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他大抵知道他和老夫人兩個人的話為什麼走漏,他沒說那就是老夫人那裡傳的,不過是老夫人拿捏人的手段,他自小見得多了。
但這些事他覺得有必要和衛瓊枝說清楚。
衛瓊枝以為他是來讓自己收拾行李滾蛋的,便稍微從床上坐直了身子。
裴衍舟見狀卻道:“你不動便是。”
衛瓊枝“哦”了一聲,繼續等他接下來的話。
走了也好,自己一個人清清靜靜的,就是不知道會被送到哪裡去,其他倒沒關係,隻是瓊葉還是有點讓她放心不下,如果不能帶著瓊葉走,也不能常去看她,就隻能讓瓊葉自己照顧自己了。
“府上的那些流言,其實你不必理會,”裴衍舟走上前去,卻還離得有三四步遠,壓低了聲音對衛瓊枝道,“那都是他們胡說的。”
衛瓊枝聽了個聲兒,好像是說他不會送走自己,但衛瓊枝不敢保證自己有沒有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便多問了一句:“是不讓我走了嗎?”
她本就是隨口一問,可落在裴衍舟的耳中卻變了一番滋味。
她是在害怕他讓她走?
便是他想再緩上一陣子再說,也再沒有機會了。
裴衍舟不想騙她。
他見慣了人虛與委蛇,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可就是從沒遇到過衛瓊枝這樣的,說她笨也好木也好,她卻未曾掩飾過自己心底裡的感情,哪怕是厭惡憎恨,否則便不會不接受他的歉意。
已然讓她憎惡了一回,若是再騙她,裴衍舟於心不忍還罷了,隻怕她會更討厭他。
裴衍舟思忖再三後道:“不是。”
他細細地看著衛瓊枝臉上的神情,仿佛想從中窺探出什麼來,可令他有些失望的是,衛瓊枝卻並無多大波瀾。
裴衍舟竟又說道:“等過一陣子,你生下孩子之後,那時再將你們送走。”
“我們?”衛瓊枝一下子瞪大雙眼,再次向裴衍舟確認道,“是我們一起走?”
然而裴衍舟的心卻在往下墜,空落落的,他忽然開始猜不透衛瓊枝為何要這麼問,同時心亂如麻,也由不得他再深思幾分。
“是,你和孩子一起。”
衛瓊枝抿住唇,卻不好意思無端端笑出來,隻得低下頭。
那就太好了。
她還以為把她送走了,但是孩子是要留在侯府的。
這樣就好了,她可以完完全全和侯府沒有什麼關係了,以後就隻有自己和寶寶一起過。
侯府的人都這麼壞,她也學不會和他們相處,裴衍舟對她有時候冷冷淡淡也從沒個笑模樣,雖然他很好看,可卻不是她想象中要共度一生的人。
更何況以後還有大奶奶,關在這裡她很怕自己也會慢慢變得和姐姐芳姨娘一樣。
入府以來,竟是從來沒有過此刻的輕鬆快意。
唯恐裴衍舟反悔一般,衛瓊枝很快便回答道:“好,我明白了。”
她答應得乾脆,裴衍舟的心忽然鈍痛一下。
像她這樣的人,可能根本不懂被送走意味著什麼,又或者她還是難過害怕的,隻是表達不出來。
一旦被送走,就代表她和她的孩子將再也無緣榮襄侯府的一切,隻分一點田地莊子過活,遠離京城,以後一輩子碌碌無為。
他在世的時候尚且能對他們照拂一二,可一旦他不在了,他們的日子很可能不會好過。
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或許到時候能有機會讓她留在侯府,但裴衍舟卻不敢以此來安慰她。
他怕自己做不到。
裴衍舟的手漸漸攥緊,直到手背上滿是青筋,他才放開,然後道:“你這些日子儘量不要出去,免得沾染是非。”
衛瓊枝一向算是安分聽話,隻要她能繼續這樣,來日再向老夫人求情讓她留下,也不是沒有可能。
衛瓊枝又乖乖地應下,原來裴衍舟是嫌她不安分了,隻要能順順利利離開,她甚至可以一步都不走出去。
短短幾句對話便讓裴衍舟覺得如芒在背,竟比在老夫人那裡還要艱難,他說完便逃也似的走出了這裡,然後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若當時他沒有發生意外,或許這些事都不會發生,可眼下說什麼都沒用了,他必須要去麵對。
本就是因為侯府的錯綜複雜才逃離的,如今侯府卻因他在外麵出了事而更加亂,不能不說是事與願違。
***
又過了大約一個月多月,自那次裴衍舟與衛瓊枝爭吵之後,果然也沒再生其他事端,一切似乎又平靜下來。
而府上傳了一陣子衛瓊枝要被送走,久久卻未見裴衍舟的行動,便也隻當是謠傳,很快便沒了興趣。
侯府這陣子上上下下都更加忙亂起來,一則是已經到了年下,二則是等過了年,侯府就要娶林家的小姐進門了。
許多人都沒見過林嫻卿,便日日盼著能見一見她,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品相貌才能讓宜陽郡主忍下林家的輕慢,執意要迎她入府。
隻有趙氏的火氣是最大的,她很清楚等林嫻卿一來,她在侯府的地位就徹底名存實亡了,老夫人勢必是要把掌家大權都交到林嫻卿手上的,為何衛瓊枝隻是和裴衍舟拌了幾句嘴,老夫人就要半逼著裴衍舟把她送走,最終的目的不還是衝著趙氏來的。
趙氏心裡憋屈,卻又不得不儘心儘力籌備婚事,畢竟她才這麼一個兒子,兒子受傷的時候隻盼著他能好起來,可如今人是好了,卻又要想到那許許多多的煩惱。
衛瓊枝那邊是廢了,趙氏也歇了心思,暫且不敢再惹老夫人生氣,隻等孩子生下之後再做打算,看看到時有什麼辦法讓衛瓊枝一個人出府,但是把孩子留下來。
最要緊的隻有那個孩子。
趙氏又怕老夫人暗中動手腳,便常派了張媽媽悄悄去看望關照衛瓊枝,使得張媽媽一邊要忙覓心堂的事,畢竟裴衍舟迎娶林嫻卿近在眼前,一邊又要去管小跨院那邊,每日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這日侯府都掛上了紅紗質地的宮燈,每一個角落都沒落下,連小跨院都有,恰好正值黃昏,天色混沌沌,天邊一抹雲霞被吞沒殆儘,便很快落下雪粒子來,而後便是紛飛的雪片。
衛瓊枝出門去看雪,潔白的雪片落在紅紅的燈籠上分外好看,她和紅雲便乾脆坐在簷下。
玉樹瓊枝作煙蘿,未幾庭院中的樹枝上都積了薄薄一層雪,離得屋子近的樹梢上被屋子裡的暖氣一熏便立刻化開,但又漸漸結成了晶瑩剔透的冰,映著紅豔豔的燭光,柔柔地像是起了熒光。
衛瓊枝坐著看了一會兒,又抬頭看向自己頭頂的大燈籠,問紅雲:“是因為世子要成婚了才掛的嗎?”
紅雲道:“不是,是要過年了。”
紅雲扳著手指數給衛瓊枝看,不多不少剛好還有五天。
“原來就要過年了,”衛瓊枝歎了歎,小巧玲瓏的腳尖蹭了兩下地麵,嘟噥道,“可惜不能去看小妹。”
紅雲憐憫又同情地看向她,忍不住道:“你還有閒心管你妹妹嗎?”
衛瓊枝搖搖頭:“管不了了。”
前幾日她和趙氏說了想出府去看妹妹,可是趙氏沒同意,所以她應該是出不去了,說不定在離開這裡以前都不能再看見瓊葉。
不過衛瓊枝這幾個月裡攢了一點錢下來,等她離開時還能再多攢一點,到時候就托了芳姨娘帶給瓊葉,再往後就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吃穿應該還是不用愁的,至於日子到底好不好過,她也不知道,就算難過也隻得過下去。
正和紅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院門卻被人打開了,紅雲還沒來得及上去問,便有幾個精明利落的仆婦走上前,對衛瓊枝道:“勞煩姑娘和我們走一趟。”
+30章 離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我不許她在侯府過年◎
衛瓊枝不知道是什麼事, 這幾個仆婦來得氣勢洶洶,頭發抿得緊緊的,嘴巴也抿得緊緊的, 她這些日子以來已經有了經驗, 反正不會是什麼好事。
紅雲還在說:“這雪天路滑的, 什麼話不能在這裡說呢?萬一瓊枝姑娘有個閃失,可要怎麼交代呢?”
領頭的仆婦道:“是老夫人讓我們來的。”
原來是老夫人。
紅雲立刻便啞了聲。
仆婦們一左一右扶住衛瓊枝,便把她帶出了這裡。
衛瓊枝也不太害怕, 反正橫下一顆心,總不能把她殺了, 她以為自己會被帶去壽寧堂,沒想到卻被帶去覓心堂。
覓心堂燈火通明, 隻有老夫人和趙氏在場,裴衍舟不在, 不知是避開了, 還是還沒來。
仆婦剛把衛瓊枝帶到, 隻聽坐在堂上的老夫人便輕喝一聲,於是周遭伺候的人便全都魚貫退下, 將門關得死死的。
四周一片沉寂,而衛瓊枝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老夫人見衛瓊枝仍舊木木呆呆地站著, 便輕斥道:“還不跪下。”
衛瓊枝低下頭,沒有看任何人,而後便順從地跪了下來。
因為她知道看誰都沒用, 沒有人會幫她, 每次都是這樣。
因著地龍的原因, 覓心堂的地磚一點都不冷, 但是卻很硬, 衛瓊枝是匆匆被帶過來的,身上還穿著家常的衣裳,也不厚重,這一跪下去膝蓋便直接磕到地上,又酸又疼。
老夫人“啪”地將一樣東西扔到衛瓊枝麵前的地上,冷聲道:“你自己看這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隻墨綠色的錦囊,外表平平無奇,像是尋常之物,看不出裡麵放了什麼東西,衛瓊枝伸出手把錦囊從地上撿起來,然後打開。
裡麵放著一樣黃黃的東西,衛瓊枝用手指把東西從裡麵夾出來,這才發現裡麵是兩道符紙。
趙氏便先搶著道:“你怎麼那麼不懂事,這樣醃臢的東西都敢帶到府裡來?快和老夫人認個錯,求老夫人原諒你!”
衛瓊枝盯著手上的符紙看了一小會兒,心才開始突突地跳起來。
她想起了芳姨娘和她說過的話。
芳姨娘提過兩次,要為她去外麵弄一道符來,讓裴衍舟可以一心一意向著她。
如今這符紙被老夫人扔在她麵前,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模樣,她再笨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在她拒絕之後,一定是芳姨娘自己自作主張,悄悄去外麵弄了符紙來,然後現在這符紙被人發現了,報到了老夫人那裡去,老夫人見不得這東西。
未等衛瓊枝開口為自己辯解一二,老夫人竟是一記眼刀看向趙氏,厲聲斥責道:“你還為她周旋,我倒要問問你是怎麼當的這個家,兒子房裡出現這種東西,你這個做母親的竟是全然不知,要我這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婆來出麵處置,我看等孫媳進門之後,你也不必當家了,頤養天年去罷!”
趙氏被老夫人劈頭蓋臉一頓罵,頓時委屈至極,可又不敢表達出來,再加上還惦記著衛瓊枝肚子裡的那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