他帶著堇色第一次出門,他為她彆上那隻簪子時,她也是這樣,抿嘴笑了一下。

是了,當時的她也笑了。

如今見了這一幕,這感覺竟曆曆在目的又浮現了出來,無蕭立在街道,麵色奇異。

他明白過來自己為什麼會感到恐懼了。

是了,他對死從不害怕,他隻是怕,怕死了之後就再也見不到堇色了。

那個還在宮裡等著他的人,那麼冷清清的一個人,原來她也會對自己這般,笑的溫柔。

她對他說過,她說她會等他回來。

熙熙攘攘的街道中,玄衣少年突然調轉了方向,一閃身不見了,仿佛一道從未沒有存在過的影子,轉瞬之間消散無虞,不見一絲痕跡。

“你今日突然令我去朝華殿,你猜我見到了誰?”

小柳皇後坐在銅鏡前,宮女正為她梳著頭發。

“誰?”

“我見到了堇色。”

想到了什麼,小柳皇後歎了口氣,緩緩道,“她從書房窗柩跌了下來,太醫看過了,已無大礙。”

堇容端坐著蒲團上安靜喝茶,聽聞頓了一頓,似很驚奇。“是嗎?”

小柳皇後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她……算了,明日,我再去看看她吧。”

--------------------

第49章

幽蘭殿。

夜深, 茱萸放下床幃的層層紗帳,許久後聽帳內再無聲息,堇色似已睡去, 她便悄悄退了出去。

李嬤嬤候在耳房等她,茱萸嚇了一跳, “嬤嬤, 您怎麼在此?”

“茱萸,殿下這幾天臉色看上去很不好, ”李嬤嬤神色嚴肅,開門見山道,“你實話實說,殿下到底怎麼了?”

茱萸看到李嬤嬤這個樣子, 囁嚅道, “我也不知道……殿下從八公主那裡回來就這樣子了,一直悶悶不樂, 也不怎麼吃飯, 我問她,她也什麼都不跟我講。”

李嬤嬤眉頭緊鎖,“你在騙我。”

“嬤嬤……”

“你不說, 我要親自去問殿下。”

“李嬤嬤!”茱萸止住她, 快要哭出來,“您就先彆問了。”

“茱萸!到底怎麼了!”

“我也……我也不是很清楚,等殿下想說的時候,您再問也不遲呀,現在豈不是給殿下憑添煩惱?”

李嬤嬤是看著堇色從小長大的, 豈能忍心見她如此,心下憂心忡忡, 但又覺得茱萸所言有理,便也無可奈何。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少年。如若他在的話……或許,沒準真能問出什麼來。

那個臭小子,她雖不喜歡但也不得不承認,有些時候,殿下對他的態度,是與旁人不儘相同的。

這麼想著,李嬤嬤便隨口一問。

“無蕭那個小子,這幾天人呢?”

茱萸搖搖頭,“無蕭這幾天一直沒有過來,聽說是出宮了。”

“好吧。”

“那我先走了,你這幾天,一定要好好照顧殿下。”李嬤嬤最後不放心地望了一眼床帳,歎口氣離去了。

“殿下……殿下……”

潺潺的茶水溢出了茶盞,流淌在黃花梨茶幾上,堇色回過神來,手中還握著青瓷茶壺,茱萸忙躬身前去擦拭。

“殿下,您還好吧?”看著她,茱萸欲言又止。

茶水洇濕了裙矩,堇色放下茶壺,道,“我沒事,茱萸,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茱萸起身退下,為她留出一方獨處天地。

堇色呆呆坐在蒲團之上,自從朝華殿回來後,腦子裡便一直回想著那天的事,一幕一幕揮之不去。

除了震驚於堇淩對她的肖想之外,她在情急之下也被一時衝昏了頭腦,幸虧得皇後提醒,否則差一點也做了錯事。

她在宮裡沒有任何仰仗,在那樣的情況下,就算說出堇淩也沒有任何用,他敢如此對她,必定是做了充足的準備,他若跑了,更是無人相信自己,到最後隻會弄得不了了之,讓自己在宮裡的日子更加舉步維艱而已。

現在細細想來,這件事,前前後後都有很多疑惑之處。

為何住在宮外王府的堇淩,會過去的如此及時?為何在自己逃出來後,錦妃又恰到到處的到了朝華殿,而皇後,她又會為何突然到此?

一切就像紛亂的蓖麻一般纏繞她心,反正堇言那裡她是再不能去了,原以為她對自己投桃報李隻是好意,她還頗為感激,沒想到到頭來卻隻是利用。

這些人中,隻有皇後幫助了她,那麼皇後的出現,是一時興起,還是有彆的原因?究竟是她自己的本意,還是……還是彆人的授意。

堇容……

莫名想到了這個名字,堇色輕輕眯起眼睛。

第二天,堇色便去了東宮。

堇容正坐在案前靜靜地批著奏折,見到堇色,他放下朱筆,款款起身,清俊的麵容噙著一抹笑。

“長姐今日怎麼來了,快請。”

堇色將食盒放在堇容案前,溫言道,“沒有提前通報,是否耽誤太子殿下處理公務了?”

“無妨。”堇容卷起衣袖打開食盒,看到裡麵笑了一下,“本宮正餓了,長姐可曾吃過,不如一起?”

堇色微笑搖搖頭,“我已經吃過了。”

侍女們將食盒裡的菜肴一一擺在案前,都是一些甚為清爽可口的粥菜,堇色道,“上次診脈知太子殿下胃寒,應是脾胃虛弱,我便自作主張做了這些,不知合不合口味?”

“甚好。”堇容微微一笑。

堇色坐在他身邊,看著他斯文吃飯的模樣,半晌,輕輕道,“那日之事,多謝。”

堇容頓了一下,隨即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堇色心中一動,知是自己猜對了,“那日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堇容輕輕抬起頭,看了侍女一眼,侍女心領神會,便帶著茱萸悄悄退下了。 思 兔 網 文 檔 共 享 與 在 線 閱 讀

殿內獨留他們兩人,他輕輕道,“我與堇淩素來不和,在身邊,我們都有彼此的眼線。”

堇色心中一驚,這種私密的事情,他就這樣對她毫無防備地講出來了嗎?

堇容繼續道,“其實我也不確定他到底要乾些什麼,不過見堇言常去你那,而你那天又恰好在她殿內,便猜出了大概。”

堇色垂下眼,艱難開口,“我沒想到銘王,他竟然……”

“堇淩好色,長姐又貌美,他自然是動了心思。”

“可是,我是他的姐姐,我們都是父皇所生,他怎能……”

堇容突然道,“長姐認為這樣很不妥?”

堇色抬起頭,“什麼意思?”

堇容放下筷箸,麵色平靜,“長姐可知,先皇的七殿下,便是先皇和他的親妹妹所生。”

他聲音娓娓,“皇宮一向如此,有了至高的權力,人倫綱常又算得了什麼。”

堇色無法理解,錯愕道,“怎麼會、就算是一人之下,也不能如此隨心而為啊,這豈不是,和家畜又有什麼分彆。”

堇容點頭,“正是如此,擁有了至尊之位,便妄想自己是那天下的主宰,隻可惜他們忘了,皇權再大,也終不為蒼天所容,所以先皇的七殿下早夭而亡,他的親妹妹亦是不得好死。”

“登高位者,總有那麼一兩個狂悖無德之人,堇淩便是如此,他所做之事,於你而言無法原諒,於他,卻是不足掛齒。”

堇色攥緊手心,試探道,“……所以,他還會繼續找我嗎?”

“或許會,或許不會。”

堇色感到一陣惡寒,她抬起頭,長眸下意識看向堇容。

堇容亦看向她,溫聲道,“長姐放心,有我在,我定會保你周全。”

“我在清明穀說過的話,並不是隨口之言。”

如今看來,堇容確實是唯幾個幫助過她的人,那是不是意味著,在這個宮裡,她還是有一席之地的。堇色心間一暖,“多謝太子殿下。”

兩人又聊了一會,轉成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恍惚間,堇色餘光中看到了一抹頎長的玄色身影。

無蕭正倚在雕花長廊下麵,和一個緋紅衣服的女子說話,那個女子她見過,是堇容的貼身侍衛,名喚朱痕。

兩人一直在說著什麼,透著一股自然的隨意,堇色久久地望著兩人,神思有些恍惚。

堇容見她望向外麵,亦轉過頭去,隨意一提,“無蕭昨日便回來了,他沒去找你嗎?”

堇色被他一語緩過神,垂落下眼睫,沒有說話。

“太子殿下,我先回去了。”

堇容挑挑眉,親自將堇色送至殿外,“長姐慢走,改日請再來。”

行至東宮長廊前,前有一樹芬芳的木蘭花,堇色帶著茱萸,故意放慢了腳步,似是在觀賞木蘭美景。

無蕭沒有離去,依舊倚在廊下,似是感應到來人,他抬起眼皮,輕輕朝她看了一眼。

他頎長身姿倚在長廊下,高高馬尾無風自舞,看向她的目光很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平淡。

他在廊下,她在樹下,兩人就這般遙遙對視。

朱痕轉過身,俯首行了一禮,“殿下。”

堇色輕輕頷首,而無蕭立在朱痕身邊,始終沒有動靜。

他的音容笑貌未變,但此刻的他卻陌生非常。

堇色心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