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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寵婢 相吾 4281 字 6個月前

無表情的皇帝。

陸行舟越發覺得他看不透這位年輕的帝王。

陸行舟頭回見到皇帝是在昭獄裡,他於幽暗血腥中穿行而來,站在陸行舟麵前,俊美無儔的容顏仿佛沉入深淵的星辰,矜貴華麗的氣質讓陸行舟相形見絀。

他俯跪在地,卻感到由衷的不安,皇帝是這樣的年輕,當真能識破那些緩官場沉浮數十年的老油條的詭計嗎?

他不能確信,他甚至不能保證這位皇帝究竟是想做個明君,還是向先皇學習,選擇最自私最舒坦的道路。

但皇帝很快擊碎了他的不安,不到半天,陸行舟便確信了皇帝重整山河的決心,也察覺出皇帝深諳人性,聰明多慧,哪怕足不出宮,也一樣有雙慧眼能看儘天下事。

皇帝說,兗州之災,不在兗州,而在長安。

昔日兗州大旱,皇帝即令戶部負責從國庫撥款,賑濟旱災。戶部尚書拿著算盤,親自把這筆賬撥給皇帝聽過,那並不是筆小賬,國庫又在先皇的揮霍下,並不充盈,但皇帝想到受災的災民,仍舊把這筆錢撥了下去。

誰曾想,上百萬的雪花銀一層層撥了下去,到了百姓手裡,仍舊隻剩了薄薄一層粟米殼。而幾乎是同時,首輔王進寒六十五歲大壽時,百官來賀,流水一樣的賀禮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其中就有戶部尚書與兗州刺史孝敬上來的幾個大箱籠,神神秘秘地抬進了王府。

錦衣衛當夜私下一探,便查出了那幾個箱籠裡裝滿了銀票。

戶部尚書與兗州刺史金榜題名時,是王進寒做了他們的座師。皇帝花了幾天的時間,終於把王進寒這一脈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理清了,但等理清楚了,他也就知道兗州勢必要亂。

隻是兗州亂得要比他想得慢,因為兗州還有個愣頭青陸行舟。為了能順利瓜分掉這些賑災銀兩,而不至於讓遠在長安的皇帝知曉,那些貪官設局把劍對準了陸行舟。

但這些官員沒有料到的是,兗州的□□來得慢,卻也來得激烈,這些因為活不下去隻能四處逃竄的流民集結在一起,鬨起了匪災,於是這個由天災演變而來的人禍終究還是被皇帝知曉了。

他們趕緊把陸行舟等縣級小官推出來頂罪,或許在他們看來,皇帝不會也不可能處理那些三品以上的大官,畢竟如王進寒,門生滿天下,黨羽豐厚,動他,如動朝政,是和自己的政權過不去。

所有人都是這般想的,包括陸行舟,就連他對於皇帝的期待也不過是處置掉兗州刺史,再撥一筆款給兗州,讓那些被迫成為山匪的百姓重新回到家園。

但皇帝跟他說:“朝廷拿不出銀子了。”

陸行舟錯愕地看著皇帝。

皇帝輕描淡寫地揣著手,道:“因此朕預備和拿的出來的人去要。”

又過了七八日,陸行舟就在監獄裡見到了王進寒。

即使當年的瓊林宴已過去快十年,但陸行舟仍舊記得在宴會上被人簇擁起來,高高在上的王進寒向他投過來那輕蔑地一瞥:“聽我家的門子說你送來了兩匹布?”

陸行舟家境貧寒,就連上京趕考的銀子也是鄉親們湊出來的,哪來的閒錢買禮,隻是大家都說中了進士,還要給座師送禮,否則有失禮數,況且今年的座師是王進寒,有他提攜,往日仕途必將坦蕩。陸行舟方才咬牙省出路費,買了兩匹錦布送去。

他亦知那兩匹錦布不如大名鼎鼎的雲錦,然而,那已經是他所能買到的最好的布料了。

然而。

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的王進寒當著眾人的麵將那兩匹布退了回來,口中溫言皆是關心之語,說陸行舟家貧不必如此。可是那兩匹布仿佛故意似的,在與宴之人的眼皮下走了一圈,才肯回到陸行舟手裡。

那一刻,陸行舟感覺自己身上打滿了補丁,坐在衣冠楚楚的進士之間是那般的格格不入。

後來,他理所當然地被外放至一個再貧窮不過的地方,並且此生再無調任的可能。

陸行舟此生再也沒法忘卻王進寒的那個眼神,他由此第一次意識到權勢是如何將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而現在,隔著昭獄的木欄杆,他卻看到王進寒褪下紅色錦雞補子官服,換上粗麻的囚服,束手鎖腳的被兩個獄卒拖去,鮮血在他的身後流成一條蜿蜒的線。

陸行舟從未想過高高在上的人,有朝一日也會被斬落馬下,更沒想過皇帝出手竟然這般快準狠,他被震驚得久久忘記坐下。

到了夜裡,他聽到王進寒在呼疼喊餓,隔著好幾間都牢房,陸行舟隻覺他的聲音幽怨如泣,很快,有獄卒端來參湯,撬開王進寒的嘴灌了下去。

一晚上,獄卒在王進寒的牢房裡進進出出,沒讓他安穩地睡上一刻。陸行舟便知道對王進寒的刑訊始終都沒有停止,他也終於明白了皇帝那天說得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幫碩鼠吃了多少銀子,今天皇帝就要掐著他們的脖子一點一點全部摳出來,讓他們吐個乾淨。

皇帝遠比他想得還要更為殺伐果斷,也更為得狂妄。

但就是這樣一個皇帝,在放他出獄的時候,把他帶來見一個宮女。

陸行舟自是要見時塵安的,時塵安是他的恩人,他覺得他應當向她致謝。可是,時塵安也是他的子民,陸行舟想到自己不僅沒有護住他的子民,反而還得到了子民的救助,這讓他覺得五味雜陳。

但讓他難以理解的是皇帝撥冗陪他見宮女便罷了,卻是作甚還要換上太監服製,並三令五申讓他不要說漏了嘴。

陸行舟越發覺得他看不透這位年輕的帝王。

皇帝道:“陸大人隻有一刻鐘的時間,你請他吃盞茶罷。”

皇帝說話的聲音談不上有多溫和,但確實比和他對話時多了幾分人氣,陸行舟約略回神,若有所思地看向時塵安。

時塵安笑道:“昨兒你雖不肯告訴我誰來拜訪,但我也早早做好了準備,茶點是已經備好了,陸大人請隨我來。”

陸行舟下意識又看了眼皇帝,受到後者默許後,方才慢騰騰地抬起腿。

他聽到時塵安和皇帝咬耳朵:“怎麼回事啊小川,陸大人好像很怕你。”

小川又是誰?陸行舟沉默了會兒,突然驚覺皇帝的尊諱裡似乎便帶了個‘川’字,他頓時覺得牙疼,恨不得把不知事的時塵安揪過來,好好提醒她一番。

偏偏皇帝還頗為惡趣味地哄騙她:“因為我是陛下派來侍奉陸大人的,陸大人怕我回去給陛下告狀罷。”

時塵安恍然大悟。

陸行舟的沉默震耳欲聾。

時塵安將陸行舟和皇帝都奉為上座,並端來她用桂花蜜沏出來的茶水。

陸行舟是喝慣了桂花茶,如今在昭獄生死走過一場,再嘗到久違的家鄉滋味,難免眼眶紅潤,皇帝卻是頭回吃這個,饒有興致地問時塵安這個桂花蜜究竟該怎麼釀。

時塵安答了,卻答得有幾分敷衍,她此時一顆心都掛在陸行舟身上,何況小川又說皇帝隻給了一刻鐘,她自然隻想和陸行舟多說幾句話,顧不上小川,畢竟小川在宮裡,什麼時候都是可以見的。

受了冷落的皇帝隻得悶悶坐在一旁聽他們談話。

陸行舟在問時塵安家裡境況,直到此時皇帝才知道時塵安家裡一共七口人,她是家中老三,底下的一雙弟妹都是她帶大的……

皇帝覺得很不可思議。

時塵安時至今日尚未及笄,連自己都還隻是個孩子,皇帝見過孩子是什麼樣子的,因此很難想象一個孩子怎麼去帶大另外兩個孩子。

但陸行舟聽到這些似乎覺得很是稀鬆平常,他問起時塵安家中一切可好,時塵安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

她想了會兒,才道:“阿姐被土匪殺死了,換不成親,家裡哥哥就娶不了媳婦,原本阿爹是想讓我替阿姐換過去的,但哥哥不乾,說村頭那家妹妹不好看,不如把我換給隔壁村斷了腿的老王家的兒子,他家妹子水靈,阿娘就不同意了,老王家的兒子沒了一條右腿,年紀又大,我嫁過去就是吃苦……就這麼僵持了半個月,阿爹發了話,說阿娘竟然這麼舍不得,反正家裡也沒有餘米了,就把我賣了算了……妹妹今年也有七歲了,我走了,她也能替我乾活,因此阿爹也不心疼。”

大抵是桂花蜜裡的蜜加少了,皇帝覺得這桂花茶喝起來怪苦的。

陸行舟也不知道說什麼了,總是如此,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唯有幽幽歎氣。

一刻鐘很快便過去,陸行舟很想送點什麼給時塵安,卻隻抓到兩袖清風,這讓他陷入了困窘。=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但很快陸行舟便抬起頭,堅定地對時塵安道:“等我去兗州替陛下辦好了差事,我就向陛下討個恩典,將你放出去。”

時塵安的目光驟然亮了,她道:“真的嗎?陸大人,你真願意替我討這個恩典?”

陸行舟道:“我不騙你。”

“是,陸大人不騙人。”時塵安哽咽,縱然這隻是一個承諾,但也是一份希望,讓她覺得在深宮裡的日子也多了盼頭,“我等大人。”

她含淚與陸行舟道彆,皇帝站在旁,並未參與其中,隻是靜靜地看了會兒,挪開了視線。

第14章

送走了陸行舟,時塵安眼淚還是抹得停不下來。

皇帝半開玩笑,道:“這麼舍不得陸行舟?不如我回了陛下,讓你隨他去兗州罷。”

時塵安瞥了他眼,大約是將這話當作了一句調侃,因此並未過心,道:“你不知道,看到他就讓我想起阿娘,阿姐還有妹妹。”

時塵安聲音有些低落。

阿姐的慘死確實是她難以釋懷的噩夢,可與之相比,活人的遭遇讓她更為憂心忡忡。

她確實被賣了五兩銀子,可也隻有五兩,家裡早沒了米,哥哥娶完親後,弟弟緊跟著就要大起來,也不知道妹妹能否逃過被賣或者被換親的命運。

若是這旱災再不結束,或許不必等弟弟長大,妹妹很快就要迎來她悲慘的命運。

隻要想到這個,時塵安便心若墜千斤石,難有笑顏。

皇帝坐在她身側,給她沏了盞熱熱的桂花茶,茶水翻著白%e4%b9%b3的熱氣,氤到時塵安的眼眸裡,她的淚滴滴答答落進茶水裡。

皇帝道:“你放心——陛下已升了陸行舟的官,命他去兗州賑災。”

時塵安謔地抬頭,眼眸微睜,似乎難以置信。

皇帝道:“陛下還抄了好多大官的家,抄出來很多的銀子,夠兗州度過荒年的了。”

“是嗎?”時塵安的雙?唇因為激動而顫唞,“那真是太好不過了。”

她一連說了三次,臉頰都因此泛紅,俄而,剛剛稍微收了勢的眼淚又滴滴答答地開始掉了起來,她用手背抹去眼淚,是喜極而泣:“妹妹至少可以在家裡長到十五歲了,不用太早被換出去,給男人生孩子。”

皇帝道:“那確實是再好不過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