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剛長大就跑到外麵去,若老夫人看中林嫻卿是為著她能當家理事,確實也不失為一件好事,那時侯府總能太平許多。
原本裴衍舟是忖度著是不是要向老夫人提議暫緩親事,一則是為著自己心裡那點子說不出的異樣,一則是讓林嫻卿養好病再說。
可眼下老夫人的意思如此堅定又不容置疑,還為著林嫻卿發了那麼大的火,他此時提出暫緩親事,無異於火上澆油,他這位祖母未免又要多心。
於是裴衍舟隻得咽下不提。
趙氏戰戰兢兢服侍了老夫人喝了幾口熱茶消氣,老夫人閉目養了一會兒神,再開口已經平靜下來,她對趙氏道:“你每日都打發人去林府一趟,隻問嫻卿的病如何,其他不用管,問完了話再報上來。”
趙氏應了,這時老夫人要休息了,她又與裴衍舟一同退下,免不了又對裴衍舟抱怨許多。
這本該是裴碩才聽的話,但裴碩從來不管,裴衍舟從小開始便已經聽了許多,早已麻木,也不在乎多聽一回。
趙氏也隻是想找兒子訴苦,知道兒子一向不說什麼,於是自顧自說完了也就罷了。
“對了,你祖母讓瓊枝搬去小跨院,說是對養胎好,你祖母那個性子也沒人敢反駁她,隻是可憐了瓊枝,懷著身孕被趕來趕去,我隻怕她挪動後又動了胎氣。”趙氏又想起最要緊的事,她以後還要指著衛瓊枝和她的孩子,“你有空便多去看看她,畢竟她懷著的是你的孩子。”
裴衍舟點頭:“已經去過了。”
趙氏聞言也不再說什麼,兩人各自散開。
***
衛瓊枝興奮了整整一日,原本很是嗜睡,但她今日竟也不困,就守著那花怎麼都看不夠,還要招待那些來看花的人。
雖然隻是侯府的下人,但隻要喜歡她的花,那就是她的客人。
她會仔細指給他們看,告訴他們這花是怎麼種出來的,也會保護好自己的花,不讓他們傷害它。
一直到入夜,紅雲才把花搬進房裡,若不是紅雲攔著,衛瓊枝差點就要自己動手搬了,這是她的花,她自然是寶貝得很。
紅雲說她如今不能乾這些活,她也覺得沒什麼,除了吃的不太合胃口,她能睡能跑,肚子也還沒開始大,有什麼不能乾的。
如此興高采烈的狀態,衛瓊枝一連保持了有好幾日,一直小心翼翼地看護著自己的花,漸漸府上看熱鬨的人也不來了,而牡丹開到了最盛,再往下便要走向衰敗了。
生死枯榮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衛瓊枝喜愛看花草的繁茂,但也不害怕它們凋零,並未有傷感之意。
這日黃昏,倒是紅雲有些感傷道:“這麼好看的牡丹又要枯了。”
衛瓊枝道:“明日我便要把它們都剪下來了。”
“又要□□那個花畫?”紅雲問。
衛瓊枝點點頭:“這回拿一塊好一點的細絹布,隻插並蒂牡丹。”
想著還能玩一玩,紅雲也稍微開心了一點。
並蒂牡丹還是放到了衛瓊枝房裡,與往常沒什麼兩樣。
衛瓊枝睡到夜裡,也不知多晚了,似乎聽見外間有說話的聲音。
她人犯懶,也不願起身查看,細聽了一會兒似乎是紅雲和裴衍舟,她便更不想起來,反正若有事他們自己也會進來的。
兩人壓著聲音說了片刻工夫,很快便沒聲了,衛瓊枝默默地聽著,便聽見腳步聲已經朝裡麵走進來。
她本想裝睡算了,但還是怕自己拙劣的演技被裴衍舟發現,隻好從床上坐起來,捋了一把頭發。
但起身穿衣也是來不及了的,裴衍舟已經開門進來了。
見到她正坐在床上,裴衍舟倒是沒料到,他以為她應該已經睡了,便稍稍愣了愣。
“紅雲呢?”衛瓊枝揉了揉眼睛問。
紅雲一直是睡在外間的,今日裴衍舟忽然來了,她應該出現服侍才是,方才還聽見她說話的聲音,這會兒卻不見人影,衛瓊枝便有些奇怪。
裴衍舟清了清嗓子,有些無所適從,道:“我讓她先下去了。”
衛瓊枝望了望外麵的天色,濃墨漆黑一片,她睡得早,便疑心其實還不是很晚,為了找點話說,又問:“什麼時辰了?”
“已經子時一刻了。”
“原來已經這麼晚了,”衛瓊枝喃喃一句,又看向裴衍舟,“世子這麼晚過來做什麼?”
她的眸色澄澈清明,仿若無辜孩童一般,裴衍舟有片刻失神,他少有這樣無措的時候,原本打算說出來的話,卻怎麼都開不了口了。
“過來看看你。”裴衍舟不由將手背到後麵去,食指與拇指撚了幾下,明明手上空無一物,卻仿佛提了千斤,比上戰場還累。
衛瓊枝雖然搞不懂他為什麼那麼晚過來,但想到裴衍舟事情多,所以晚了也是正常的。
她想了想,認真道:“我這裡一切都很好,世子如果太忙,可以不用來的。”
大半夜過來,驚動得她不能睡覺,裴衍舟也不方便。
他頓了片刻後,等心軟的勁頭過去之後才點頭道:“好。”
說完話之後本該走了,但裴衍舟抬了抬腳尖,竟一時躊躇,便沒有再動。
衛瓊枝愈發奇怪,眨了眨眼睛,問他:“世子怎麼了?”
“沒事,”裴衍舟輕咳一聲,眼風掃過四周看了一圈,“你睡吧,我先回去了。”
他說罷轉身出了內室,又把門輕輕帶上。
一時周遭沉寂,隻剩他自己的呼吸聲。
裴衍舟的心裡忽然猶如一塊薄冰一樣寸寸裂開。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麵對她竟也會如此為難了。
八角花幾上放著一盆枝葉茂盛的花卉,頂上延展出枝芽,本該是並蒂的,卻從下頭彙合處直接剪斷,再上麵原來有盛開的兩朵牡丹,一紫一黃,但眼下卻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裴衍舟的目光轉到旁邊的幾案上,姚黃魏紫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剛剛從枝頭摘下,還是水靈靈的。
裴衍舟蹙了蹙眉,輕歎了一聲,伸手拿過牡丹,推門而出。
衛瓊枝毫無察覺。
第二日她還是像往常那般起床,用了朝食之後剛要出去,才發現牡丹不見了。
甚至連找都不用找,因為牡丹是直接被人掐掉的,還不是兩株分開掐,是在並蒂的枝芽下掐掉的。
衛瓊枝閉了閉眼睛,希望自己在做夢,等睜開眼睛之後可以發現自己還躺在床上。
然而等她再次睜眼,麵對的還是光禿禿的花株。
衛瓊枝深吸一口氣,又掐了一下自己。
也沒有從夢中醒來。
她走過去,手指輕輕拂過枝頭,才把紅雲叫來:“這花怎麼了?”
紅雲四處張望了一下,眼睛沒看向衛瓊枝,說道:“應該是被什麼人摘了,可能有人進出過,趁我們不注意摘的。”
這是個很好的解釋,但衛瓊枝卻不太相信。
前幾日花剛開時來來去去的人這麼多,那時都沒人趁機來摘花,怎麼等到花都快要謝了的時候卻來多這個手。
其實衛瓊枝可以看出大多數人都有對這株並蒂牡丹的喜愛與驚喜,卻並非想要強行占用,誰又會偷偷折返過來摘花呢?
再說花掉落枝頭很快就會枯萎,摘走也是沒用的。
如果有人真的喜歡花,可以和她說,衛瓊枝肯定會把花送給他,反正花本來就是給人欣賞的,沒人看反而辜負了,但不明不白就給摘掉了,衛瓊枝心裡除了生氣還有難過。
衛瓊枝又問紅雲:“你記得誰來過這裡嗎?”
“不記得了,”紅雲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每日間總有幾個人進出,誰能記得呢?”
衛瓊枝細細回憶了一番,一直到昨天夜裡,這花都還是好好的,那麼隻能是入夜到今早的這段時間裡麵。⑤本⑤作⑤品⑤由⑤思⑤兔⑤網⑤提⑤供⑤線⑤上⑤閱⑤讀⑤
紅雲在一旁勸道:“瓊枝姑娘算了吧,我知道你心疼花,可是這花本來今天就是要摘下的,他們不懂事摘走了也是有的……這花也沒死,你這麼喜歡花,不過就是和世子說一聲的事,想要多少花都能有的。”
衛瓊枝沒再說什麼。
花都已經沒了,說什麼都是無濟於事的。
反正她的花就和她的人一樣,在彆人眼裡都好欺負。
但等紅雲一走開,她便悄悄跑了出去。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花已經被摘了,衛瓊枝還是想出去找找花的殘骸。
衛瓊枝找過了一間又一間的院落,有時裡麵的人會抬頭看看她,有時那些人也不理她,遇到和善點的,她便會問一問,但他們都隻是搖頭說不知道。
幾乎走遍了大半個侯府,還剩侯府幾位主子那裡沒去過,衛瓊枝也沒打算再去了,她和這些人從來就說不清楚。
而且這個時候她也覺得有些累了。
衛瓊枝找了個地方稍稍坐了一會兒,便慢慢走回去,順路再看看有沒有漏下的。
***
覓心堂內,紅雲正急急跑來找張媽媽。
張媽媽見她滿頭的汗,便問:“怎麼了?”
“糟了,這下糟了,”紅雲氣喘籲籲地拉住張媽媽,“世子在嗎?瓊枝姑娘發現花被人折了,我這會兒找不到她了!”
聞言張媽媽霎時緊張起來,責怪道:“你怎麼不看好她?”
紅雲都快哭了:“她早上看見花沒了,也沒哭也沒鬨,好像並不很在意,隻稍稍問了我幾句話,我還勸了她幾句,她應該是聽進去的樣子,和尋常根本沒什麼兩樣,然後我就做事了,等我回來人已經不見了!”
“已經到處找過了嗎?”
“我把附近都找了,沒見到她人影,反正肯定不在房裡了,她平日裡都不大出去的,也從不和彆人走動,連芳姨娘那裡都不去,”紅雲道,“媽媽您說這下怎麼辦?她會不會想不開了?”
張媽媽忙攔住紅雲不許她胡說:“不至於,哪有人因為幾朵花就想不開的,你先彆急,說不定就是出去散步了,我讓人到處去找——先彆驚動老夫人他們。”
“我就怕她鑽了牛角尖,世子呢?我看還是告訴世子吧,萬一出了什麼事我們擔不起的。”
張媽媽道:“世子昨日夜裡去了林府,眼下都還沒回來。”
“還沒回來?”紅雲聽後也是一驚,“怎麼說也未完婚,老夫人和夫人竟肯?”
張媽媽重重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正要和紅雲繼續商量,卻見裴衍舟從覓心堂外走來。
張媽媽給紅雲使了個眼色,自己迎上去,便將紅雲方才所說之事說給了裴衍舟聽,隻不過言辭間更和緩。
但再怎麼和緩,也改變不了衛瓊枝不見了的事實。
裴衍舟本就不大好的臉色更為難看起來。
昨夜他見到她時,已料到可能要出什麼事,她看似木木呆呆的,其實一點都不傻,這樣的人若是鑽進了牛角尖,便很難再拉回來了。
裴衍舟吩咐張媽媽趕緊使人到處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