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見麵,不用夏知遇多加贅述,他也能看出闞雲開的執拗,“那……”
“放心,我不會告訴知遇的。”闞雲開道出他的擔憂。
說到底,李凱初心希望促成這段關係,不參雜惡意。
演習結束,顧煜站在瞭望台上,眼前一片炮|火侵擾的紛亂,後怕蔓延,神經衰弱。
他抽|出一根煙,顫巍遞來唇邊咬緊,打火機卻怎麼都對不準煙尾,黃昏似水,火苗在橙黃色的天際下,暗淡悠然。
傅晉之站在他身旁,握住他輕顫的手,煙霧才起,“你就不怕老陳等下又要批你?”
顧煜夾著香煙,微眯雙眸,眼底猩紅未退,遂而低笑,“那你助紂為虐。”
煙草過肺,他嘴角垂落,問:“為什麼沒人告訴我人質營裡會有炸|彈?”
傅晉之轉移話題說:“這麼多年沒碰過這東西,你還是成功拆了,說明你能克服。”
顧煜手掌按滅香煙,目光灼灼,“你回答我問題。”
傅晉之嚴肅正經,良久,他道:“你要理解老陳的決定,這次是選新人不假,那你就不怕自己被淘汰嗎?”
淘汰,他當然想過,十年前他就自己宣告了人生淘汰,何需等到今時今日。
演習分工明確,正因為是實彈演習,人質原本是參與過實戰的女兵,雙人配合拆彈,按照以往豐富的經驗,不會出現較大失誤情況。
陳自臣之所以會同意闞雲開來當人質,是因為引|爆器在傅晉之手上,無論裝置是否成功拆除,都不會爆炸。
知曉此事的,隻有傅晉之和陳自臣這兩條老謀深算的狐狸,目的自也圖窮匕見。
傅晉之又問:“闞小姐就是你在錫勒酒店救下的那個姑娘吧?”
傅晉之精明:“如果今天人質不是她,裝置你還能拆掉嗎?”
顧煜驀然抬首,隨即避開相撞的視線,“誰的命不是命呢?”
“行。”傅晉之哂笑,不拆穿他壓於廬山下的真麵,“張赫那兔崽子真黑,子|彈擦著我肩膀炫技,我去醫務室處理一下,你也趕緊回去吧,明天又是無止境的會。”
傅晉之走後,顧煜在瞭望台上站了一刻鐘,將將整理好混亂的思緒,提步離開。
走出演習場地,他一眼看見坐在不遠處失魂發呆的闞雲開,正糾結想要轉身,卻發現不忍黑夜吞噬寂靜。
他腳步一頓,折返回闞雲開身邊。
顧煜問:“你沒事吧?”
闞雲開搓撚著細管香煙,並沒有點燃,抬手遞給他。
顧煜接過,公事公辦負責地說:“今天對不起,如果對你造成了什麼心理陰影,你可以向上級投訴,我們負責到底。”
他頓了頓,看著手中的女士香煙,“還有,少抽點煙。”
薄荷的香氣幽幽飄在空中。
闞雲開站起身來,直視他染著淡欲的雙眸,“剛才在人質營裡你問我的問題,你聽清楚答案了嗎?”
“什麼?”顧煜心中的警弦臨近崩斷的邊緣,再施加些力,就能聽見弦斷的聲響。
而闞雲開的下一句話就是今夜的毒藥。
闞雲開說:“我喜歡你。”
從始至終,顧煜對她態度疏離冷淡,稍有逾矩,就會及時糾正,所有的接觸,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從來是她主動。
然而此刻,她分明從顧煜眼中瞧出了波瀾。
顧煜說:“闞小姐,我……”
“如果要說抱歉,我不想聽。”闞雲開說,“隻要不聽見那個答案,我就可以欺騙自己。”
皓月明視,她美麗柔情,勇敢直白,大膽真誠,似乎找不到任何用來搪塞拒絕的借口。
顧煜淡聲說:“對不起……”
闞雲開用擁抱再次打斷他的拒絕,腰間突如其來的綿軟環力亂了心智,他下意識想要擺脫算不得桎梏的囚|禁,卻發現平日裡對付敵人的狠戾根本無法發揮作用。
明明稍一用力就能逃離。
闞雲開說:“如果我向上級投訴,要你們負責的方式是這種呢?”
顧煜身子後仰,徒勞掙紮無果,他抬手輕推她的肩膀,不敢用力。
闞雲開借勢攀上他的肩膀,腳尖踮起,腳跟離地,湊來他唇邊。
隻差一毫的接觸,卻讓他轉頭避過。
闞雲開並不氣餒,就著這姿勢,貼耳道:“不如我們打個賭,看我先放棄,還是你先淪陷。”
她補充說:“我會贏的。”
聲音如臘月寒冬中孤獨綻放的紅梅,繾綣,慵懶,引人。
闞雲開退開些許,虛搭在他肩上的手並未脫離,視線遊走過他的神情,落在喉間,輕啄於她而言特殊的存在。
頸上溫潤的觸覺敲響警鐘,顧煜不再縱容這種失控接觸,握住她的手臂,退後一步,眉眼冷了幾分,抗拒感浮漫而出,無聲地拒絕。
顧煜的作訓服挽起半截衣袖,闞雲開凝視著二人左臂相同的傷痕,失落說:“你知道我對你最深的印象是什麼嗎?”
她自答道:“是背影。”
“不如這次,讓我留給你一個背影吧。”
第十二章
闞雲開語落,拾起遺落在長椅上的手機,沒有絲毫猶豫,轉身離開,預知負麵結果卻高估了自己對於否定眼神的承受能力。
雲霧飄然遮在月前,如絲如縷投映逐漸分離的身影,逆著素潔清雅的月光行走,相離轉身的一刹,依然模糊了眼眶。
坐在長椅平複心情的幾個小時裡,她想過無數二人間的阻隔,單從自身出發,有些問題就不可避免地被提及,心底搖擺否定的聲音占據上風。
她裝作不知不見顧煜在訓練場外糾結的身影,實然儘收眼底。
她想,如果他視而不見地離去,她就放棄,那件裙子她也不要了,權當她沒有去過蘇國,夢一場。
但他就是來了,在每個她動了放棄執念的時刻。
無論出於責任,還是私心,既定的事實擺在眼前。
現在還不是否定的時候。
顧煜本能想要阻攔她離去的腳步為自己辯白些什麼,可闞雲開已然將心思挑破,這段關係不能再往更複雜的方向發展。
闞雲開對他的情意他非今日才知曉,就算他真的感情淡漠,隊友成日的起哄玩笑也會讓他有所察覺。
在瞭望台上,傅晉之問他,今天坐在那裡的人若非闞雲開,他是否還能強迫自己拆除裝置,他模棱兩可看似正義的回答被細碎的下意識反應所出賣。
頸上不屬於他的異溫灼人,久久難以冷卻。適才闞雲開帶有宣戰意味的挑釁以及臨彆前略帶失望卻堅定的眼神,像是潛藏深海的暗礁,待到發現它的身影,已讓他無法躲避轉向。
她告訴他,她會贏,直截了當地揭開賭注的結局。
對於無意的人,他能在圍城中反複繞行,堅守自己的原則底線,可闞雲開給他的感覺不一樣,他無法再像從前那般固執。
他猶豫了。
陳年風樓中的舊風鈴隨夜風飄動,他以為生鏽的鈴鐺沙沙作響,發出讓人不可忽視,無法掩藏的聲音,同頻共振,他卻徒手將鈴心摘去,收回邁出的步伐。
近來雨水無常,顧煜回到宿舍,窗子被疾馳而過的雨滴浸染,嘀嗒的雨聲擾得人心煩。
從訓練場走到部隊外的停車場近三公裡的路程,不想也知闞雲開此時正在淋雨,他脫下外套,腳步後撤,手掌貼地做起俯臥撐,狠心不理室外暴雨紛擾。
不一會兒,張赫拎著飯盒回來,抖肩拍落浮在肩頭發端的水珠,“老大,給你帶了飯,這雨來的莫名其妙,差點把我澆透,得虧跑得快。”
顧煜說:“你在路上有看見人嗎?”
“這個點不是晚訓的時間嗎?怎麼可能沒人?”張赫沒領會到弦外音,打開保溫桶的蓋子,把菜放在桌上,“今天殷班長他們做了紅燒帶魚,味道一絕,你嘗……誒,你乾什麼去?”°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顧煜膝蓋著地,驀然起身拿出櫃中的傘,疾行下樓,順著白楊佇立的小路,大步尋人。
他張望四周,在大雨中留意廊下動靜,生怕錯過哪一個角落,卻忘了打開手中的傘,為自己阻擋風雨。
顧煜渾身濕透,他抬手擦去眼前的雨水,視線一刻不停,卻找尋無果。
快要走到部隊門口,顧煜目光一凝,在距離崗亭最近的一個雨棚下看見似她的人影。
她匿在陰影下,斜倚在身後泛黃的牆麵,發梢尾端被雨水打濕,縷縷貼在背脊處。
她任發絲淩亂貼在腦後,站在雨幕中搜索天氣情況,懶理一身狼狽的衣衫,就像知道自己頹落的模樣依然引人那般,自在隨性。
閃電劃破烏雲,遊蹤在天空中留下道道白煙,通往宇宙那頭似的,闞雲開往裡躲了躲,雨棚邊沿有限,遮擋不住斜斜拍打在身上的雨水。
她望著四起的閃電,仰麵歎氣,並未注意到前方的人。
顧煜站在遠處,思想拉扯鬥爭,他想上前,下午的計時器在眼前浮現,而現在看到的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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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住身旁路過的士兵,眼神黯淡,“麻煩你,把傘給雨棚下的那位小姐。”
士兵拉開雨衣帽簷,摸淨麵頰的雨,說:“顧隊?”他順著顧煜指的方向看過去,“這麼大雨,這傘也沒用啊。”
他何嘗不知道沒用,但他能做的隻有這麼多了。
“給她吧。”顧煜說,“彆說是我給的。”
士兵疑惑答應:“明白了。”
士兵箭步跑來闞雲開身邊,身上的雨衣被吹斜了方向,順著一側貼在身上。
士兵站定,雷聲滾滾,他扯著嗓子大聲說:“小姐,這傘給你。”
闞雲開猶疑接過傘,隱念暗牽心緒,她朝著士兵跑來的方向望去,顧煜閃躲至紅牆後。
極端天氣,晚訓取消,道路兩側已不見任何身影,闞雲開遺憾收回視線,道謝說:“謝謝你。”
士兵問:“這雨太大了,你要去的地方遠嗎?”
“我的車在外麵的停車場。”
傘骨脆弱,支撐不了多久就會被風折斷。
“你等一下。”士兵脫下自己的雨衣,披在闞雲開身上,“你穿這個跑快點,到車上應該還能留點乾的地方,記得把車裡的暖氣打開。”
闞雲開答應:“好,那你拿著傘吧,好歹能遮點雨。”
士兵想起顧煜的交代,擺手說:“不用了,我跑得快,回去洗個澡就行,你自己雙重保護好。”
看著闞雲開在崗亭處取回身份證出了部隊大門,顧煜沒有即刻返回宿舍,他返回訓練場跑步。
他試圖用一切辦法抑製住自己不該有的衝動,像在蘇國的那晚一樣,跑了不知道多少圈,直到整個人虛脫失神,半跪在地上。
以前這個法子很管用,無論遇到多少波折,都能以此代替解藥。
唯今夜無解。
顧煜躺在操場上,從記事到大學參軍,從邊境線上的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