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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等到有空時再撿藥熬膏,他算了算,這個周末是能休息的。

寫完之後他用鎮紙把藥方壓在桌上,然後掩了書房門,往樓上的房間走,到底是熬了一整個大夜班,是有點困了。

從蘇禮錚來盛和堂的第一天起,朱昭平就讓兒媳給他準備了一個房間,原也沒指望他能在這裡多住,隻做小憩用罷了,卻沒料到這個房間一用就是二十餘年。

這期間他成年升學,唯有寒暑假才會回來,又因為他總要留校去附院跟老師門診,回來也待不了幾天,那時蘇國維身體漸漸不好,他在盛和堂留宿的時日漸少。

但霍女士卻還是如同他小時候那樣,日日打掃他的房間,以至於他便是隔了半年才住一次,房間也還是乾淨整潔的,像是他天天都在似的。

這份體貼入微的好蘇禮錚很難不感念於懷,在祖父蘇國維離世後,他在盛和堂的時間多了些,即便不留宿,也儘量多陪陪師父師母。

隻讓他奇怪的是,他與朱砂之間的關係始終都改善不了,究其原因,大約還是長輩們總是用他與朱砂做比較。

曆來彆人家的孩子都是最討人厭的,雖然知道在父母心裡自己是不可取代的,卻還是無法忍住不向對方橫眉冷對怒目相向。

蘇禮錚躺在床上,裹著被子翻來覆去的滾,天冷,就連腳都是冷的,隔了好一陣才暖過來,最後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他做了個夢,夢裡他站在一條奔騰不息的河邊,舉目看去儘是洶湧澎湃的河水,漩渦旋轉著經過眼前,而身旁是蔓草叢生,天下著雨,淅淅瀝瀝的不知停歇,遠處似乎有人說話,又似乎有人孤雁悲鳴。

像極了木心筆下的那首《眉目》裡寫的:“蔓草叢生,細雨如粉,鷓鴣幽啼。我將遷徙,卜居森林小丘之陬靜等那足夠我愛的人物的到來 。”

冬日難得的太陽慢慢的收起它最後一絲餘暉,昏暗的光線逐漸侵襲了大地,隨著街燈次第亮起的,還有下班晚高峰的車燈。

朱砂在路上堵了許久才回到家,夥計們都已經下班,店門半關著,大堂哥朱明堂正準備關門。

朱砂停了車回來,問他:“哥,今晚吃什麼呀?”

“今晚吃雞。”朱明堂笑嘻嘻的應了句。

朱砂咯咯笑了起來,“那還真是大吉大利。”

“你就會玩遊戲。”朱明堂白了她一眼,“今晚是真的吃雞,伯娘做了烤雞。”

朱砂聞言撅噘嘴,“講得好像你不玩遊戲一樣,嫂子昨天還講……”

“你進不進去,不進去我把你關外麵了啊。”朱明堂見妹妹要翻舊賬,忙打斷了她的話,等人進了門就又道,“上樓去叫阿錚下來吃飯,估計還沒睡醒。”

朱砂愣了愣,“蘇禮錚在家?”

朱明堂點點頭,還未說話,就聽見霍女士在廚房那邊大聲喊:“明堂,容容回來了麼?”

朱砂忙應了兩聲跑過去,然後又被母親嫌棄礙手礙腳趕出來,出得門來看見大堂嫂對自己笑著招手,問她要不要吃橙子。

一切仿佛都和以前一模一樣,隻是少了把蒼老的聲音含笑喚她容容。

朱砂在吃橙子時似乎忽然明白了過來,原來時間是真的可以有這種魔力,讓傷痛在日複一日的一日三餐裡被逐漸磨平,直到提起時可以忍住悲傷麵色如常。

她吃了兩瓣橙子,又被催促去喊蘇禮錚下樓,她不情不願的起身,路過書房門口,看見門沒關嚴,順手就推開了。

酸枝木製的桌案上,繪了千裡江山圖的圓形水晶玻璃鎮尺下壓著一張寫了字的宣紙,她湊頭過去看,隻見上書:“黃芪250克,黨參250克,白術250克,茯苓(辰砂拌)180克,蜜炙甘草100克……”

滿紙都是補氣養血的藥,她認得那是蘇禮錚的字,鐵畫銀鉤的行雲流水,充滿了力量的美感。她再是如何不服氣蘇禮錚,也承認他這手字寫得尤其出彩。

“蘇禮錚!起來吃飯啦!太陽下山啦!”朱砂毫不客氣的拍著門,沒聽到回應就一直用力的拍著,門板發出砰砰的響聲。

過了幾分鐘,門刷的被拉開,蘇禮錚睡眼朦朧的模樣一下子就撞進了眼簾。

他似乎是被吵醒的,還沒睡夠的眼睛有些紅,皺著眉眯著眼,頭發有些亂蓬蓬的,抬手揉了揉眼,一臉迷茫的看著自己,“……小、小師妹?”

朱砂不是沒見過他剛睡醒的模樣,可這次卻是頭一次不敢多看他的臉,他的聲音有些剛睡醒時的慵懶沙啞,撞進她的耳裡,忽然就讓她心頭一顫。

這是從沒有過的感覺,大約是他從未在這種時候用這種聲調叫過她小師妹。

朱砂莫名的有些慌,麵上卻很鎮定,“下樓吃飯!”

頓了頓,又十分嫌棄的打量了他一眼,“亂糟糟的,洗了臉再出現,真是的,都幾點了還睡……”

她一麵埋怨一麵轉身往樓下走,很快身影就隱沒在樓梯拐角,蘇禮錚有些怔怔的,半晌才消化了她的話,不由得啞然失笑。

飯桌上人少,隻有朱南夫婦、朱明堂夫婦並蘇禮錚和朱砂而已,朱明堂的獨子朱克己念高中住校,並不在家。

朱砂一麵接過大堂嫂遞過來的飯碗,一麵問:“嫂子,克己這個周末回不回來?”

大堂嫂點點頭,應道應該會回罷,又問:“阿錚,你和容容什麼時候出發?”

蘇禮錚似乎還沒徹底清醒,愣了愣才慢吞吞的回答道:“……下周四。”

接下來整頓飯蘇禮錚都再未講過話,似乎胃口也不大好,霍女士勸他趕快吃完再去睡晚上就彆回去了,他隻略微想了想便答應了。

隻是最後並未能留下來,意外總會突然就出現。

飯快要吃完的時候蘇禮錚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愣了愣,隨即拿出手機來看了眼,發覺是辦公室的電話,猶豫都不敢猶豫,連忙接起來:“我是蘇禮錚,有什麼事麼?”

打電話來的是杜永明,他的語氣鄭重而低沉,“老蘇,你新收的32床剛才出現了休克,生長抑素要加量嗎?”

32床是蘇禮錚昨天半夜收的一個上消化道出血的病人,很年輕,三十歲都不到,喝酒喝醉了跟人打架,打到吐了血送過來,蘇禮錚問了才知道他有長期酗酒史,有幾次打架之後都腹痛,隻是忍過去了。

來時患者的神智還清醒,隻是滿身的酒氣有些熏人,這種病人蘇禮錚見得多了,處理起來也很快,隻讓去做了檢查,又開了藥,囑咐護士隨時關注情況變化。

白天的時候去看他的情況很穩定,蘇禮錚便放下了一多半的心,臨下夜班前也隻告訴白班的同事稍稍注意一下便過了。

沒承想在晚上出了事,而且一出就是休克這樣危急的事,蘇禮錚不得不感歎自己的“爛命”實在逃不過。

醫生的職業敏[gǎn]令他有種不妙的預感,當即決定回醫院去看看,便放下碗筷辭彆朱南等人,急匆匆的離開了朱家。

“真是忙,現在當醫生真是辛苦。”霍女士望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把一大塊肉夾進了朱砂的碗裡,“多吃點,多吃點。”

朱砂哦了聲,默默地小口小口吃飯,心裡突然想起她之前見的那個急診科女醫生,她至今不知對方真實長相,隻聽聞說是海歸,單身。

也不知最後誰會摘了急診科這朵花,更不知道急診科那個男人當騾子用的地方會不會把這朵花摧殘了,朱砂這樣想著,又歎了口氣。

吃完飯已經是七點多,她從飯廳出來,煮了水準備泡茶,然後坐在沙發上看廊沿下的燈,問父親:“爸爸,外麵的門要不要鎖?”

朱南撓了撓頭,道:“等再晚一點罷,說不定阿錚會回來呢。”

朱砂淡淡的嗯了聲沒說話,其實他們誰都知道蘇禮錚不會再回來了,就算是病人情況穩定下來之後。

這裡再好再習慣,終究不是他自己的家。

作者有話要說:

小師妹(嫌棄):邋裡邋遢!

蘇師兄(委屈):睡覺又不用這麼整齊。〓思〓兔〓在〓線〓閱〓讀〓

小師妹(嫌棄):這麼醜,不要了。

蘇師兄(難過):那我要是一直好看呢?

小師妹(猥瑣):把你納為後宮……

蘇師兄(震怒):你說!除了我你還要誰!

小師妹(生氣):再這樣凶就打進冷宮!

第19章 第十九章

周末的時候蘇禮錚休息,很早他就來了盛和堂。

屋外冷風陣陣,新一輪的強冷空氣剛剛襲擊了這座城市,院子裡的盆栽在寒風中被吹彎了腰,暫時低下了頭顱。

蘇禮錚邁過門檻,往右拐,穿過長長的並不很寬敞的甬道,在從雕刻了仙鶴和祥雲圖案的鏤空窗欞灑進來的半暗光線裡推開了一扇木門。

木門發出了“吱呀”的聲音,在清晨的靜謐空氣裡顯得有些突兀,甚至有些刺耳。

他伸手摸索著在牆邊摁下了電燈開關,燈光在閃爍了兩下後徹底的照亮了這間寬敞的屋子,室內的銅鍋整齊的排列著,這是盛和堂的熬膏房。

民間有諺雲“冬令進補,來年打虎”,每年自冬至開始後的五十天是冬季進補的好時候,街坊四鄰和慕名而來的人們會來到盛和堂,由坐堂大夫們看診開方,再由藥堂夥計抓藥送至熬膏房,膏方師們會按照熬膏要求熬出一罐罐用於冬季養生的膏方。

除此之外,平時也有很多病人或者有調理需求的人會來定製膏方,甚至有遠在外地的客人。

朱南是盛和堂的第四代掌櫃,一口百年紫銅鍋,一杆陳年老竹攪拌棒,他是老字號盛和堂的膏方掌勺,也是有名的膏方師。

他從不輕易收徒,對徒弟的要求,一是有悟性,製膏之人需得懂得識藥辨藥,能做一個好的藥師,二是有定力,能夠熬得住寂寞。

徒弟並不多,尤其在將盛和堂轉交給第五代繼承人朱明堂後,他就更不願意帶徒弟了,寧肯每天出去公園同人下棋,或者窩在熬膏房裡熬膏。

蘇禮錚將朱南替他提前一夜用清水泡好的幾十味藥材放入鍋,快火連煎三汁,然後過濾,去渣取汁,並用文火將藥汁慢慢煎熬濃縮。另備阿膠,以適量黃酒浸泡燉烊,用冰糖及蜂蜜趁熱一同衝入藥汁之中收膏,待冷卻後收入白底蘭花紋的瓷罐中。

待膏方熬成,周末已經過去。周日晚,夜已經有點深了,他將那罐子小心的包好然後放進盒子裡,拎著盒子準備離開盛和堂回家。

出門時卻意外遇到從外麵回來的朱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住了她,問道:“小師妹,你從哪裡回來?”

朱砂看起來並不很高興,麵色有些不悅,語氣也十分意興闌珊,“有同學請吃飯。”

“同學聚會?”蘇禮錚一麵準備往外走,一麵隨口問道。

他已經走到了小門的門口,朱砂看著他轉過身去熄大堂裡的燈的背影,過道上昏黃的燈光將他